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毛巾凉了,又把水递到他嘴边。
程惟知小小地转了下头,眼神里透着“您今天有良心”的“感恩之心”。
“累就安静睡会儿,飞清城只有一个多小时,到了我叫你。”
难得的,少有疲倦、从不晚于六点起床的程惟知,没有拒绝这个休息的提议。
他用眼罩蒙上双眼,一分钟内就陷入昏睡。
飞机起飞的晨光笼罩着他英气的侧颜,紧紧抿着的薄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都是个大写的“累”字。
这男人……
到底忙成什么样了啊……
叶青虽然五点不到就起床赶飞机,但他人在旁边,半刻也没睡着。
侧头凝视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赖床小公主,你这是这周第三次超过约定起床时间了。”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月,程惟知就露出了自己“严师”的那一面,指出叶青错误时毫不留情。
她打着哈欠,趴在厨房的中央岛台上,看着他忙碌地做早餐的同时,还翻看着早间财经新闻。
“程老师,你是铁打的吗?您昨天加班到十二点半,您真的不困吗?”
程惟知一手拦腰抱起她,一手把烤好的吐司喂到她嘴里。
“不困啊,我还在房间里做了俯卧撑呢。”
她顺势就倒在他肩上,“你太过分了,我怀疑,我吃的是饭,你吃的是兴奋剂。”
“小同学,我们昨天吃的一个锅里煮的。”他咬了下她的鼻尖,“你以后就知道了,做喜欢的工作,会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的。”/
她那时不懂,程惟知满满的活力从何而来,直到回到清城,把叶氏掰正轨以后。
最近的她已经很久没在工作里感觉到疲惫了,会有时间不够的感觉,但没有厌烦。
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无情工作机器。
叶青慢慢靠近程惟知,直到和他的眉眼近到咫尺,“程老师,什么工作能让您累成这样啊?”
可他太困了,没有听见,没有醒来。
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的提示声响起,机舱里人声响动漫开。
程惟知依旧睡得一动不动,叶青都有点不忍心叫醒他。
“哐当”一声,飞机落地,震动还是吵醒了他。
程惟知伸出手指要摘眼罩,试了两次都没勾到,焦躁溢出眉心。
她右手把他的眼罩拿下来,左手替他挡着光,让他适应环境。
“到了?”声音还有点迷糊,是强撑着的清醒。
“嗯,到了。”
程惟知闭眼三秒,睁开眼睛,先是用力眨眨眼,然后身体前倾伸了个懒腰。
“行了。”
叶青抱着双臂靠在座位上,长卷发散乱地披着,周身都是慵懒的气息。
“你就睡一小时,就又行了?”
他靠回座位,与她肩并肩靠着,头一点点向前,最后撞了下她的额头。
“程老师很行的,给点燃料就能烧,你还不知道?”
叶青无奈地一笑,说不过他。
周围的旅客已经开始取行李,叶青也站了起来,程惟知搭了手取下两个随身箱。
他自己还有个公文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想也知道,那代表了多少工作量。
“你秘书呢?”叶青记得,他上次来带了好几个人等在机场。
程惟知理着公文包里的文件,找出手表扣上,“都累惨了,我让他们回京州休息了,有保镖在清城接我。”
叶青就不明白,“你到底忙成什么样啊?”
“狗样。”他一点都不美化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昨天最后回住所的时候,我就想手脚并用爬进去。”
他们一前一后推着箱子下飞机。
清城的秋并不明显,这是个没有冬天的南方城市,对于秋天的定义,不过是少了些烈日,多了些寒风和细雨。
难得,今日没有下雨,只是阴天。
程惟知问她要不要外套,叶青说:“直接上车就行。”
他从善如流,跟着她往前走,顺手接过了她的箱子。
叶青回头那刻,仿佛有回到了伦敦刚认识时的错觉。
这个路盲每天早上就这么跟着她,出门时候,接过她手里的画板或书包。
还是上次的专属电梯,下楼,叶青的车停在停车位上——那辆在港城被她说要换掉的老款奥迪A8。
小程总跟着上车,给她看了个地址。
他系安全带时,打量了这车内饰好多眼,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叶青瞧了下那地址,就在墓地旁的小镇上,从机场高速过去,只要十五分钟。
程惟知说:“傅江森找的院子,好像不错,就上次替我开车的那个,我表弟。”
“你这次待多久?”叶青驶离清城国际机场时问他,“要真的太忙就别耽搁了,身体累坏了不值。”
程惟知补了一觉,又是精神满格,“这周末给自己放假,其实也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在争取几个项目,正好都冲在一块儿了。”
“程律林后来没再来烦你吧?”他还惦记着。
叶青笑笑,“这才刚来就要算钱了?还是一次一个亿吗?”
程惟知也笑,“算啊,你要涨价也行,这次几个项目谈完够赔你好多次了。”
“呀,你们华光南下的大军看来很顺吗?”
清城、宁城都是南方新兴城市,而港城则是中西交杂,华光扎根北方,在京州如雷贯耳,但在这几个城市还没有压倒性的势力。
程惟知“啧”了声表示不满:“别逗了,华光才不值得我累成这样。像华光这样的集团公司,老总事事亲力亲为老爷子能八十多了还精神烁烁?早就过劳死了。大集团的关键,是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把每把刀都用在刀刃上,我只要听切菜报告就行了,根本不费劲。”
举重若轻的态度,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程总。
“好的呢。”叶青停在了个红灯前,不远处就是他们要落脚的小镇,“我就是那个被你们祖孙俩安排的刀之一,对吧?”
有些人,说话就是扎心又坦荡:“话难听,理没错。如果你没有反叛的心,老爷子当年的100亿投的可太值了。”
黄灯闪动,绿灯亮起,她猛踩了脚油门,“反叛?嗯……我等乱臣贼子,得让小程总操心了。”
跟着是一串爽朗的轻笑,丝毫没有生气。
程惟知也低笑起来,敲了敲扶手箱,“哒哒”两下,在封闭的车厢内像个警示钟。
“叶青。”
他少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笑意收敛,话音里含着严肃,像上司吩咐下属。
“怎么了?皇上?叫我个乱臣贼子干什么?”
叶青是当玩笑在回答的。
可程惟知肃着脸,说:“海湾287号地块其实很有价值,下手的时候别把那块地给造没了。”
叶青已经开到了终点,是一座带小院的民居,红墙白瓦,门口种着许多蒲公英和雏菊,颇有野趣。
她踩下刹车,熄灭发动机,靠在椅背上抱臂问:“小程总这是在教我办事?”
“是。”还是那么坦荡,“搞鱼死网破没劲,没挣钱的事都叫亏,程老师名言,好好记着。”
“我记住了。”她下车,绕到副驾驶给他开车门,“你到了,快去休息,我还有事。”顺带还有了“小太监”请皇上下车的姿势。
“我来都来了,你就这么对我?不陪我啊?”
“我真有事。”她主动走到后备箱,把两个行李箱都取了下来,“东西留这儿,我保证回来,行不行?”
“叶青。”程惟知插着兜,静静立在路边。
“我回家一趟。”她撒了谎,已经在发动车,“很快回来。”
程惟知张了张嘴,没坚持下去,“小心开车。”看着她离开。
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主干道,在主干道尽头,接高速前的五百米转弯,再往里开一点就是墓园。
墓园门口有个常年冷清的花店,叶青推开门,门口挂的白色风铃叮当作响。
花店老板从叶青八岁时就认识她,“来啦,今年一个人来?”
叶青点点头,“嗯。还是老样子,有吗?”
老板给她从后面取出两盆来,淡紫色和白色的秋英插在花泥里,金黄色的蕊心小巧玲珑,羽状的花瓣柔嫩娇羞。
“奶奶身体还好吗?”老板给她结着账,像老朋友一样问,“我有按她要求,给你爷爷送花哦。”
“还是老样子。她说下次来看您。”叶青收回找零,抱起两盆花。
没有手,她用身体推开店门,风铃又丁铃当啷得一阵乱响,飘动的白色小铃铛,很像墓地烧的小纸钱。
像散乱漂浮的心绪,有声音没回响。
奶奶迟早会来看店主的,因为等她去世,她也会葬到这里。
叶家去世的人都埋在这个墓园里。
从她父母开始。
清城又开始下雨了,稀稀落落,星星点点。
她叹了口气,没手拿伞了,不过这里到墓园也就几百米,走过去也罢。
她抱紧两盆花,往墓园深处走去。
路上,她想起,第一次来时候是八岁,也在下雨,墓园只有门口这个花店的店主在,其他地方空旷寂寥,回音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