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温度计。”医生把水银温度计递过来,“三分钟,下一个。”
姚绯夹着温度计坐在角落,抬眼跟一个年轻女孩对上视线。
“小乐?”
小乐是之前姚绯工作的剧团员工,姚绯性格孤僻,很少跟人来往,小乐是唯一一个跟她还有话说的同事,也可能是小乐性格好,跟谁都能玩到一起。
“绯姐?”小乐一愣,吸了吸鼻子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感冒呗。”医生替姚绯回答了,“坐下量体温。”
小乐也被发了一支水银温度计,两个人并排坐着。
小乐一向话多,此刻却格外寂静,空气有些凝重。姚绯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你找到新工作了吗?”姚绯问道。
小乐看了看姚绯,表情有些复杂,半晌才点头,“嗯。”
“在哪里工作?”姚绯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解约还把李盛给得罪狠了。笛亚老师介绍的小配角估计也没戏,李盛放话谁用她就是跟他作对,没人会为了一个小配角去得罪李盛。
姚绯抱着侥幸,万一有人在北京给她介绍工作,她就又有了苟活的机会。
“三分钟到了。”医生说,“温度计。”
姚绯连忙把温度计抽出来递过去。
“三十九度,高烧啊,去验个血。”医生敲着键盘开化验单,说道,“拿到化验结果过来找我。”
“谢谢。”姚绯拿到化验单,小乐的测量结果也出来了,三十八度五,也得到了一张化验单。
难姐难妹,两个人结伴去化验科。
抽血又要排队,两个人毫不意外的坐到了一起。漫长的等待,姚绯拿出手机随意的翻着微博。热搜第五是宁菲商锐,姚绯手指一顿,这两个人官宣了?商锐的热度官宣竟然不配一个爆?
姚绯点开了热搜,热搜第一个微博是营销号放出宁菲和商锐的照片,说两人可能要合作summer的新IP《盛夏》,再续前缘。
宁菲是清秀挂,长的清丽可人。商锐的照片跟她P在一起,商锐五官俊美,留着板寸穿着黑色T恤单手插兜面向镜头,不羁的桃花眼透着漫不经心,鼻梁高挺陡直,薄唇抿着没有什么情绪。左耳戴着黑色金属耳钉,为他的俊美增加了一份羁傲。
姚绯电闪雷鸣的想到一件事,她昨天在星海的电梯里见到的男人是商锐。
服务生叫他锐哥,他真人头发比照片上长,姚绯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那确实非富即贵,商家二公子,贵死了。
商锐跟宁菲前段时间在恋爱综艺里炒过CP,合作《盛夏》的消息放出来,CP粉必然沸腾,自带话题和热度。青春电影只要剧情不喂屎,放两个流量在里面再配个顶流导演,票房有基本盘,这是个很好的IP。
“剧团没解散。”
姚绯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转头看向小乐,“什么?”
“剧团没有解散只是换了投资人。”小乐捏着化验单,她跟姚绯认识多年,觉得姚绯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其实很多同事都这么想,但姚绯被骗走的时候,依旧没人敢站出来替姚绯说一句话,“新的投资人跟瑞鹰有关系,有人打招呼,所有的剧团都不会用你。”
姚绯抿了下唇,心知肚明,“这样啊?”
“这话你别跟人说是我说的,圈子就这么点大,找工作不容易。”小乐心里有点难受,姚绯是真的喜欢表演,她对演戏的狂热没有人比得上。没了剧院的工作,不知道姚绯该怎么办,“你是得罪了李盛吧?我听说外面传李盛要困你一辈子,让你永远走不了表演这条路。”
第6章 入戏
姚绯在寒风里坐了很久,久到身体麻痹,她抬手压在脸上,冰凉的泪水浸湿了手,从手缝里溢出。
没什么好意外,这么多年她早就应该习惯。习惯所有的不公平对待,习惯苟活的日子,习惯一无所有,习惯不被当人。
其实,习惯就好。
可心为什么会疼呢?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姚绯走出医院没有打车,她顺着医院门前的路漫无目的的走着。立冬了,厚重的梧桐树叶终是落尽,道路洁净一尘不染。
天空再次蒙上雾霾,阴沉沉的笼罩在大地之上。
从十岁那天放学回家看到满室狼藉,一地家具残骸,妈妈离开了那个家,所有人都在教她认命。姚绯不想认,她觉得自己还可以从泥泞里爬出来。她爸没日没夜的酗酒,她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爸爸,她仰起头能看到天空。
那么漂亮的天空,广阔无垠,承载着她全部的希望。老师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她努力的学习。她以为,总有一天,她会跨过矮小狭隘的浑浊贫民窟,拥抱她最爱的那片天空。
十四岁那年,爸爸喝多冻死在离家两百米的排水沟里,姚绯哭了三天,眼泪哭干了。家里的积蓄只够给爸爸办后事,办完她一无所有。租的房子快到期了,靠着亲戚救济混到了十五岁,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去了南方。
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她只能打一些零工,阴差阳错混进了剧组。她发现自己对演戏有着极大的热忱,她爱演戏。第一次站到镜头下,她的心都在战栗,她痴迷着摄影机,那里是全新的世界。
在戏里,她拥有着全新的身份,拥有很多尊重与爱,她应有尽有。
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姚绯走进超市,在厨具区停下。她仔细的挑选着刀具,德国生产的一款厨刀,价格昂贵,但据说硬度与锋利度世界第一。
“这刀砍骨头都没有问题,非常锋利。”导购在一边介绍,“虽然价格贵,但好刀可以用很久,算下来就很划算。”
打开包装,姚绯摸了摸刀刃,刀刃立刻在她的手指上划出一道痕迹,血珠滚落。
“你怎么把手往刀上划呢?”导购看到姚绯手上的血就叫出了声,“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就这把了。”姚绯把刀装回包装盒,拎着往外面走。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结账在排队,姚绯排在最后面,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厨刀。
电话响到第二遍,前面一个阿姨回头提醒,“小姑娘,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是不是有人找你有事啊?”
姚绯回过神,口罩下她抿了下干燥的唇,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陌生手机号码,来电显示归属地上海。
上海?谁?
姚绯短暂的迟疑,铃声结束了,对方挂断。姚绯垂下手打算装进口袋,电话又响,依旧是刚刚的号码。
姚绯接通电话,放在耳朵边。
“你是姚绯吗?”
姚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开场白了,她点头,“我是。”
“我是夏铭影业的苏洺,我看过你的资料,想跟你见面聊聊。”
刹那,姚绯大脑一片空白,她傻在原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盛夏》是夏铭影业和SW传媒合作出品,编剧夏天是夏铭影业合伙人之一,夏铭影业的另一个合伙人叫苏洺。苏洺来找姚绯,那是谈《盛夏》相关的吗?
笛亚老师的资料,他们收到了?
“你在听么?”苏洺说,“你能来上海一趟吗?我想跟你见个面。”
“您是苏总?”姚绯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的颤抖,“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具体我不能透露太多。”苏洺的声音并不热络,甚至有些冷淡,“你愿意来上海的话,你过来公司,我们见个面。至于能不能合作,我不能向你保证。可能这一趟会白跑,最终我们没有达成任何合作,你自己衡量来还是不来。”
如果是一天前,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盛夏的剧组,哪怕是个小配角,也是她天大的机会。
“苏总,无论能不能达成合作,我都想去上海,想跟您见面。”夏铭影业在上海,苏洺邀请她过去公司,而不是私人见面,这是很正式的一次合作。姚绯攥紧了手里的刀,她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抠破了包装纸。
“那还有什么问题?”苏洺说,“无论能不能合作,公司会为你支付这一趟的全部花销,包括机票打车费用以及酒店住宿费。”
“我不是谈钱。”姚绯不知道能不能开口,如果让对方知道李盛对她下了死手,他们肯定会避之唯恐不及吧?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公司,“我有路费。”
“那你的问题?”
“姑娘,你不结账吗?”收银员喊道,“到你了。”
姚绯把刀递过去,握着手机不敢说话。眼前是很好的机会,她一开口就跑了,她像是饿了很多天的人,面前放着满汉全席,她怎么能忍住不吃呢?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尽快过来。”苏洺说,“再见。”
苏洺一如传闻中干练干脆,事情交代完便挂断了电话。
“两百六十八。”收银员说,“怎么支付?要袋子吗?”
“不用。”姚绯拿下手机扫码支付,拎着刀走出超市,苏洺已经把地址发了过来。夏铭影业的地址,跟百度上一致。
姚绯走出超市,天空又飘起了雪,北京的第二场雪。
冰凉的空气落入肺中,姚绯又期待又不敢多想。如果对方知道李盛的威胁,会怎么样?纸包不住火。她焦灼的快要烧起来,她想要这个机会,笛亚老师帮她求来的机会,可她有什么资格要呢?
姚绯拿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找到刚刚那个号码。
她不应该再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赌了,她的每一次失败都栽在自以为是的侥幸心理上,这种侥幸只会把她推入地狱。
手机又响了一声。
建设银行6217****到账五千元。
姚绯怔怔的盯着短信片刻,深吸气,打开了短信。来自苏洺的私人转账,五千现金,没有任何备注。
苏洺承诺的路费。
这种感觉犹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深夜快冻死时刻看到了初升的太阳,一缕阳光照亮世界,她在冰天雪地里看着那一抹光。虽然手脚已经僵硬,可那光是最美幻的梦。哪怕知道下一刻会死,也想拼命的仰起头追溯阳光。
就当,最后一次看太阳。
姚绯没有订机票,她订了一张晚上的高铁票,当晚便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铁。
她是凌晨到上海,原本不想订酒店,她在高铁站的洗手间洗漱时看到自己一夜未眠导致苍白的脸。默了几秒,决定狠狠心订了个五百八的酒店。
上海没有北京的干洌寒冷,温度也比北京高上几度,空调温度恰到好处。姚绯洗了个温暖舒适的热水澡,从箱子里翻出唯一一件大牌。很多年前,品牌方送给她的衣服,合作款。她没舍得穿,如今她已经买不起这个牌子的衣服了。
过不过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牌便是体面。
姚绯想画个妆,拿出匮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化妆品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以前有个导演说过,最讨厌面试时化妆的艺人,化妆品遮住了原本的长相,让人无法判断这个演员适不适合角色,也影响后期上妆,他遇到化妆的艺人会直接PASS掉。
苏洺是《盛夏》的重要投资人之一,她要见姚绯,应该算是面试。
姚绯只简单画了眉毛和口红便起身穿上了那件昂贵的黑色短款羽绒服,拿着手机走出了门。
上海的冬天没有枯黄的街道,也没有凛冽西北风。空气潮湿微微的凉,高楼明亮洁净,天似乎放晴了,一缕阳光挤开乌云露出一半的光,大地明亮起来。
姚绯不想把自己弄的太狼狈,便没有选择坐地铁。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她订的酒店离夏铭影业不远,百度查询打车费用是五十块左右。
北京和上海建筑风格不同,风景不同,温度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堵车。姚绯看着出租车驾驶座旁边的计价器心脏一跳一跳的疼,后悔坐出租车出行。如果坐地铁,这一趟花不了多少钱。
计价器跳到一百二,司机慢悠悠的把车停到了办公楼前,早上九点。这是一片商业区,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一尘不染的街道,路边寥寥几家餐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面都写满了贵字。
姚绯打电话给苏洺,苏洺没接,一分钟后姚绯收到苏洺的短信,“在开会,我的助理会去接你,休息室等我。”
“好的,谢谢您。”
苏洺挂断电话抱臂看向对面优雅喝咖啡的女人,夏铭的合伙人,俞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