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响起,少女挺直脊背站在教室中央,脖颈白皙,声音清亮而自信。
“do,mi,sol,si,大七”
“do,bmi,bsol,bsi,半减七。”
“do,mi,sol,si,fa,la,do,mi。”
“mi,sol,si,re,sol,si,re,fa。”
伴随着尚小月流畅且完全正确的回答,郁安国的脸色总算略微放缓和。
下台的时候,同学们给她报以掌声。
“一个都没错,厉害,班长就是班长。”
“就是,还是班长牛逼。”
“这下老郁不至于骂人了吧?”
尚小月嘴角勾起了一点矜持的笑,从容不迫地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坐下,向着同桌的乔欣悄悄挑了一下眉头,但当她的视线貌似无意地从半夏脸上掠过的时候,嘴角的幅度一下就跨掉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窗外的树叶现在还挂着雨滴。坐在窗边的半夏正盯着窗外树叶上的雨滴发愣,仿佛那是什么难得的景致,根本没有注意到尚小月刚刚完美的表演。
她就是这样看不起人。尚小月愤愤不平地想到,最多不过就是和我一样全对而已,还能上天吗。
“半夏,你来。”郁安国正好在这个时候,点到了半夏的名字。
半夏的耳朵好,几乎每一节视唱练耳课,教授都要点她起来回答,并喜欢以她为标准打击其他同学。
半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同学百转千变的心里活动。她整节课都在埋头想着昨夜的事,被点到名的时候,还多亏坐在一起的潘雪梅推了自己一把,才醒过神,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郁安国的标准音出来的时候。
半夏下意识道:“高了。”
“什么高了?”郁安国皱眉。
“琴不准,老师。音高了一点点。”半夏捏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高了一两个音分。”
这一下别说班上的同学,就连郁安国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郁安国看了她半晌,从抽屉里取出定音器,测了一会音准,最终点点头,“是高了那么一点点,该叫人来调一下音了。好吧,今天的练耳就到这里,下面开始摸唱。”
这一下,全班都发出了吃惊的赞叹声。
“这是绝对音高吧,太牛了到这个程度。”
“羡慕忌妒恨啊。梦想中的能力我为什么不能拥有。”
“人家天生的能力,羡慕不来的。”
午饭的时候,主修长笛的潘雪梅还在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夏啊,你到底是怎么听出来的,你真地所有听过的声音都能一下就记住吗?”
“啊,”半夏埋头赶着吃饭,口中含含糊糊道,“就听出来了。”
“对你来说真得很轻松吗?”潘雪梅用她的不锈钢勺子敲了了敲装菜的盆子,“听得出来这是什么调吗?”
“降A吧。”半夏心不在焉地回答,此刻她满脑子里想得的是那只,昨天半夜收留到自己屋子里的黑色蜥蜴。
直到这个时候,半夏才有点回过味来,察觉到自己昨夜经历了一场了不得的事件。
当时那个在窗外叫她名字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熟悉感呢。
半夏咬着勺子想,总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具体是在哪里听过,她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不知道蜥蜴吃什么。早上出门上学前,她找出几个盛调料的小碟子,将屋子里能吃的食物各装上一点,一溜摆在墙边。
碟子里依次装有清水,蔬菜,一小片面包和半个苹果。
“我要去上学了,家里只有这些东西。你喜欢吃吗?”她蹲在那小小的身躯边上问道。
当时,那浑身墨黑的家伙有气没力地张开眼,斑纹诡秘的眼眸转过来看了一眼,抿着嘴回避了那些小碟子。
事实上,除了最初的时候叫过半夏两声名字,半夏再没听它说过别的话。
明明特意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向自己求助,却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
坐在半夏对面的潘雪梅还在试着拿汤勺碗敲盆子。
半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雪梅,你知道蜥蜴都吃什么吗?”
“蜥……蜥蜴?”潘雪梅莫名抖了一下,这位同学比较害怕这种爬行动物,“大概是虫子或者水果一类的东西吧?”
“虫子么?”半夏大吃一惊。
“我哥就喜欢养蜥蜴。”潘雪梅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我看到他好像用一些蟋蟀,小强之类的虫子喂它,太……太恐怖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原来是想要吃虫子吗?
半夏低下头,开始扒拉自己碗里的菜叶。
“你,你翻食堂的菜叶有什么用。”潘雪梅的脸色变青了,“你该不会想养蜥蜴吧?为什么突然想养那么可怕的东西,你现在可是连自己都养不好的时候啊。”
第3章 它是不是死了?
午休时间,校园的广播正播放着钢琴曲,播放的是榕音某位学生去年拿下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大赛金奖的现场录音。
拉赛这样世界级的音乐比赛,并非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够够得着的成就。即便放眼全国,取得过拉赛优秀名次的钢琴家也屈指可数。获奖者得到的不仅仅是名誉,更能获得无数知名音乐会的签约合同,可以算是一曲成名天下知。
此事曾在国内古典音乐领域轰动一时,也给榕音荣誉墙添上了光鲜亮丽的厚厚一笔。榕音学子无不与有荣焉,对此津津乐道。即便到了如今,电台里的播音员解说这件事的时候依旧充满兴奋和崇拜之情。
广播里钢琴细密的音色和连绵的泛音形成了节奏强劲的鸣响,生动地模拟了乡野林间欢快的钟声。这是一首炫技作品,演奏者高超的技巧,令人折服。
“凌学长那种对音色的绝对掌控力太令人震撼了。天呐,哪怕是李斯特这样炫技的作品,他都能做到音色上的完美无缺,简直像神一样。”走在校道上的潘雪梅受琴声影响,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夏啊,你见过凌学长吗?我可是他的脑残粉。可惜他今年已经不怎么来学校了,一直没机会见到他。”
走在她身边的半夏背着琴盒和书包,手上拿着一截枯枝,正边走边埋头拨弄路边的灌木。
听到这话,随口唔了一句,“去年在学校的新年音乐年会上有见过一面,这位学长好像比较不怎么爱搭理人,就没说上话。”
半夏对校园中的各路人物不太感兴趣,能记得这位学长的名字,还是因为他在学校内实在过于出名。
“啊,你居然见过他!他怎么样?我男神的琴声现场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震撼?”潘雪梅兴奋起来,羊绒小短裙的裙摆在原地打了个转。
“技巧确实无与伦比,”半夏放弃了手中的树枝,“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
大冬天的,想要找一只活的虫子,好像也不太容易啊。
“能少什么!”潘雪梅差点跳起来,“他可是拉赛的冠军。拉赛!你知不知什么是拉赛!”
“没有,没有,这是我自己胡扯的。”半夏眼看自己的好友生气了,连连摆手,听着广播中的琴声思想了想,“他的技巧几乎像教科书一样完美。可是说真的,我听他的琴声,总觉得没有那种,就是那种像烟火一样五颜六色的东西。”
潘雪梅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那都是什么瞎比喻。什么叫烟火一样的东西?”
但她的潜意识中,又对自己好朋友的耳朵是十分信服,于是最终还是推了推半夏,“那你说说看,你在谁的琴声里听到过那种东西?我也好去膜拜一下。”
“那些钢琴大师就不提了。现实中呢,在我小的时候,确实有听过一次。”半夏一只手指点着下巴,“隔壁院子的慕爷爷家里,就有过一个弹钢琴的孩子。怎么说呢,他的琴声,就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个声音。”
“小……小时候?那时候你是几岁?”
“不记得了,大概我六七岁的时候吧。”
“六七岁?什么啊,你居然拿一个小屁孩和我男神比较。”
“对对对,你男神最牛。”半夏不想再刺激她,顺着毛撸,“可是那孩子真的弹得很好。小时候,每一个暑假他都会从城里过来,在慕爷爷家里弹琴,那时候我们那还经常一起玩呢。”
那好像是一个总穿得干干净净,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的男孩子。
他是叫什么名字的呢?
半夏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她已经记不起那位童年玩伴的名字和面貌。如今深深留在自己记忆中的,只有当年那虽然稚嫩,但却浓墨重彩,令人迷醉的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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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音乐学院简称榕音,地处榕城郊区的大学城。自从大学城在这里落地之后,周边许多当地的居民都翻新了自己的住宅,以收租为生。
这种类型的自建房往往盖得密集又拥挤,每一层楼都尽可能多地隔出更多的小套间,专门用来出租给学生和周边文创园的员工。英姐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午后,打了一晚上麻将刚刚起床的英姐穿着睡衣,正在水池前刷牙,看见住三楼最里间的那个小姑娘难得地大中午回来,连忙呸了口里泡泡喊住了她,“小夏,该交房租了啊。”
半夏租的房子位于三楼楼道拐角,面积很小,一个月房只要租三百,算是附近最便宜的那一拨。当然屋内的条件十分简陋,离学校相对也有些远。往日里午休时间,她一般待在学校的琴房或者图书馆,很少特意回来一趟。
“知道啦,英姐,很快就给你转啊。”半夏背着琴盒和书包,口里答应着,飞快上了楼道。
携带着一股新鲜的冷风推开门,小小的出租屋内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一溜摆在墙边的几个碟子整整齐齐,里面的食物也没有任何被碰过的痕迹。
毛巾里的蜥蜴保持着半夏离开时的姿势,蜷成一团,毫无反应。
“嗨,我回来了。”
“你什么都没吃,是吃不习惯这些东西吗?”
团在毛巾里墨黑的身躯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那个……你睡着了吗?”
“喂,嗨,听得到我说话吗?”
半夏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戳了那只蜥蜴一下。那个昨夜带着一身雨水闯入屋内,踩上自己手心的家伙,软绵绵地随着手指的力道倒向一边。
昨夜大风大雨,没看清楚。如今正午时分,光线明亮,半夏这才发现,蜥蜴的身上不仅满是泥污,更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尤其在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撕裂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它是不是死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抑制不住地在半夏心中涌现出来。
这一瞬间,昨夜似梦非梦之间,那个苍白消瘦,后背带着伤口的身躯和眼前的蜥蜴重叠了。
难不成一只会说人话的神奇蜥蜴,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不对,它或许不止会说话,没准还能在半夜变成一位成年的人类。
说不准一个成年的,男性的尸体,会突然不着片褛地出现在自己狭窄的出租屋内!
这个惊悚的念头闪过之后,半夏的一颗心顿时被剖成了两半,一半为这条生命可怜的结局难过,一半为自己有可能遭遇恐怖事件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