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妙怔怔地看向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笑容。
“不是。”
“噢,那你的全名是什么呀?我只知道你叫路德维希。”
“你很想知道我的全名?你很在乎这个?”
名字而已,你又不是伏地魔别人不能念出名字,跟她想不想知道,在不在意有什么关系?
殷妙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路德维希的那点笑意很快收敛起来,他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转动着玻璃杯异常平静地说:“我的全名是Ludwig von Hohenzollern.(路德维希·冯·霍亨索伦)”
啊,果然有冯啊……
殷妙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
霍亨索伦……这是他的姓氏吗?
好像以前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可是她这会思路滞涩,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努力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又吨吨吨喝下半杯苹果酒,脸颊越来越红。
路德维希善意地提醒他:“苹果酒的酒精含量在5%左右。”
殷妙愣愣地看向自己空空的杯子,这酸不拉唧的苹果酒,比啤酒度数还高呢?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她已经感到眼前天旋地转。
“我要回宿舍了,明天早上还有课。”
殷妙站了起来,礼貌地跟众人告别后,脚步沉稳地走出酒吧。
然后东扭西歪地走起“8”字形。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头有一点点晕,咦,应该往哪边走来着?
发现认不出方向后,她慢悠悠地掏出谷歌地图,决定语音导个航。
酒吧对门的小巷里,几个深色面孔,戴着帽子的小混混围在一起喝酒聊天,脚下是一地的烟头和乱七八糟的空酒瓶,看到殷妙出来,有人嚣张地吹了声口哨。
“亚洲人?”
“滚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你们看看她的脸,是喝醉了吗?”
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其中两个丢了烟头,往殷妙的方向走了两步。
剩下的人站在原地,放肆地哈哈大笑。
殷妙握着手机警惕地后退。
出国前她就听说过,国外很多人对亚洲面孔并不友好,今天却是第一次真正遇上。
两个混混又离她近了点,伸出手就能拽到她的胳膊。
殷妙强忍着晕眩的感觉,确定逃跑方向后准备跑路。
酒吧门再一次推开,路德维希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左右张望片刻,看清面前的场景后眼神一凝,当即快走几步挡在殷妙面前。
殷妙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声音比北极的冰碴子还冷。
他先用德语低声说了句:“滚开。”
然后又换了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语速很快地说了什么。
混混的脚步停住了,面带迟疑地看向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双手插兜,一步没退,冰冷地回视留在角落的那群人。
他典型的日耳曼长相,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盛气凌人的姿态给混混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连远处几个调笑的顶不住他的眼神,纷纷收起笑脸。
两个本来打算朝殷妙靠近的混混摊了摊手,不甘心地嘟囔几句,后退着回到人堆里。
路德维希这才转过身,却还是挡在殷妙面前。
他的眼神还是冷的,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几分温度。
“一起吧,我也要回去。”
第7章
从红牛酒吧返回殷秒位于老城区的宿舍,最快的路线是先上山,爬到半山腰的缓坡后,改道一条名为“哲学家小道”的幽静小路下山,再从海德堡古桥横穿内卡河,然后抵达宿舍楼。
时间将近午夜,周围万籁俱寂,只有路人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咔咔响声。
皎洁的月光下,殷妙真情实意地道谢:“路德维希,谢谢你呀。”
路德维希戴着兜帽,酷酷地闷头走路,完美诠释了沉默寡言四个字的真谛。
他的步子太大,殷妙颠颠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微喘着气,马后炮地解释:“其实你刚刚不出现的话,我本来也打算跑路的,你看我报警电话都摁好了,啊还有大使馆电话。”
她的酒劲还没过去,山路上小石子又多,不小心踩到一块,歪歪扭扭地惊呼出声。
路德维希背影一顿,迅速地转头扶了她一把,不经意间却看到她额头上沁出的汗。
再出发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殷妙没察觉到他难得的体贴,跟在身后好奇地问:“你后来说得是什么语言啊?”
路德维希冷着脸:“土耳其语,我警告他们如果再往前一步,就等着因为刑事案件进局子吧。”
殷妙抿了抿嘴角,把上翘的弧度压了下去:“路德维希,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呀?没关系的,你知道布鲁斯李吗,就那个啊~打~那个,我们华国人都是会功夫的!”
路德维希侧过头,眼里的光焰跳动了一下:“你也会?”
殷妙大言不惭:“会啊。”
她以前体育课选修的可是太极拳,成绩还是优秀呢!
树影晃动间,夜风送来一声轻笑。
“哲学家小道”是海德堡著名的一条曲径,它隐藏在绵延的绿树青山中,据说许多学者和作家如黑格尔、歌德、荷尔德林等都曾在这里散步,捕捉思维灵感。从小道上往下俯瞰,能看到远处婀娜的内卡河,特别适合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安静地思考。
“路德维希,你很喜欢黑格尔吗?”
“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和逻辑思维,是我目前主要研究的课题,他的理论就像一本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是近代
整个古典哲学的高峰,直到黑格尔,哲学才真正拥有了内容。”
看得出来,路德维希真的很热爱哲学。
谈到自己喜欢的话题,他的话多了起来。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路德维希从传统形而上学讲到理性形而上学,从“有限”和“无限”的对立统一讲到辩证法内核。
他讲得全身心投入,讲得滔滔不绝,而殷妙听得双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
殷妙想到自己白天选课时的犹豫不决,心里一动:“路德维希,你为什么会学习哲学?”
路德维希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望向远处静谧的内卡河。
“为了自由。”
“自由?”
“就算身体被束缚,四肢被斩断,至少我的思想还是自由的。”
他又在说殷妙听不懂的话了。
但当她望向他的背影时,却清楚地体会到某种名为“孤独”的情绪。
“其实我也很喜欢哲学的!”不想看到他低落的样子,殷妙昧着良心安慰。
路德维希低头望向她,挑了挑眉,这个略带痞气的动作为他平添几分风流。
殷妙越说越心虚:“真的,我、我平常很喜欢读哲学著作的,比如、比如……《罗素自传》。”
繁星与虫鸣间,路德维希勾勒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明天下午有课吗?”
他要约我吗?殷妙开开心心地应道:“没有呀。”
“明天我们系有Kolloqium(学术研讨会),主讲教授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中坚人物,我这里有多余的门票,如果你真的对哲学感兴趣的话,可以过来听听。”
哲学讲座…法兰克福学派……
殷妙终于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代价。
她咽下心里的苦涩,强颜欢笑:“那可真是太棒棒了呢!”
很快两人来到河边,最后几层台阶有点高,路德维希伸手扶她下去。
殷妙顺势搭上他的掌心,然后迟迟没有松开。她捂着脑袋假装难受,东倒西歪地撒起娇:“路德维希,我喝醉了头好晕,需要你牵手才能起来,你放心,过了桥我就会好的。”
路德维希沉默地注视她,似乎在评估她究竟有没有说谎。
殷妙心如擂鼓地回望,最终他还是没甩开手。
海德堡的古桥有九个拱门,桥面距
离很宽,两人手拉手,像对普通小情侣一样慢慢散步。
殷妙走着走着,发现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金色猴子铜像。
她现在看见什么都好奇,忍不住悄咪咪地伸出手指。
“我可以摸吗?”
“这不是我的。”
殷妙现在渐渐能听懂路德维希说话了,这就是可以摸的意思。
于是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猴子周围的小老鼠。
路德维希偏过头,这次他是真的笑了出来。
殷妙莫名其妙。
“怎么了,小老鼠不能摸吗?”
“可以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