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羡眯了眯眼,停住步子往后一看,神色就变了。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但她还是通过那特别的发色和瞳色立刻就认出了跟在她身后两米左右的那个高大男人是D国的“花蝴蝶”外交官罗宾。
罗宾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就发现自己,但他居然也没回避,直接信步走上来,来到了她的身边。
高嘉羡满脸警惕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跟着她的人。阿昏
罗宾示意她移步到人群的旁边,站在街角的一家奶茶铺子门口,对她说:“高外交官,我能有幸请你喝杯奶茶吗?”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宾:“我在减肥,不喝奶茶。”
“那喝酒呢?”罗宾又问,“我来过吴宾市几次,知道这附近有家小酒馆很不错。”
高嘉羡:“没兴趣,吃太饱了。”
罗宾的眼睛弯了弯:“高外交官,你不用那么紧张,大街上有那么多人,我不可能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和中国最年轻美丽的女外交官交个朋友。”
前半部分他确实没说错,高嘉羡出门前就已经和温玉萍他们汇报过自己的行踪,她身后也是有看不见的安保人员跟着的,罗宾不可能有胆儿在这种地方对她图谋不轨。
但“交个朋友”这种说辞,真的是鬼才会相信他。
高嘉羡蹙了蹙眉头,刚想怼他一句“我朋友太多了交不过来”,就感觉有一道高瘦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她已经结婚了。”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操着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在她身前说,“我夫人不需要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性新朋友。”
第36章 耀眼
高嘉羡张了张嘴, 下意识地用手去掐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
“嘶——”是真疼。
她没在做梦。
然后她从自己身前那位穿着灰色大衣、身材有型得像模特一样的男人身后探出了一个头。
祝沉吟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罗宾,但当看到她的脑袋出现在自己胳膊肘旁边时,他的目光里立刻不自觉地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垂着眸子, 她仰着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高嘉羡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似的。
真的是他。真的是此时此刻应该在长川的那个人。
他怎么突然就来了吴宾市,还能准确地在这人山人海里找到她!?
罗宾有一瞬间比她还要吃惊,他碧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上下打量着祝沉吟:“你是高外交官的先生?”
祝沉吟回看着他, 微微颔首。
罗宾挑了挑眉:“你们外交团出使开会, 外交官竟然还要携带家属在身旁作陪?”
祝沉吟看着他的神色更冷了:“我刚刚落地的吴宾市,想要来给我太太一个惊喜。难以想象我如果不及时出现, 她现在会遭遇些什么。”
罗宾听了这话, 似乎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我刚刚就说了, 我对高外交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而已。”
“交个朋友, 需要从她入住的酒店一路默默尾随她到这儿?”祝沉吟说, “那你这交朋友的方式确实还挺新奇的,我之前从来没见过。”
他说话的语气斯斯文文的, 连起伏波澜都没有, 但罗宾却被他怼得脸一阵青一阵紫。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恰好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轻松让你登上明天国内外的热搜头条。”祝沉吟用最后几句话,直接让罗宾气得这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D国某外交官深夜尾随中国女外交官, 目的竟是与她交朋友。”
高嘉羡和祝沉吟认识至今,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多不留情面的话, 连弯儿都不打直接扔在别人的身上。
而且更显他态度强硬的是,他用的全是对方的母语。其中的讽刺意味直接到就像是几个大耳刮子,啪啪啪地打在对方的脸上。
但是不得不承认,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以及他到目前为止所说的所有话,都让她的心里小鹿乱撞到收都收不住。
怎么说呢。
一向脾气温和的男人,认真地态度强硬起来,杀伤力直接拉到了满格。苏力也同样满格。
都到了这个地步,罗宾就算脸再大,也不愿意再继续逗留在这儿了。他咬牙切齿地瞪了祝沉吟和高嘉羡一眼,快步离开了热闹的市区街巷。
等罗宾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祝沉吟才将身后的人轻轻地拉到自己的跟前来。
高嘉羡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咬了咬唇:“你是怎么发现罗宾一直在后面跟着我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儿?”
他抬起手,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拉得更严实了一些:“我刚到你在的酒店,在想着要给你打电话问你的房间号时,就看到罗宾在前台一直试图询问酒店工作人员你所在的楼层和房间号。”
“你们的入住信息是高度机密的,酒店人员自然守口如瓶,但他一直在那儿纠缠不休,还拿出自己D国外交官的身份来施压,说是来找你谈公事,酒店人员都有点挡不住了。”
“然后,我正准备上去阻止他时,你就从电梯里走出来了,然后罗宾就跟上了你,我则在他的身后。后面的事儿你就都知道了。”
她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挑了挑眉:“怎么有点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他脸上带笑地逗她:“你是蝉吗?嗯,确实还挺像蝉的。”
高嘉羡白他一眼:“你是在说我吵吗?”
“哪能是吵。”他的手这时自然地从她的围巾边缘滑落下来,顺势牵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是活泼又可爱。”
这人的声音像溪水似的,蜿蜒钻进她的耳朵,又流淌进了她身体里的每一处。
她整个人自被他牵住手的那一刻,就变得又酥又麻。
两人走在人群的最后头,看着远方灯光变幻的舞台,高嘉羡这时轻轻用手指指尖敲了敲他牵着自己的手背。
祝沉吟微微低下头来:“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转过来和他对上,“你明明这么忙。”
他明明这么忙。每天那么早就要去医院,手术和看诊穿插交替,连喘口气儿都费劲,晚上有时还要值班。但他今晚却什么都没说,自己悄悄从长川飞到了吴宾市,特意过来找她。
还在她差点儿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么好地保护了她。
他听了这话,目光轻轻地闪动了两秒。
而后,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忙是忙,但因为想要来见你,哪怕再忙也会尽力赶过来。”
“明天就能见到的。”她这时抿了抿唇,又说,“我明天就回去了。”
“嗯。”他点了点头,“但是,我不舍得我们羡羡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跨年。”
高嘉羡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怔,鼻尖顿时有些发酸。
跨年,春节,生日……在她出国轮值的那几年,这些阖家团圆的节日或者纪念日,对她而言其实都和平时的每一天如出一辙。
因为她一定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公寓里度过的,除了远程和顾宁高鸿、还有菱画他们打个视频电话,送上祝福聊会儿天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值得记忆的特别之处。
为了要快点长大,她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她可以一个人度过没有人在身旁陪伴的每一天,甚至是每一个节日。
她甚至都不会有怨言,或者去羡慕其他人——因为她是个成年人,她有她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和使命。
只是,可能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某个瞬间,她也会想,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也可以和她爱的人一起,度过这些所谓一生当中最特别的日子。而今天,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不舍得你一个人过节。
所以,他甚至都没和她提前说,就在百忙之中,用了她不知道他要花费多大力气去协调出来的时间,跑到吴宾市来找她了。
如果一个人不想来找你,他可以找出千万种理由来搪塞自己没空;同理,如果一个人真心想来找你,他一定会排除万难过来拥抱你。
高嘉羡这时微微低下头,她吸了下鼻子,嗓音闷闷地说:“跨年很特别吗?”
“特别吧。”他的声音很低沉,“你想,这是这一年的结束,也是下一年的开始。”
“……这哪里特别了?”
“你看。”他低垂着眸,很认真地看着她,“比如,有些在这一年想做却不敢做、没有能够及时完成的事情,就可以在下一年努力去做到,可以不再给自己留遗憾。这就像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
她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那你有这样在今年留下遗憾的事吗?”
“有,不过可以说是差点儿留下遗憾。”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然后,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更深了一些,“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继续遗憾下去,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高嘉羡听到这话,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这时,不远处人群的欢呼雀跃声陡然变得更大了一些,他们已经离跨年舞台很近了。
祝沉吟这时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个闹中取静的街角,这个街角既可以看清跨年舞台和倒计时的钟声礼花,又能够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说一些可以让彼此听得清的重要的话。
“羡羡。”他这时转过了身,正面面对着她。
然后,他将自己的口罩摘下,把她和自己十指紧扣的手举了起来,贴在自己的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自从你回来之后,我好像一直都在跟你道歉。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怎么补救,都还是觉得亏欠了你良多。”
那次在睡梦中她错过的,正无比真实地在她的眼前重新上演。那晚其实她总觉得他后来回答了她的问题,还做了一些别的举动,但因为她那天真的太累了,实在没法儿睁开眼去证实。
而此时此刻,她感受着自己手背上那湿润又温柔的触感,觉得她的手都不是自己的手了。
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他:“你知道就好,但你不是不打算还债了么?”
“嗯。”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打算还债,也不打算再继续道歉了。因为觉得有比这两种方法更好的方式,来让你过得开心快乐,没有忧虑。”
她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他一时没出声,这时扣着她的手却微微一使力,将她整个人都完完全全地扣进了自己的怀里。
高嘉羡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前,就听到他说:“我记得从我记事以来,我身边的人就一直在告诉我,祝沉吟,你要冷静理智,凡事不能冲动,更不能情感用事。任何事情,都要以你自己的意志为先,你以后是要成为医生的人,你有远大的宏图和目标,不能被简单而狭小的儿女情长拘泥局限、冲晕头脑。”
“你应该猜得到,这些我身边的人,指的是谁。而且你也已经亲眼目睹过,他们对待情感和婚姻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她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
“不过,你看到的,也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他这时说,“就算我的内心再抵触和抗拒,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和熏陶也依然对我自己的情感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你那天问我记不记得你初三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我到你们家来吃饭的事。”他用下巴轻轻地摩擦了一下她的头顶,“那天我是不是在你的面前说,我可能现在乃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要谈恋爱。”
听到这话,高嘉羡猛地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看到她惊诧的表情,轻声笑了:“我一开始有点儿想不起来,但后来都记起来了。”
“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你问我是怎么想的,我就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了你。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我其实从内心深处很抗拒和人产生亲密关系,甚至也一度很抵触爱情和婚姻。”他说的很轻缓,“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独身的缘故。”
她听到这些,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十多年苦涩的暗恋,在找到出口的时候,居然是那么地轻松豁然。
她发现自己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想再埋怨他了。
显然可见,年少时代,他绝对不是故意要伤她的心的,他那时候根本都不知道她在暗恋他。而他当时所经历的那些事和他自己本身以及外来介入的想法之间的冲撞,都远远要严重过他此时从嘴里轻巧说出来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内心一定都非常痛苦。
他不是一个不渴望爱、不想要爱的人。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正确地引导过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爱,去拥有一段温暖平等的恋爱关系。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我自己是个很奇怪也有情感缺陷的人,但是,我很庆幸,有人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到这,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温柔,“她让我知道,我原来也可以做一个正常平凡的普通人。”
零点的钟声在此时此刻即将敲响,整个跨年舞台那边都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十。九。八。
所有的人,都从他们的身边朝着跨年舞台的方向走去或跑去,只有他们两个所在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暗恋了她很久很久,一直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他这时微微低下头,用低声耳语的方式对她说,“我看着她闪耀得像一颗星星,也看着她明亮得像冬日的烛火。我很苦恼为什么她不再跟我亲近,但我一直都不敢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