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性温补,十二月寒冬,最适宜食用。烧得糯白的汤底,配上大火煎过的羊肉,激发出阵阵浓香,再来一碟干辣椒面的蘸碟,吃过之后从头暖到脚,浑身舒爽。
吃完颜非买单,两人起身出了店铺。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因为天冷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月光洒落在街边光秃秃的梧桐树干,看上去有些萧索。
颜非拢了拢羽绒服领口,朝靳承屿看过去。和他来这儿吃饭本就在意料之外,现在吃完了,是不是该各回各家?
靳承屿抬起左手手腕,上面一块设计复杂,看上去就很贵的男士腕表。确认好时间,他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视线相遇,他说:“陪我走一段,消食。”
颜非点点头,把手揣进羽绒服口袋,走过去两步,跟在他身边。
两人沿着街道朝一中校门走。大铁门紧紧锁闭,进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绕着外墙逛一圈。
记忆里诺大的学校,如今看来,也只不过巴掌大块地方。靳承屿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非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走。他回南城次数不多,大概也不曾来这儿看过,此时想必感触良多,她不想打扰。
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宁静。
颜非拿出来一看,是她妈打来的。她滑动屏幕,接起来:“喂?”
姜尚英:“非非,你跟小胡吃完饭了吗?”
颜非瞥靳承屿一眼,压低声音:“我回去跟你说,现在忙,没空聊。”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靳承屿侧头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阿姨打来的?”
颜非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去:“来问我相亲的事儿。”
靳承屿眯了眯眼:“阿姨好像很在意你们的进展。”
“她当然在意了,相亲是她安排的嘛,着急了,怕我嫁不出去。” 颜非耸了耸肩:“本来我不想去,但她今天是这么多年头一次给我安排,对方又是她小学同学的儿子,我要是不去,她不好给人交代。”
说着顿了顿,又自嘲地:“结果我去了,可能更不好给人交代,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靳承屿笑了笑:“既然觉得不合适,就没必要留下吃饭,免得对方误会。”
颜非认同地嗯了声。念书那阵,追她的人不少,她拒绝不感兴趣的男生从来都是简单粗暴。与其顾及对方的感受,她认为释放明确的信号最重要。
靳承屿看她一眼,状似无意地问起:“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
颜非想了想:“多重原因吧,一是我眼光太高,不愿意将就,二是现在好男人太少,三呢,我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爱情于我来说不是必需品。”
靳承屿视线在她身上微顿,然后移开,平直地望向远方:“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 颜非沉默。
高一时,她曾经暗恋过一个全能型的男生,学习好长相好运动好,全年级女生都为他疯狂的那种。但自从发现那人同时跟三个女生交往,她就彻底幻灭了。
再往后,就很难动情。单纯的皮囊已经不足以吸引她,还要看人心的品质。然而她身边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给她信心。
安静良久,颜非才抬起眼:“如果我说,我想找一个我喜欢,然后一辈子就只爱我一个人的男人,在现在这个社会,是不是太奢侈?”
靳承屿沉默须臾,颔首:“是。”
顿了顿,又说:“但这样的男人,不是没有。”
颜非耸耸肩:“或许吧,我也不一定能遇到。”
说完她笑了笑:“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靳承屿微微垂眸:“我在等。”
他话只说一半,颜非没听明白:“嗯?”
靳承屿侧过头,视线轻轻落她身上:“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颜非:“……哈?”
他的回答,着实超出预料。在她的认知里,到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男人,要么找不到结婚对象,要么就是没玩够。
以靳承屿的身家,绝不可能找不到结婚对象,所以只能是没玩够,再说他也有那个玩的本钱。
她并不了解他这个人,网络上也没有关于他私生活的新闻,至于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无从得知,所以他这个回答,她持保留态度。
靳承屿听出她话里的怀疑,勾了勾嘴角:“不信?”
颜非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太信。以靳总现在的地位,想必有很多选择,怎么会遇不到一个喜欢的?”
靳承屿看她一眼:“你不一样也有很多选择,不也没遇到喜欢的?”
“不一样。” 颜非认真地纠正:“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比我年纪大的男人,确实也没剩什么好的了。你的选择范围明显比我大得多,怎么能相提并论?”
靳承屿沉默须臾,低声:“你只是,不了解我。”
话音刚落,一阵刺骨的北风刮过,吹散了他的声音。
颜非在风里眯起眼,冷得缩起脖子,额前碎发被刮得贴在脸上,她低着头,伸手把发丝撩到耳后。
靳承屿顿住脚步,转身,声音低沉而柔和:“天冷。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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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车上,两人没再聊男女朋友这样的敏感话题,转而聊起投资,城市发展以及规划。
不得不承认,靳承屿眼光的确超前。大多数人能往前看三到五年,他却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以战略的眼光,往前看得更远,十年,甚至二十年。
未来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在他脑海里已有清晰蓝图。
颜非终于深刻体会一个道理,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拥有的信息,眼界,思维模式,以及基于数据分析的严谨,让她学到很多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学的东西。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时间流逝,等她意识到时,车子已经到了熙云台大门。
颜非解开安全带,冲他笑了笑:“谢谢你送我回来。”
靳承屿微微颔首,拿起手机点了几下,递过来给她。
那意思是,让她接着。
颜非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是微信二维码。她一愣,抬眼看他。
靳承屿勾了勾嘴角,墨黑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总不能让我一直跟你发短信。很不方便。”
最末四个字重音强调。
颜非想了想:“也是,现在短信一毛钱一条呢。” 说着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把手机还他。
靳承屿在屏幕上点几下,通过了她的申请。
加完好友,颜非推开车门,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拜拜。”
靳承屿朝她笑了笑,目送她走进小区,这才驾车离开。
这日之后,接下来好些天颜非都没有见到他。
听行政楼层的Remy说,靳总这几天都没来公司,好像是去外地出差了。
姜尚英后来得知颜非在相亲饭局上的表现,气得把她骂了一顿。颜非也不服气,和她妈大吵一架,说她做媒不负责,明知道她喜欢又高又帅的,还给她介绍一矮子,难道她就这么掉价?!
日子在这样的琐事中过去,很快到了年末。
按照往年的习惯,颜非要么是跟她妈一起跨年,要么是和要好的女性朋友一起。可是今年她和她妈吵了架,两人在气头上,互相都不想搭理对方。
颜非提前约了一圈朋友,要么是得陪孩子,要么得陪老公,要么已经跟男朋友有跨年计划,连杨阳这个最铁的闺蜜都见色忘友,和李竹去了远郊的温泉酒店。
约到最后,颜非丧气地把手机扔沙发上。算了算了,不就一个人跨年嘛,有什么大不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最后一天。
同事都早早地下班,欢天喜地去过节。颜非晚上无事可做,索性在公司磨蹭了会儿,过了晚高峰才开车回家。
一路上,四处洋溢着张灯结彩的节日气氛,再加上临近春节,道路两旁高高挂起红色灯笼,更添几分喜气。
在繁华的十字路口等一个红灯,前面斑马线路过的行人大多手挽着手,携家带口,脸上是张扬幸福的笑意。
颜非看着他们,忽地心生羡慕。
到了小区,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上楼,打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连鬼影都没一个。
和路上霓虹流淌的明亮不同,偌大的房子此刻在她眼里,显得特别孤单,孤单到她都忘了怕黑。
颜非抬起手,拍亮门边的灯,换鞋进屋。
把包随意地扔在沙发,她倒上去,躺着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看来看去也不知道吃点儿什么。
似乎心情莫名地低落,连带着吃饭都没胃口,她干脆把手机放了回去。
打开电视,挑了一部经典爱情喜剧《BJ单身日记》,放着当背景音,让整个屋子有点人声,不至于太寂寥。
没过多久,手机进了个电话,是沈媚打来的,一接通,对方就两个字:“在家?”
颜非嗯了声。
沈媚语速很快:“半小时到。我没吃饭。”
颜非笑:“那我点个火锅?”
沈媚爽快地:“OK。我带酒,马上来。” 说完便挂了电话。
颜非没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过来,但大概猜到原因。一年多以前,沈媚离了婚,老掉牙的故事,老公出轨,对象是他同事。
沈媚发现之后,不哭不闹,直接让对方净身出户。离婚后,她恢复了自由身,陆陆续续地也和几个男人在一起过,但都不认真,合则来,不合则去。
尽管身边不缺人陪,想约男人出来玩就可以约到,但在节日气氛如此浓厚的今天,孤独感会更加深刻——明明有很多选择,却还是觉得在人海中孤零零一个人。
世界那么大,吞噬了个人渺小的寂寞。她不说,她也不问,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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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非在常吃的火锅店下了一单外卖,然后把阳台上的桌子支棱起来。
当初买这套房,也是看中这半赠送的阳台,约莫三十平,四周是黑色雕花围栏,奇数层和偶数层阳台错开,所以挑高有六米,空间非常宽敞。
她买的高楼层,从阳台看出去,可以将小半个南城尽收眼底,平时在这儿晒晒太阳,看看远处风景,很是惬意。
约莫半小时后,门铃响。
她门上装了摄像头,在手机APP上确认了门外是沈媚,这才起身去开门。
对方右手拎了一打啤酒,左手一瓶红酒,神采奕奕地:“等久了吧?”
颜非笑着去接她手上的东西:“还好,你来得快,火锅都还没到。”
沈媚换鞋进屋。两人来到阳台,把酒放桌上。颜非早已准备了两个懒人沙发,一人一个,懒洋洋地半躺着,再拿过一罐啤酒,抠开易拉环,发出滋的一声。
在空中碰了个杯,一人喝了一小口酒,从阳台的围栏缝隙看出去,远处马路上蜿蜒的车灯像是一条河,明明亮亮,闪闪烁烁,人也仿佛在这灯河中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