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上斑驳的雨滴载着不同颜色的光线落在周野冷凝的侧脸, 他攥紧手机,黑眸里的情绪阴沉不定。
付一伟见他这样, 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只能安慰他:“你别着急,也许还来得及。”
他话音一落,周野忽然侧眸。
他紧盯着付一伟,沉声问:“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一伟顿了顿, 那难以开口的模样让周野周身气压更低。
高速公路上大雨倾盆,车内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电台里发出的滋滋的杂音,混着雨声, 吵得人心烦意乱。
付一伟突然想起夏鸢离开跟他说的话。
‘别让他知道。’
……
夏鸢是想悄悄离开的,她不想让周野难过,这些付一伟都知道。
可是刚才看着周野赤红的双眼,付一伟心头跟针扎一样难受。
他和周野认识这么久, 周野从没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付一伟一直以为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周野也仍会是那一副慵懒的痞子模样。
可直到刚才付一伟才发现,他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
他在意夏鸢, 比什么都在意。
在周野寸步不让的注视下,付一伟眼中的抵抗一点点淡下去,到最后他懊恼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喇叭突然叫响,然后很快消失在雨中。
付一伟说:“那些有钱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妈的!”
他在骂谁,周野心里很清楚。
那天舒瑶约夏鸢见面,她一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周野的女朋友,一面却又对夏鸢步步紧逼。
‘现在源兴要对周野提告,我想你们肯定是没有钱付这笔违约金的,所以我帮你们想了一个办法。’
‘只要你离开周野,我可以立刻让我父亲撤诉,也可以马上付清伤者的医药费、赔偿金,这样周野就不用坐牢了。’
‘否则他一没学历,二没特长,今后一旦留下案底,你觉得还会有用人单位敢要他吗?就算敢要,想必他也只能一辈子都待在工地里与灰尘为伍。’
‘这应该不是你愿意看见的吧?’
舒瑶涂了眼影,眨眼之间,有像钻石一样亮眼的光芒在她眼皮上闪耀。
她明明在笑,可她看夏鸢的眼神仿佛她只是她脚下的一粒尘埃。
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存在。
‘听说,你很爱他。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
……
夏鸢是个好脾气,但付一伟不是。
他不认识舒瑶,但从头到尾在旁边听下来,他对舒瑶的认识就两个字——垃圾!
他当场拍了桌子让她滚蛋:
‘别以为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周野没做过的事情你们怎么告都不会赢的!还有那两个无赖,他们要是敢不撤诉我就让他们永远出不了院!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你这样还指望周野对你另眼相待,做梦去吧!你以为你披张人皮你就是个人了?滚蛋吧你!’
……
付一伟到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还气得要死,他猛捶一阵方向盘:“你真是没见她那样,也就是看在她是个女的,否则我肯定把她爆打一顿!”
舒瑶会说出这些话,周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像付一伟说的,她只是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内里装着的仍旧是那些属于“高等人”的肮脏的灵魂。
他问付一伟:“然后呢?夏鸢答应她了?”
付一伟:“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不欢而散,舒瑶走的时候还挺淡定,搞得付一伟很后悔没有再骂得更狠一点。
夏鸢面无表情地在原位坐了二十分钟,她一直不说话,付一伟心急,以为她真的会按舒瑶说得做,他拼命提醒夏鸢千万不要中计。
夏鸢当时没有表态,只是让付一伟陪着重新回去了医院。
病房里那两个人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上次夏鸢一个人,姓洪的嚣张得恨不得跳起来骂她,这次付一伟也在。
进了门他也不说话,拖了个板凳往床尾一坐,双手抱着胸,眼神凶狠地不断来回打量他们。
姓洪的好几次想大声说话,结果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看一眼,最后也都还是轻言细语。
这次夏鸢仍然秉持着好好说话,争取获得谅解的目的,姓洪的也不傻,硬的不行就开始哭诉自己的不容易。
哭着哭着,付一伟听得不耐烦了,直接就道:赔钱可以,打个折。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确定的赔偿金额是十万。
除去他们住院的医药费,再一个人赔五万,一共十万。
十万虽然也不少,但比二十万倒是好多了。
从病房出来,夏鸢去护士站拿了清单,缴费处的让他们明天早上再来。
付一伟问她,住院费这种小头他们暂时还能解决,可是赔偿金怎么办?十万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个小数字。
夏鸢站在街头,过往的车辆撞碎路边散落的婆娑的树影,却撞不碎她眼中温柔的坚定。
‘我在老家有套房子,是我爸妈留下来的。’
……
车子熄了火,空调停了,除了雨声,车子里再没旁的半点声响。
付一伟叼着烟,递给周野一根。
他没接。
打火机咵嚓一下窜起一束火苗,空气被燃烧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付一伟吸了一口烟,沉声说:“你也别怪夏鸢。”
“她真的挺爱你的。”
周野沉浸在黑暗之中,他不说话,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付一伟以为夏鸢肯卖房子给周野赔钱,那她肯定就不会按舒瑶说的离开。
但隔天他们准备去医院交住院费,舒瑶又给夏鸢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舒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夏鸢接完电话就哭了。
她蹲在医院后门,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付一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安慰都无处下手,只能陪着她一起。
等她哭完,她带付一伟去了银行,取出了她所有的钱。
加上付一伟身上有的,一共八万。
她让付一伟保管这笔钱,等周野出来之后再交给他。
下午舒瑶会来医院结账,等结完账,那两个人去警局撤了诉,周野就能出来了。
付一伟听得一头雾水,问她,那你呢?
夏鸢没说。
她买了车票直接回梧桐镇,还拜托付一伟帮她隐瞒,至少要拖到她走了之后再告诉周野这些事情。
可是她低估了周野对她的感情,也高估了舒瑶的智商。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走得另有隐情。
付一伟摇下车窗,雨滴很快飘进来沾湿了他的手臂,紧跟着连烟都被浇湿了。
他无奈又升起窗户。
周野一直阴沉着脸没吭声,付一伟怕他伤心过度。
“她昨天下午才走,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但她一个人要搬家肯定没那么快。”
周野仍然不出声。
付一伟安慰他说:“你别急,我们肯定赶得上。”
……
-
夏鸢一个人搬家确实不快,但她不是一个人。
白光遇本来是今天的飞机票回A市,但为了夏鸢,他改成了早上的火车。
下了一夜的雨,早晨的气温潮湿阴冷。
白光遇买了早餐,车停在夏鸢楼下。
夏鸢昨晚已经将东西全都整理打包好了,白光遇让她就在车里吃东西,他上去给她搬。
夏鸢拗不过他的好意,便在车边等他。
周野就是这时候到的。
清晨的光线不甚明亮,小区里一片寂静。
夏鸢穿了一件没有颜色的连衣裙,保守到有些土气的款式,她背后那颗老樟树被雨水洗成了浓烈的深绿,有些潮湿的雾气在她身侧氤氲。
她在那样如梦境一般的天光下像一片单薄的羽毛,轻盈地好像随时会被风吹到别处。
周野呼吸一窒。
夏鸢低头盯着脚尖,不知在看什么,专注得连周野到了身边也不曾发现。
“夏鸢。”
周野出声叫她。
像是不忍心打扰这份宁静,他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听见他的声音,夏鸢先是一愣,然后缓缓转过脸来,那双剪水的眸子在这时候被光映着,显出一种像琥珀一样的透明感。
她眼睛有些肿,眼底浮着淡淡的红色,像是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