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爷爷:滚!你大爷的。
顾小二:嗯,骂自己还骂上瘾了。
就这么不对盘好几个月,口舌官司打了不下二十回。后来,顾岐安还没累,纪主任先心累且等不及了,出国的日子排在今年下旬,但名额是要走流程提前上报院系的。眼看死线将至,纪主任劝徒弟,实在不行,就算了罢,我手下也缺人。为着你这么耽搁下去,别人真心想去的怎么办?
某人不同意啊,“老纪,别人真心想去,我真心不比他们少。”
“唉,我晓得你有心。”当初老纪肯收徒,不光看顾岐安的成绩硬道理,更重要的,这的确是个学医的料子。换言之,其他人或许只当这行是个糊口的饭碗,顾可不同,他是实实在在钻研术业的,抱着悬壶济世心,要除天下病痛的。
但是,“你家里人都不肯,我要怎么做才对嘛?杀人不过头点地啊!那封信你也看见了,白纸黑字就差说我是拐卖贩子了,拐了他们家的儿,来世当牛做马都没得赔。”
顾岐安最后拜别了师傅,说这事再给他点时间想想,总有圆融之地。
老纪:“好,那我们可说好。我顶多帮你拖延到三月底,再不成,你也就死心罢。”
顾岐安笑笑,“行,劳驾了。年后我再登门来孝敬您。”
然而,就这么一拖拖到年后,还是想不出个像样对策。
当下,顾岐安权当耳朵割了听不见,紧着爷俩在那头嘚啵嘚,从天文说到地理,娘怀胎说到娃落地,“老二啊,你可不能重走老大的路啊,我们就你一个依靠了。千万别出国,算我们求你。
男儿而立之年,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书读多了真没多大用场!
当初你死活要学医,我们让步过一回,这回再不能由着你了。
话又说回来,学医有什么好?脑袋别在裤.裆的高危职业,你去查查,多少伤医杀医事件。你妈妈幸好悟得早,没两年就退居到二线教书,那谭主任,正当英年,就在一线上送了命。留下一对妻女都没处哭去。”
听话到此,有人肉眼可见地一滞,嘴上衔的小盖碗掉在手里。
爷俩只当他松动了,连忙试探,“对不对?”
谁知他气死人,“那也是光荣赴死。”
“嗐!”
说到这,顾父想起故人也不免感慨,“这谭主任也是命薄。当初在大院的时候,一道下棋惯会耍赖皮。我说你这悔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呀,他说到死都不改。哪知道一语成谶,真就到死没改了。”
“他家姑娘我也好些年没见了,叫什么来着,梁昭是吧?听闻早嫁人了,又离了,唉,造化弄人,想想你当年在她周岁宴上,我们还开你俩的娃娃亲笑话呢……”
“老二、”
“老二?”顾父连喊两声,才叫顾岐安回神。后者从手机里捞起目光,即刻拂衣起身,沾了些酒地混不吝,说先回去了。
“等等,你别走啊!”顾爷爷在后头穷叫唤,“这个泼皮东西,从来不听话,你这一溜我怎么向孟家交代!”
廊道里,有人不回头但摆摆手,不咸不淡,“你回了就是了。又没睡到一起,有什么不好交代的。”
“混账!”
“我警告你,孟丫头这事不成,你更别妄想出国了。退一万步,你真想走可以,也得先娶个媳妇!”
梯步往下,一室烈烈酒香。台上换了折选段唱,那黛玉痴痴念道:
心中事牵肠挂肚推不开,
好姻缘又似近身又迷茫……
*
顾岐安从来不信在女人事上能失手。换句话说,大家都是生活的修行人,孤单了找个伴侣作陪,合则聚,不合则散。
分开了也能两厢安好。至今还没谁与他分了手还藕断丝连、扯破脸皮的。
但是眼下,晴月良宵,这个冷焰火般的女人却实实叫他栽跟头了。
她说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负不负责看着办罢!
而他们不过是在过去的四个月炮.友了一阵子而已。是的,炮.友,甚至够不到下床要对你负责、关切你衣食住行的地步。可事实就这么闹剧一般,某人开始怀疑自己喝多了,又或者梁昭耍什么滑头要讹他。
不对呀。你一个年薪百万衣食无虞的大小姐哪消来讹我。百思不得其解下,他干脆,“你是在报仇吗?”
报什么仇呢?
当年梁昭周岁宴上,谭主任下帖子请了亲朋同僚到场。顾家也在其中。
小二什么也不懂。抓周桌上看见奶娃娃要拿金算盘,他当即抢过来,下场就是惹哭了梁昭,哭得房顶能震塌。
大人开小的玩笑,“你个混世魔王,小祖宗,眼泪借了就要还,懂不懂?”
小的不解,“怎么还嘛!”
……那自然是,
“你要不娶我罢!”朗月见证下,梁昭漫不经心地如是说。
第4章 -04- 听牌
“梁小姐,这年头已经不作兴带球跑了。你的子宫是自由的。”
—
卢湾重庆南路到S大只隔百米的教职大院,这里属于新式里弄,有栋两层独户的小楼,房牌49号。粉墙黛瓦,爬山虎傍楼而生,铁艺圈拢的庭院里,藤本月季、葡萄藤架,一草一木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匠心与诗情。
花果冬里披霜,夏里跃跃。亲手设计这些的谭主任告诉女儿,
这就是我们的“襄阳城楼”。
虽然你的单名是昭,但实际上我家囡囡的性格更肖似郭襄。
同理,爸爸就是郭靖大侠,你妈妈是黄蓉帮主。
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就是我义守襄阳捐生殉国去了。
不必挂念,昭昭,
英雄总在落幕时永生。
*
梁昭第N次接到街道办关于旧区改造电话的时候,梁瑛女士还是不肯把老屋的钥匙以及产权证交与她。
大清老早地,没吃饭,母女俩就在客堂间吵起来了。梁女士挡在存放体己的樟木箱子前,气得青筋发粗,“街道办年年都要打电话搞名堂。雷声大雨点小地,也就你当真!哪家像你这样傻,哦,外人嘴皮一搭,就巴不得早早交钥匙了、卖房子了。那殡仪馆给你打电话你送不送我去火葬嘛!”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都没个太平。当然也是有缘故的。
梁瑛原先刚过门的时候跟着丈夫住大院,后来为了孩子就学各方便利,一家三口才搬离了老屋。那房子当初由校办分配,属于个人产权,时过境迁,如今谭主任辞世多年,梁女士念旧的缘故,一直留着房子没动。
人不去住,心寄在那里。隔三差五还过去洒扫。
房子是没什么变化,即便在岁月里斑驳了骨架,外形还几乎如初。可人是一年老似一年的,平日里有很多街坊姐妹都劝梁瑛,“你不可能到死守着它,那房子出了还能变现,给你姑娘贴补点家私。逝者如斯,活的人永远比故去的更要紧。”
大道理说来简单,只是知易行难。这些年梁瑛也一味地教育女儿,“父母把孩子带到世上第一天起,就是别离的开始。我和你爸爸都不会一辈子陪你,日子说到底是给自己过的。”
但问题真难到自己头上,她又钻牛角尖了。
理由无他,她放不下老谭。都说人死如灯灭,而唯有这至亲者才明白,灯是灭了,那蜡还是烫的,还燎着活的人久久意难平。
“不是卖呀。只是现在街道办有规划,我们业主自然要配合。”说是吵,其实主要是梁女士单方面光火。工作之后梁昭很少与妈妈正面冲突了。所谓老小孩、老小孩,人一上年纪就很容易敏感也情绪化。
“我不管,你张口闭口管我要钥匙。别的都好说,就这个碰不得。”
梁女士急得跺脚。梁昭生生被逗笑了,头一歪故意臊白她,“梁女士,我们家水缸里那条鲫鱼不见了。”
什么跟什么,梁瑛没反应过来,“瞎话!将将去看还在的。”
“现在不在了呀,蹦出来了,离了水还欢蹦乱跳地。”
“滚滚滚!”
里间的外婆听到动静,出来在门口磕磕拐杖,“要死哦,两个炮仗精,大早上的在这大一声小一声地当门神。也不怕街坊笑话!”
她心想你们娘俩这样,我还不如回去呢,吵死个人了!
梁老太太.祖籍南京,底下七个女儿,七片“琉璃瓦”。梁瑛是老幺,如今姐姐们老的老病的病也去得差不多了,各家小辈又各有生计,小时候筷子握太长嫁远了,就梁瑛顾得上老母亲。这才趁着过年把她接过来,说是住上个把月,实际的打算是,“干脆您老也别回去了。留下来我们娘俩互相有个照应。”
老太太死活不肯,“别看你现在三分钟热度,有劲得很。将来我吃喝拉撒全不能自理了,你要嫌我老不死的,要恨不得刨个坑就地把我埋了的!寿则多辱,老话准有理。”
有理没理的也就那样罢。日子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
梁昭是支持外婆过来住的。为此,年前还请人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通,这是淮海路上一处石库门,原是个老公房。设施很老化了,到处朽败残生地,可难为了装修团队。好容易竣工那天正巧是小年,祖孙三人在门口照了张全家福。
那天,梁昭问外婆“新房子”好看伐?
外婆轻描淡写,“物当是……比人坚牢吧。”
一句话叫梁昭记到现在。她鲜少敢把负面情绪转嫁给梁女士,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从来没放下谭主任呢?
21岁之前的梁昭人生都还算顺遂。父宠母惯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升学路上也一直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活得尤为自我,她甚至鲜少共情同学朋友嘴里的清苦,或者文学作品里死别的意义,她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剧本,与我何干,我的家庭是最最稳固的正三角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稀松平常又历久弥新,会一辈子这般静好下去。
直到这样的骄傲乃至自负,在她实习那年,随父亲的骸骨一道烧得净光净。
现如今的梁昭惧怕一切死或者腐烂的东西。
因此,昨晚她才实话告诉顾岐安,“是,我们不过是露水情缘,严格来讲,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地基。但正如你所言,我的子宫是自由的,我完全可以做主去或留。去的话,我一个最最怕死的人是不敢做那种手术的,孩子又何辜;留呢,对不起,我大好的人生与事业才刚起步,单亲妈妈的名号恕难担待。”
“你作为医生最该清楚,生命高于一切,在生死面前任何外物都渺小至极。”
说到这,顾某人单手作打断状,严肃凝视她,下颌微微绷着,“你先说清楚,这只是个意外?”很矛盾的进退点,他依旧认为梁昭有算计之嫌。
呵,提裤子不买账的臭人。梁昭厌世风的脸上,挂着再讥诮不过的神色,
“顾医生,我们从头到尾不都是场意外?”
是的……
连开局都是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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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前,梁昭和顾铮的婚姻彻底走向了终局。分开得极不体面,婚证与财产的割分是一说,日光之下无新事,二人同在一家公司的缘故,外面多少张嘴好的歹的都讨伐遍了。这世道说是进步其实还是原样,甚至开倒车,让你剖腹自证的人也从来不是为了看里面有几碗凉粉,只想在流言里定义你的人生,
他们喜闻乐见的人生。
比如好好的人为什么离婚,日子过不下去它总有因由呀,要么出轨要么大难临头各自飞呗,当真如此那也是他们该……
如是种种。
梁昭深夜给好友濮素去电的时候,真真切切倾诉道,我仿佛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被“婚”字杀了。
婚姻哪有意义可言?也从来辩不出个对错。只有我面对的那个人才有意义,濮素,我一直以为顾铮是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