——好,听您安排。
回复后,手机关机,搁在床头柜充电,春蕊蒙上眼罩,呼呼大睡。
——
第二天黄昏时分,编剧翟临川抵达机场,卢晶驱车接机,将人直接载去片场。
AB组皆在赶工,赖松林没空寒暄。
等到晚上八点,一行人收了戏,赖松林通知各摄制组组长酒店会议室集合。
春蕊念着大家辛苦,提早一步回来,准备宵夜。
她选了一家评价不错的茶餐厅,按人头数,一人点了一份艇仔粥,搭配三样小食,萝卜糕、椰汁糕、叉烧包一起食用。
人陆陆续续坐齐。
严文征跟着赖松林和翟临川最后踏进来。
按着规矩,他坐在春蕊的右手边,他身上尚挂着深夜的寒凉,眼角和鼻翼被冻红的残晕未消。
他换了常服,一件麂皮加绒的落肩夹克,一落座,便从夹克兜里变出一个随手杯,春蕊瞄一眼,杯子里泡的正是养生茶——大枣红参桂圆水。
霎那间,春蕊觉得自己活得挺粗糙,小婵扔给她一杯白开水,就能将她打发了。
“哇,好丰盛啊!”
赖松林瞧着摆在他座位前的食物,赞叹一句,丝毫不客气地打开包装盒舀粥喝。
春蕊回神,笑了一下,与翟临川打招呼,说:“翟编,好久不见。”
春蕊跟翟临川仅有过两面之缘,还是在当初试戏的时候。
翟临川个子很小,戴一副镜片厚重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性格相当内敛。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会议室里除了几位助理和春蕊是女性,其余全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儿,这会儿干完活都饿了,食欲大开,喝起粥来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呼噜噜声。
春蕊捧着自己的热水杯,视线逡巡一遭,瞧见严文征没动眼前的食物,便问:“严老师,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晚上吃过了。”严文征将粥朝春蕊的手边推了推,说:“你吃吗?”
“我不吃。”春蕊摇头:“会水肿。”
严文征说:“那递给赖导吧。”
赖松林笑纳。
等大家填饱肚子,赖松林慵懒地点燃一根烟,正式地说:“开始吧,趁着翟编在,先审样片,让他看看成果。”
赖导的助理闻言,将赖松林的工作笔电连接会议室的投影仪,开始播放严文征的拍摄原片。
大家看得都很认真,播放结束,屏幕弹出暂停的标志,一时之间室内静默一片。
赖松林梳理着他的山羊胡,率先开口:“怎么都不说话,好与不好给个反馈啊?”
依旧无人吭声。
赖松林:“翟编?要不你先说说?”
“特别好,完全是我想象中的李庭辉的样子。”翟临川说话慢吞吞的,但语气难掩激动。
赖松林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转向目标:“春蕊呢?”
冷不丁的被点名,春蕊脑袋空白,方才的片中,有好几条严文征的无声镜头,他不苟言笑地凝望远方,蹙着眉头,眼睛里仿佛藏着无尽的悲伤。她又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脆弱感,但春蕊不确定,这份脆弱感是因为演绎李庭辉这位带有悲剧性角色的人生而渲染出来的,还是他自身生命底色悲凉,随年岁沉淀出来的,只得打哈哈说:“我想想怎么夸。”
“没让你夸。”赖松林反而问:“你看片子的时候,相信严文征就是李庭辉吗?”
春蕊一怔。
赖松林曲指敲掉一截烟灰,缓缓地说:“不用立马回答我,你用心体会。”
他并不急于要答案,亦或者本意就是引导春蕊去思考,所以春蕊的回答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探头看向严文征,先是十分赞许地总结说:“严老师的镜头表现力毋庸置疑,我敢说业内也找不出几位比你更适合演李庭辉的演员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我还是有个过分的要求。”
严文征虚心请教:“你说。”
赖松林:“你的戏份安排几乎是随着故事线推进的,越往后,特别是受害者母亲找上门,你的人生被揭露,犯罪事实在邻居间传开,你整个人的精神几乎是奔溃的,后期我想要一种强烈的病态感,那种被良心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所以,能不能再瘦点?”
他看似是在商量,但仔细听,他说话用的措辞挺强硬的。
“可以。”严文征没质疑什么,一口答应。
“120斤?”
“好。”
严文征无疑是敬业的,不过,他身后的曲澍脸色变得难看,看起来因为心疼自己的艺人,有点不乐意。
赖松林又跟置景组组长讨论了一下房间布局的几个小问题,紧接着,开始审春蕊的两条样片。
会议室愈发沉默,空气里凝结的严肃令人窒息。
不过,春蕊唇线一绷,面色淡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窘迫之态。
阅完,赖松林“啧”一声,思量许久,点评说:“不能说差,其实不差,你的表演技巧很强,我一直认为,演员能准确的把自己的表演经验添加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去,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只不过你缺乏一种未经加工的情感,很多演员演戏时容易用力过猛,你却是情感酝酿得不够。”
春蕊托腮,“嗯”一声,表示认同。
赖松林将燃烧殆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犹豫片刻,有些玩味地说:“春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给大家的感觉有点薄情。”
春蕊挑眉,没直接回答,笑着反问:“有吗?”
“我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仅指表相上。”赖松林提点到位,便转移话题,“你说要跟我聊聊,想聊什么?”
春蕊说:“聊梁竹云的成长线。”
“好。”赖松林说:“正好编剧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路子理顺了,演起来就舒服了。”
第18章 晚安 晚安
春蕊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正经危坐,她翻开自己的剧本,首页用油性笔潦草地写着一排字, 是她的额外注解,她扫一眼, 直白地问:“剧本里提到, 梁竹云因为小时候发烧, 烧坏了脑子, 我有些困惑,她的迟钝除了受听力障碍的影响,跟智商有多大关系?”
翟临川习惯性地先轻抚一下眼镜框, 解答说:“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这句话其实是通过胖婶之口传递给观众的,我在梁竹云的角色小传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她存在智商问题, 这只是邻居眼中的她。”
春蕊:“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评价呢?”
翟临川:“因为冷翠芝。”
翟临川身为剧本的创作者, 由于性格内敛,更擅长文字叙述, 笨拙于口头表达,他的解读听起来简洁明了, 实则言辞支吾,很容易令人不明就里。
春蕊见他话止于此就不准备往下细说了,只得自己猜测,道:“冷翠芝为梁竹云自小学习不好、脑子笨, 找了个说辞?”
“对。”翟临川说:“一些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赖松林插来一句话:“梁竹云的一系列表现其实也在侧面印证这个谣言, 我个人的理解还倾向于,冷翠芝和梁冬封这两口子说着说着大概自己都相信了,所以, 才这么多年没察觉到梁竹云耳朵有问题。”
春蕊:“寻求心理安慰。”
翟临川:“也是一种责任逃避。”
春蕊:“比起生病变‘傻’,生了一个‘傻子’的说法会让冷翠芝更加没有面子?”
“是。”翟临川说:“在传统的中国家庭里面,女人的生育能力很重要,那是女人的名节。”
春蕊顿觉可悲,梁竹云的病情完完全全是被父母愚蠢的封建思想所耽误。
她将讨论重新拉回到梁竹云身上:“所以,梁竹云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的。”
“当然。”翟临川说,“但她与同龄人相比感悟慢,又一根筋。”
感悟慢自然是指囿于交流障碍,梁竹云困在小小的米线馆当帮工,千篇一律的生活导致所见所识少。
春蕊说:“遇到李庭辉才情窦初开吗?”
翟临川说:“是。”
春蕊表情有些古怪,半响,又问:“那翟编在创作的时候,有明确的时间或者事件,让梁竹云确定心意吗?”
“没有。”翟临川摇摇头:“她不是一瞬间的心动,是一段相处的过程。”
春蕊突然抿唇不语。
赖松林瞧见,说:“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也不是。”春蕊左手撑住脑袋,右手握着一只中性笔,思考时的习惯使然,她一下一下按着笔帽,发出咔哒咔哒声。
严文征不喜欢这个节奏的声音,觉得有些吵,他曲指敲了敲桌面,提醒春蕊,但春蕊并没懂他的用意,只是侧头瞥他一眼,转脸跟赖松林说:“我只是不确定该怎么去表现梁竹云这样的人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爱情,而且,我觉得相比于爱情,李庭辉的出现对她的意义更为重要。”
赖松林回视她,表示愿闻其详。
春蕊十分正经地说:“李庭辉打破了她既定的人物命运,如果说父母对她的‘好’,是给予生命之恩,那李庭辉对她的‘好’,是拓展她生命的宽度。”
赖松林说:“那你是怎么理解结局梁竹云离家去寻找李庭辉的行为?”
“情感依赖吧。”春蕊说,“她应该明白了自己不想要什么。”
赖松林问:“不想要什么?”
春蕊答:“嫁人生子,一辈子坐井观天。”
赖松林:“那她想要什么?”
春蕊摇摇头:“不知道。”
赖松林:“怎么不知道了?”
春蕊说:“因为再思考下去就是哲学问题了,她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文化水平有限。”
霎那间,赖松林眉开眼笑,他鼓起掌来,说:“这是你两天时间琢磨出来的?”
“……”春蕊说:“是。”
“够深刻的。”赖松林探头问严文征,语气揶揄道:“严老师,这些观点你认同吗?”
严文征眼角也藏了笑意,说:“认同。”
春蕊:“……”
会议室里很多人都在抽烟,烟雾袅袅,辛辣的尼古.丁味道呛鼻,春蕊掩嘴干咳一声,以掩饰方才大放厥词的尴尬。
正在此时,没跟上聊天节奏的翟临川绕回爱情问题,突兀地开口道:“梁竹云初期的人物铺垫有些少了,所以情感转变才让你有些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