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不好管不动叶氏,但你这件事不行,”老人家哪里不知道叶青心里的小算盘,“你这几年信托基金提取的钱都转给了她,换了她股份的投票权,你以为我不知道?”
严肃的诘问里透着心疼,叶青扁扁嘴,露出小时候才有的娇气来,紧搂着奶奶的胳膊,往她手里塞着画笔。
“我和你说过很多遍,叶氏和你需要一条界限,这是爷爷奶奶给你的底。她叶敏逍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就是在动你的底子。”
孙女父母早亡,害怕孙女以后无人照顾的叶老夫妇思前想后,毅然从叶氏取了一大笔现金,分割出来给孙女做了信托。
叶老爷子去世后,叶敏达大权独揽,逼迫其他叶家人交出投票权、离开董事会时,叶老夫人无数次庆幸过自己和亡夫的未雨绸缪。
“青青,就算没有叶氏,我和你爷爷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无忧无虑。我们陪不了你太久,清城的叶家人也各个不争气,等我走了只有你,没什么比一笔稳定的信托更好的保护了。”
叶青更紧地揽着奶奶,“可要是我乐意和叶氏绑在一起呢?”
奶奶一手拍着叶青的手背,一手摸着孙女的头发,指尖碰到了她发尾的铃兰。
“奶奶曾经希望过,能给你扎一束铃兰,送你出嫁,这样我走了,也有人护着你。”
“可程律林不靠谱,我看不到这天了。”
情绪激动间,她的肝又剧烈地疼起来,眉头紧皱地倒抽冷气。
“不说了不说了。”叶青打断了她,要把奶奶扶回房间,“我扶你回去休息,再吃点东西。”
一阵剧痛过后,奶奶平静下来,擦擦冷汗拒绝回屋。
“我想画画,躺着也无趣,来,帮我调色吧,学了十几年油画,除了会写生,其他的都不行。”
叶青的油画是奶奶手把手教的,但水平基本算“有辱师门”。
她说起秦优提出的,邀请奶奶和新锐艺术家Johnson合办展览。
奶奶捞过一本纽约双年展画册,笑着答应:“好啊,那可太好了,这个Johnson一定是个干净又快乐的人。”
“您又没见过。”叶青就着奶奶的手,翻看着今年双年展Johnson展出的系列作品,《回归,破碎,重生》,和奶奶年轻时的风格很相似。
奶奶给叶青翻到一页,是Johnson画的一副抽象画,大面积的蓝色与金色调和,像海又像风。
“看不懂,也看不出。”
奶奶合上了画册,白她,“看不懂就对了。画这个东西对画家来说就是内心的反馈,性格的镜子。你想想你自己,是不是?”
叶青想想自己,觉得是这个理,她的写生有模有样,练了十几年后画的和照片一样,但抽象画一塌糊涂。
她不善于想象,她喜欢可控的规划。
“我有些旧的作品,再加上现在画的这幅,这几天我拍些照再写些文字注释,你帮我转交给Johnson。”
奶奶婚后没有卖过画作。
叶青点头,“好。正好海湾开发区就要开业了,开业时候给您在园区里布个展。”
奶奶说:“人多的地方我不挤了。”这些年叶家动荡,清城很多人都想采访叶老太太,有八卦有关心也有看戏,奶奶避之不及。
叶青知道老人家避世,可忍不住有点小失望。
失望还没来得及浮现,奶奶又说:“给我找个安静地方,我悄悄看。”
*
叶青忙于开发区的开业筹备,程惟知也在京州忙得不可开交。
华光实力雄厚,但大集团总有大集团的许多问题,他上手华光不过半年,全靠意志力和强硬手腕在推动。
小阎王这个外号,即是说他像老程董,又是含着隐隐的不满。
他只有工作的间隙才能和叶青联系。
他们的微信里全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却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今早她说:【下午带奶奶去海湾开发区捡白砂,奶奶在准备新画。】
回她:【白砂怎么入画?】
青:【拼画或者磨了混在颜料里,只有奶奶会。】
知:【你呢?】
青:【我手笨,假笑.JPG】
程惟知忍俊不禁,他在伦敦见过青青画画,素描写实都算上佳,但比起傅江森那种帕森斯出来的奇才,少了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青青的头脑冷静且条理清晰,更适合学商科。
叶敏达防当初针对她,不是全无道理。
刚才,叶青给他发来了清城白砂海岸的照片,海天一色,无边无际。
他随手拍了自己坐在的庭院,华光总部的庭院。
华光的总部不在京州CBD鳞次栉比的高楼中,而在京州城西的一处园林里,总共十二幢小楼由连廊串起。
青:【悠闲啊你。】
知:【怎么可能。】
知:【你猜猜我在等谁。】
青:【不猜,我开车了,去医院。】
不猜就不猜,程惟知也不想让她猜中。
他在等的人,是叶青最讨厌的人之一,苗荷。
苗荷今日带着苗林资本的一干高管,到访华光集团总部,面见程惟知。
程惟知没选在总裁办见苗荷他们,而是让朱文博带他们去总部园林的假山上共进香茶。
说是共进,其实就是大家看着他一个人喝。
小程总的茶如今和老程董的茶一个档次——就算他敢递,他们也不敢喝。
威势到如此,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成就。
苗荷这个做堂婶的,今天破天荒地看见了程惟知的笑容。
进华光总部时的压力和紧张,不由就少了些。苗荷笑得讨好:“阿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不妨和堂婶说说?”
她素来脸皮厚,不介意和程惟知当着外人的面攀关系,哪怕程惟知从不接茬。
程惟知果然这次也没搭理她,而是问:“程律林呢?通知的是苗林资本高管全员到齐,他人呢?”
苗荷替儿子打掩护,“他最近在忙个投资项目,阿知,他没能过来,我替他也是一样的。”
“哦……”程惟知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这个字,薄唇吐出来的话无情残忍,“下次你别和我说人没来,直接说人没了,我还能高兴会儿。”
“阿知!”苗荷仗着自己有长辈的身份,也敢争一两句,“我们家律林对你那是有……”
“救命之恩。”程惟知搁下了茶杯,青瓷落在石板桌上,碰撞声脆又响。
“苗总,要不是为这四个字,这次并购会有你们的事吗?”
苗荷噤声不语,这点点数,她还有。
华光集团目前在开拓南方大区的酒店业市场,这次市场开拓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用雄厚的资金并购南方大区中的同类酒店,复刻华光在北方酒店业的模式,做一个野蛮的敲门人罢了。
按理,程惟知完全可以让原事业部去南方设新公司,可他传出风声,想让苗林资本加入这次并购。
理由是:南方水深,而苗林资本在清城扎根多年,更熟悉里面的人际关系。
苗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圈发红,暗叹多年在主支的讨好奔走布局都没白费。
酒店业是华光利润最丰厚板块之一,能在这其中分一杯羹,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为了这个消息,她往来京州和清城十余回,又是讨好老程董,又是日日等着这个堂侄的召唤。
甚至,暂时放下了对叶氏发行债券的方案。
程惟知摆弄着手机,石桌上,除了茶盘还有一份厚达五百页的并购企划书。
他点了点文件一角,朝苗荷抬了抬下巴。
苗荷倾身上前,想去拿文件。
可程惟知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文件封面,“苗总就那么着急加入吗?”
“阿知……你愿意给苗林这个机会,堂婶很高兴。”
“是吗?”程惟知敲着文件,发出“咚咚”的响声,“要是做黄了,你猜老爷子会怎么收拾你,又会怎么收拾我?”
苗荷不可置信地笑出来,“怎么可能,阿知你不会错的,跟着你干事业,堂婶一万个放心。”
老爷子的宝贝孙子从小不会出错,这是京州程家所有人的共识。
这个共识,在今年他斗垮亲二叔以后,更加牢不可摧。
“堂婶知不知道,清城以前是多乱的地方?”乱到曾经的叶家,有几个孙辈都随母姓或滞留国外。
苗荷愣了下,又缓了缓神,“以前乱,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苗林在清城这些年,没有出过问题。”
程惟知见她笃定,轻笑了下,放开了并购企划书。
“好好做吧,有问题再说。”
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苗荷深知这个60亿的并购案只是程惟知手指缝里留出来的一口油,但对他们一家三口,却是块肥厚多汁的宝塔肉。
她示意身边的人去拿那份并购企划书。
程惟知没留他们,让朱文博送他们出去。
京州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干燥凉爽,是一年里最宜人的时节。
程惟知继续喝着茶,不忘继续青青发消息。
编辑到一半,有电话打断了进来——“蒋其岸”。
程惟知接了起来。
“蒋总怎么有空找我?”
对面响起蒋其岸那个阴森低沉的声音,“苗林资本派人要和合岸传媒合作,投资清城海岸287号地块,你知不知道?”
程惟知嗤笑了声,“蒋黑狗你不对劲啊。”
对面冷笑了声,“我就说你不会不知道。苗林资本马上要抽调资金并购宁城那几家酒店,哪来的钱来投那块地?你怎么回事?放任不管可不是你的风格,程律林当初救你的事就是个不清不白的烂账,我还没找他们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