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喻瑶在忙,又心神不宁地做不下去,把蛋糕放进冰箱,匆匆披上衣服跑回片场,到了没找到喻瑶,被告知她跟外公回家了。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诺诺的神经。
不可能。
他漫无目的地往外跑,看到地上沙土的深深车辙,胸口被堵到无法喘息,夜风吹开他衣襟,冰冷地往身体里灌,他猛然想起什么,点开喻瑶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看到属于她的小红点正在快速朝市里移动。
诺诺转身回片场,雇用剧组正好在闲的司机,司机跟大家相熟,看这一走一追的本想开两句玩笑,但一对上诺诺森黑到无光的双眼,心里一突,半句话没敢多说,开上车就走。
一路沿着红点的轨迹追踪,追到住宅区外,车被保安拦住,司机无计可施,诺诺死死盯着远处熟悉的布局和环境,有什么锋利的棱角在脑中粗暴割过去,他低哑说:“……D栋3601,容。”
最后一个不知道代表什么的字,碾碎了消弭在他唇间。
保安放行,车一路飞驰到地下车库,戛然停在那辆黑色越野车边,程怀森的司机被诺诺打伤过,不由自主道:“他们进去了,你找不到——”
话音未落,诺诺就朝着前方曲折错杂的黑暗狂奔,没有开发的地库区域,连通着无数大楼和别墅,相似的明门暗门多不胜数,到处是尘烟和死寂。
他置身其中,却仿佛回到本该就属于他的漆黑里。
他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从来没有资格窥探光明,日复一日挣扎在孤独和刀刃上,满手鲜血,不敢去触碰心爱姑娘的一根发丝。
诺诺从混乱的记忆中暂时挣脱,遵循着本能,畅通无阻向前,在昏暗里重重按上一面墙,厚重卷帘门升起,前方远处有光,程怀森微微佝偻着背,独自一人抽着烟。
他凝重站在墙边,不理解以容野的身份,为什么私宅会设在这么复杂隐蔽的地方,他骤然听到响动,警惕地抬起头,在看见是谁的那一刹那,皱纹盘结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
程怀森嘴唇动了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诺诺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冲向那扇需要指纹的大门。
程怀森拄着拐杖上前一步阻止,诺诺在暗处白到刺眼的右手已然抬起,无比契合地抓住那道泛着冷光的金属把手狠狠压下去。
寂静里,极其微弱的一声轻响,他食指指纹严丝合缝贴在隐蔽到根本无法发现的感应区。
门豁然开启。
程怀森的脸色在这一刻惨白如纸,拐杖歪了歪,“砰”的掉在地上。
-
喻瑶跟在男人后面进门,暗中给诺诺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又走了许久,才真正迈入容二少主宅的范围,她一路上一个字也没问,唇敛得冰冷骄傲,并不想输给任何人,就算对方是容野。
私宅里到处是灰黑白色调,看得人压抑苦涩,喻瑶能透过这些略微碰触到一丝丝容野的精神,她下意识攥着手,正好也有问题想问他。
当年那个被治疗失败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男人把喻瑶带到私宅外围的泳池边,离内宅还有一小段距离,喻瑶晃眼看去,竟恍惚觉得好像上着锁,并没有居住的迹象。
“哥,人给您带来了。”
喻瑶闻声回神,才注意到泳池边的椅子上坐着一道瘦长身影。
她下意识蹙眉,容野的存在感这么低?她走过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他,说不清为什么,目光对过去的时候,她竟隐约有种失望感。
似乎想象中的容野,不该只是这个样子而已。
椅子上的人漠然地“嗯”了声,过了片刻,才漫不经心转头看过来。
喻瑶看清了他的脸,挺端正的,算得上帅,但并没有传言里那些乖戾阴鹜的张扬,举手投足,神情动作,都有种莫名违和,刻意得仿佛在模仿某个人。
那人站起身,打量她几眼,声音压得低冷:“喻小姐,见你一面不容易,我时间有限,今天找你来,是想谈谈你那位男朋友。”
他指间捏着张照片,走到喻瑶面前,递给她。
上面赫然是全网消失的诺诺侧脸照。
这个行为对于喻瑶而言是绝对的挑衅和威胁。
问什么?!
问她当初宁愿被封杀也不见容二少一面,现在跟诺诺确定关系,所以就活该被找麻烦,不能过安稳日子吗?!
喻瑶神色一厉,清冷双眼里迸出火光,她伸手去夺那张照片,距离不受控制地与对方拉近了少许。
男人张口欲言,却在她领口间瞥到一抹细链的闪光,他目光颤抖着一跳,一时顾不上说话,急迫地要把链子拉出来细看下面的吊坠。
但喻瑶怎么可能让他近身,几乎在他靠近的一刻,她就已经反射性躲开,厌恶地挥手去挡,然而男人毕竟高大,又有无数恶名劣迹加成,喻瑶脚步急促地错开,根本无暇注意身侧,鞋底在池边一滑,没有站稳,落进远深于一般标准的泳池里。
重重落水声骇人,喻瑶不会水,动了两下,就要向下沉。
“艹,快快快!快点!”
“这他妈可能真是嫂子!”
岸边的两个男人面色极度难看,跟着就要下水,通向这里的唯一一条路上却响起叫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进私宅的路错综复杂,几年来从未有多余的人知晓过,程家人被阻拦在外也不可能进来!
不给他们多想的余地,那道看都没看清的身影在出现的一刻就落入池中,拨开浩瀚水纹抱住喻瑶,把她托起死死护入怀里,苍白手指撩开她湿透的长发,把她按到自己肩上,嘶哑地不断低语:“别怕,别怕,诺诺在,是我来了。”
偌大一间宅院,空气凝结,挤压到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隙。
压人欲碎的凝滞里,诺诺单手搂紧喻瑶,撑在池边,从波澜涌动的水中缓缓起身上岸,水流顺着他肩臂双腿肆意流淌。
湿漉发梢下,他墨色长睫上尽是脆弱的水滴,然而在抬眸的那刻,露出了一双与纯美五官截然相反的,阴冷噬人的眼睛。
第41章 肌肤之亲
喻瑶失足的时候实打实吓到了, 她不通水性,尤其小时候意外经历过一次落水, 潜意识里就对大面积的水有些恐惧感,平常观赏个江海池塘之类的都没有问题,但离得太近了就会觉得怕。
她刚进来看见泳池,有特意保持了一点距离,然而这个恶名昭著的男人一过来,开始拿诺诺的照片恐吓她,又越界地直接上手,她早就顾不上去关心泳池在哪了,更别提躲开。
喻瑶失重瞬间被泳池边的石砖撞到了脚腕, 锐痛传来的同时, 她跌落进深水里, 身体完全脱离控制。
水温太低, 她腿上筋络痉挛。
越挣扎沉得越狠,她懂这个道理, 但身体和情绪受到重大刺激的当口,本能就会乱动, 她根本无法思考对或者不对。
人在水里溺下去的速度非常快, 短短几秒钟而已, 她就无法再触及到水面。
心理上的惧怕暴涨到极点,她不能呼吸,喉咙和肺里闷痛得随时要炸开,视线模糊到看不清岸上的人, 她浑身冰冷,忍不住张口喘息,源源不断的水涌进来, 把她逼到绝路。
喻瑶被绝望淹没。
她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眼睛刺得无比酸疼,意识到自己挣扎不动的瞬间,她想到的只有诺诺,他是不是还在酒店房间里花尽心思地给她做蛋糕,准备马上就要到来的生日,如果她能够如期回去,等待她的会是拥抱和热吻。
拥有了她想要的人,她却快死在这片水里。
诺诺只有她一个,可她不辞而别,还没亲口说过自己到底有多在乎他,也没有告诉过他,她受他深情,受他蛊惑,愿意跟他彻底交付彼此,仅仅是想要多一点的时间和准备。
他想的,她也想。
他迫不及待需索的,也是她心之所向。
她跟诺诺之间,从最开始到现在,根本就不是单方面的救赎和渴望,一直都是双方,他对她如何,向来明目张胆,其实她也是同样的,只不过暗藏不肯说。
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喻瑶耳中嗡鸣,头沉得睁不开眼,用残余的力气朝上方够了一下,以为会再次落空,却模糊感觉到有人跳进水里,发疯了似的冲向她,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搂起来托出水面。
喻瑶吃力地挑开眼帘,看见诺诺湿漉漉的脸近在咫尺,她以为是自己濒死出现幻觉,抬手抚住他滴水的眉眼,滑到鼻梁,终于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她眼泪无声往外流,想说话,意识却陷入半昏,无力咳嗽着,唇间呛得都是水,歪倒在诺诺肩上。
江淮和元洛站在泳池边,在亲眼目睹到诺诺面容的一瞬起,身体就已经完全僵硬,甚至手脚还保持着准备跳下水救人的方向不会动了。
两人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源源不断的汗从各处毛孔里汹涌冒出来,千斤重般,坠着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快要跌跪下去。
元洛想叫一声哥,声音死死卡在嗓子里,眼眶红成兔子。
江淮是假扮容野,刚才试图伸手摘掉喻瑶项链的那个人,他还披着属于容野的旧衣,现在诺诺的眼神就落在他头上,那种熟悉的,能将人凌迟剜心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但比起怕,他更想嚎啕大哭。
诺诺双手护着喻瑶,十指几乎陷进她湿冷的身体,他一步步走向江淮,江淮动不了,嘴唇抖着,一句称呼眼看着要脱口而出,诺诺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江淮痛叫一声,“扑通”摔进泳池里。
元洛吓呆,又怕又急,也察觉到不对,他抓紧机会认真看了看诺诺的神色和反应,心一沉,不用诺诺动手,主动跪了,脑袋一歪干脆地往泳池一倒。
喻瑶意识不太清醒,还在不断呛咳,难受地蜷着身,诺诺尽可能让她呼吸顺畅,随手抓起椅背上的衣服裹住喻瑶,不顾自己全身湿透,快步往来时的路上跑。
瑶瑶要送医院。
必须马上,让人救她!
元洛和江淮狼狈地爬上来,两人搭档多年默契足够,对视一眼,迅速收整情绪,都明白了当下应该做什么。
“哥不认识我们,还没恢复!快点抓紧时间!”
元洛即刻打电话给外头,语速飞快地依次交代,江淮则马不停蹄冲去里面,取出暗存了许久的一针药剂。
当初那场变故发生之前,容野已经预料到可能面临的局面,提早把这支药交给江淮,如果容野没有意外失踪,那么早就应该注射了,没想到一拖就是这么久。
容野那时交代过,不管他是什么状态,这支药必须想办法尽快打进去。
那一天都拖延不了,今天晚上,他们俩就得做到。
诺诺抱着喻瑶奔向大门,低哑地哄慰:“瑶瑶不怕,我在,我们去医院,然后回家,回家给老婆过生日……”
他脑中被看不见的刀尖划着,有太多不愿承载的黑雾试图抢夺他的意识。
诺诺不断抵触,一路跑出去,来时漆黑的空间渐次亮起了灯,程怀森不知道被安排去了哪,已经不在门口,等待的是从剧组雇来的那辆车。
司机本就戴着口罩,诺诺从来没费心看过他的脸,此刻驾驶座易了主,他更无暇去在意。
谁开车,车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根本不存在让他花时间犹豫的意义,他眼里只有喻瑶。
诺诺上车把喻瑶调整到相对好过的姿势,嘶声说:“去医院!”
离这片小区最近的是一家高端私立医院,剧组车疾驰过去只花了三分钟。
深夜寒凉,医院门庭安静,诺诺的衣服冰冷贴着身体,他抱起喻瑶冲进去,有一小群医生护士看起来像是恰好经过,马上给喻瑶安排治疗。
喻瑶呛进去的水在出泳池的时候就已经吐了不少,她溺水的时间短,而且私人泳池水质干净,情况不算严重,更多是出于心里恐惧造成的痉挛。
等到紧急处理完,她的状态很快平稳,回到观察室以后,人也基本醒过来,一双眼因为劫后余生和难受红得厉害。
喻瑶很少在诺诺面前这么脆弱。
诺诺半跪在她床边,唇抿得素白,说不出什么话,只管把她拼命往怀里箍。
护士脚步轻轻地进来,温和解释:“病人脚上的伤不严重,筋骨没事,肿了需要休息两天,不过还是要打一针消炎针,防止感染。”
她很自然地转头看了看诺诺,又对喻瑶说:“你男朋友最好也打一针预防感冒,我看他衣服湿透了,这种天气很容易受凉。”
诺诺依偎在喻瑶身边,手牢牢抓住她,对自己的事仿佛听不到,喻瑶按着他冷到刺骨的后颈,沙哑说:“必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