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学生有钢琴系的,管弦系的,声乐系的,每个人的专业课程都很满,除了作曲系以外,没几人对流行音乐编曲真正感兴趣。大半都是为了混个学分来的。
教授看着台下兴致不高的学生们,默默叹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短短几节选修课,最多能简单的让学生们接触一下编曲的基本知识而已,不可能真正深入学到什么。
不过也有例外。
曾经那位钢琴系的天才学生凌冬,就对他的课程表现出极大的用心。
他甚至求知若渴地时常在课后联系自己,认真地和自己请教并相互探讨了编曲的相关技巧和知识。这曾让这位教授十分高兴。
可惜那孩子如今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当然,在词曲,录音,编曲的创作之后,还需要混音师,母带工程师,音乐制作人等等的加入。所以说一首歌曲从制作到发行,是有着很庞大的工作量的。”
教授在讲台上对着一众昏昏欲睡的学生,继续着他的授课,“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优秀的独立音乐人越来越少。而我们的音乐市场,基本被只追求流量和金钱,忽略了音乐的个性和品质的大型音乐公司所垄断。”
半夏手里哗哗写着思修作业,一心二用地听了一耳朵。
心里想到,原来作曲还是一件挺辛苦的事,凌冬学长不容易。
“但是坚持不懈,热爱着音乐的原创音乐人还有很多。其中也不凡才华横溢者。”
“老师前几天在网络上听见一位独立音乐人所做的歌曲。他这首歌的编曲我觉得就非常的有意思。”教授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兴奋,点开了多媒体教室的音频播放,“我去掉歌曲中的人声,让我们来单独听里面的旋律和伴奏,理解一下编曲的工作。”
教室里响起了一段旋律特殊的音乐,半夏写作业的手顿了一下。只感觉这旋律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停下笔仔细聆听,那旋律优美,富有特色,但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夏摇了摇头,或许是在梦里听过的吧。
“你们在这首曲子里,听出了什么?”教授在讲台上提问。
一位钢琴系的学生马上说,“哇,这伴奏里的钢琴好厉害。”
还有人说,“一个人精通这么多配器,太牛了。”
教授摆摆手,“不是问你们这些。”
有一位作曲系的学生举手回答,“这首歌曲的听感上很丰富,不仅铺了一些电子音乐的低音鼓和贝斯,还混合了一点古典音乐的曲式结构。让人觉得色彩十分多样化,带着一种浓郁的情感。像是一首情歌。”
还有人说道,“我感觉最厉害的在于,它的曲调不仅是单一的调式,而是在大小调之间来回切换。这真的需要一种很强大的音乐理论知识才可以驾驭。”
教授赞许的点点头,“所以这首曲子能很巧妙的给人一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之感。有一种每当触手可得之时,却又差了一步之遥的纠结。那种对爱人的渴望,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都被这位编曲家表达得淋漓尽致。”
“歌曲的名字,叫一墙之隔,在编曲的技巧上非常厉害且有灵气。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教室里响起了纷纷议论声。
“确实啊,单听这个旋律,就让我有了想要恋爱的感觉。”
“求而不得的初恋情人,老夫的少女心乱窜。”
“一墙之隔?老师哪里找来的小众歌曲,我怎么没听说过。”
半夏手中的笔悬在作业本上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游荡在教室中的旋律,宛如隔着一堵墙悠悠传到耳边。
明明不曾听过,却仿佛曾在午夜寂静之时,萦绕在自己的梦境中的声音。
那旋律里有着甜蜜的喜悦,又包含酸涩。时而欢欣,时又落寂,求而不得,患得患失。
这首歌里,似乎就有小莲说过的那种,少女怀春,心脏怦怦直跳的情绪?
晚上,在南湖湖畔拉琴的时候,半夏的脑海里还一直转着这首只有旋律的歌。
少女怀春的心情?
别人怎么就能这么好地理解了这种情绪,并还能这么完美地用音乐表达出来了呢。
她反复在自己的柴小协中找这种情感,却感觉表达上总差那么点意思。
“半夏。”这时候有一个人喊了她的名字。
半夏抬头一看,高兴了,“班长?这么巧,你怎么也来这里,来逛街吗?”
背着琴盒的尚小月看着半夏:“不是巧合。我曾经在这条街上见到过你。那天你拉的一首歌剧魅影,彻底地震撼到了我。”
“是么?我经常来这里拉琴。”半夏笑起来,“班长你想不想也来试试?”
“我……我吗?在这里?”尚小月精致的小脸微微有些红了,她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琴盒和那块收款二维码,感觉有点想要尝试,却又拉不下面子。踌躇地踢着脚边的一块石头。
“体验一下,或许感觉还不错。”半夏给她让出位置,“我们还可以比赛,一人演奏几首,看谁挣得钱多。”
听到比赛两个字,尚小月的眼神一下就不羞怯了,二话不说地取出自己的琴,接替了半夏的位置。
尚小月卯足了劲,拉得全是帕格尼尼,恰空一类难度极高,演奏起来十分炫技的曲目。
而半夏并不受她影响,走得依旧是自己独特的风格,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一首曲子,到了她手上也能处理得情感细腻,音色动人。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一阵,最后干脆不比了,一起合奏了一遍柴小协。
两个同样年轻的女孩。两道绝美的音色,既相彼此挣,又彼此相伴,响彻在南湖湖畔。
合奏到后来,两个人都累了,挨着头一道蹲在地上数钱。
“辛苦了一晚上,才这么一点?”不识人间烟火的月亮,简直不敢相信小提琴系两大天才街边卖艺,居然才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收入,“连一顿宵夜都不够。”
“怎么不够了?走,用这钱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半夏带着尚小月七绕八拐,在小巷子里找到一家门面虽然很小,但排队的客人却不少的小店。
“能吃香菜吗?”半夏问她。
“吃的。”尚小月点头。
半夏就对着窗子里喊,“阿婆,来两份薄饼,要加海苔和芫荽。再来两碗扁食,要葱和咸姜。”
窗口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闻言抬头响亮地应了句,“好嘞。”
两卷白白胖胖的薄饼和两碗加了小葱的扁食汤,很快被端了上来。
尚小月犹豫着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还真的挺好吃的,开在这种地方,难为你能发现的了。”
“好吃吧?我这几天肚子不太舒服,下次我带你去吃一家土笋冻和冰冻章鱼。那个更好吃。”半夏回头喊了一声,“阿婆,再打包两个薄饼,我带回去。”
尚小月奇怪道:“你带回去给谁吃?”
半夏不是意思地摸头:“喂宠物,喂宠物。”
宵夜吃得开心,回学校不小心就晚了,错过了关校门的时间。
半夏就带着尚小月从自己熟悉的墙头爬过去。“我送你进去,再从另外一头出去,也比较顺路。”
一直是老师和家长眼中三好学生的尚小月,从小到大干过出格的事,大概都没有今天晚上加起来多。
看着眼前的土墙,她咬咬牙,提起裙子拉住半夏从墙头伸下来的手,努力爬了上去。
好不容易从墙头跳下来,两个人都弄脏了衣裙和脸。
尚小月尝到了初次干坏事的新鲜刺激,半夏心底涌起一种带坏了好学生的得意。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
夜晚的校园,云月相伴,草色朦胧。
半夏和尚小月并肩走在月色下。
“说实话,我感觉你这首柴小协细节还是没有到位,”尚小月说,“没有发挥出你全部的实力。要是当初选拔赛,你拉得是这一首,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
半夏道:“我也是觉得呢。”
“我父亲告诉我,作为一位演奏家,除了技巧,更重要的是一份对人生的感悟。能将这份感悟用音乐表达出来,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音乐。或许,你还没有找到对这首曲子的感悟。”
“人生的体验吗?”半夏有些为难地想。
她们翻|墙进来的地方种了一片的竹林,林间有着一条垂满紫藤花蔓的长长走廊,是校园里最僻静的角落,也是学校里的情侣,偷偷幽会的绝佳场地。
半路上尚小月突然拉了半夏一把,拉着她在竹林边蹲下身。
在那影影倬倬的竹枝后,紫藤花蔓条的遮挡下,幽暗的长廊尽头有着一对相拥的情侣。
两人之中的男孩似乎比较腼腆,通红着面孔,背靠着藤条手脚都没地方摆,女孩反而比较大胆,轻言浅笑,伸手把人圈在墙角。
半夏和尚小月捂住彼此的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那一对忘乎所以的情人附近穿过。
摇摇晃晃的竹叶间,男孩的衣摆即将被撩起,空气里传来一声甜腻的浅笑。
冲过那段距离,半夏和尚小月长长吁了一口气,看到了彼此涨红了的脸。
“我突然觉得,”尚小月喘了口气对半夏说,“你像她那样,去找一个喜欢的男人,按在墙上亲下去。没准就能找到曲子的感觉了。”
第27章 不合时宜的阳光
正在搓着麻将的英姐,看见同桌的牌友朝她挤了挤眼睛。
她扭头一看,是住在三楼的那个男孩子下了楼,正站在门外暖黄色的路灯下。
他依旧穿着那一件柔软的衬衣,搭一件深色的羊绒外套,视线落在远方,仿佛在眺望村路的尽头。
“小冬,这是要出去啊?”英姐冲他打了个招呼。
年轻的男人转头看了过来,嘴角带起一点浅浅的笑,冲她们点点头,迈开步子沿着村路慢慢地走了。
看着那渐渐溶进夜色中的背影,牌桌上的女人议论起来。
“他还冲我们笑呢,哎呀,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
“少来,打你的牌吧,你就是年轻个三十岁也轮不到你。”
“小冬人是老好,就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么宅。住了这么久,除了拿外卖的时候,天天关在家里。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出门走走。”
村子里的道路狭窄,路灯明暗不定,一侧是稀稀疏疏的楼房,另一侧的荒地草木畴生。
虽然天才刚刚黑了一会,但夜晚的风吹在肌肤上依旧带来了一阵寒意。
凌冬伸手,紧了紧自己的外套。他已经很久没有以人类的模样走出到户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应该出来走走。
道路边的劲草在寒风里发出细密连绵的响动,精神抖擞地在暗夜里招摇。
再过个把小时,就会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地从这条路上卷过,然后笑嘻嘻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