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说要回去兴城一趟，意外的是并没有费太多功夫。高凌梅甚至笑着说，“没事，你去吧。航航暂时留在家里，有妞妞陪着，应该也不会哭闹。”
大概是以为她要回去找欧辰毅吧。
肖婕当然不会说太多，只是晚上和航航说起这件事，小家伙一听母亲要离开，到底还是哭闹了一阵，末了又自我安慰，“妈妈跟老欧，航航跟姐姐。”
天真的童音只听得肖婕摇头失笑，转念却又有些百感交集。
直到现在，儿子还是惦记着那个男人呢。
第二天肖婕坐了第一班动车回兴城，肚子里的这个实在拖不得，租户小柳的电话倒是提醒了她。或许，她可以在兴城找个医院，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拿掉这个孩子。
虽然不失为一个法子，然而抚摸着腹部的时候，心里到底还是酸涩难忍，差点落下泪来。
打的直奔华府小区，熟悉的建筑在车窗外掠过。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肖婕似乎经历了大半辈子，七月的阳光那么热烈浓郁，让她想起了陈碧青出事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碧青，那个为了孩子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女人。
为了救她，医生切掉了她的子宫，就算以后醒来，身体也是元气大伤大不如前了。
她望着蓝的透彻的天空，不禁再一次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白云无声，天空寂寂，谁也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包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小柳打过来的。
“肖小姐，你快到了吗？”
“嗯，快到了。”肖婕说话间，抬头不经意看见一步略显眼熟的黑色小车呼啸而过。
等看见那排熟悉的号码时，不觉心脏猛地快跳了一拍。
反应过来后又不由自嘲自己，兴城并不大，就算真的遇到了也没什么奇怪，只可笑，自己的心绪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平静。
这个小柳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自己经营一家网店，雇了三个客服，平时吃住上班基本都在华府那套套房里。
当初欧辰毅介绍他的时候只说他刚从兴大毕业出来自己创业，没想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都有能力自己买房了。
按照兴城目前一平方两万往上的房价，一套小三房说什么也得两百万往上，就是像她这样不满五年的二手房，一平方也能卖到万八往上。
肖婕其实从来没有动过卖房子的念头，她很清楚，这是她和航航最后的栖息点，航航以后想要在兴城上学靠的就是这套学区房的户口。所以在小柳打电话过来询问是否可以把房子卖给他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小柳也不着急，好脾气地笑说让她再好好考虑考虑，他可以按照当前市场上新房的价格向她买这套房。
就是在动车上，肖婕满脑子想的也是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事情。
可是就在进电梯的时候，当她看见电梯里面那个带人来看房的穿着蓝衬衫黑西裤的售楼经理礼节性朝她点头的问候的时候，欧辰毅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不期然就跳出了脑海。
大房换小房，既能保证航航上学，又能减轻经济压力。
目前兴城教育局的政策是需要在小学义务教育前提前一年落户，航航今年才上小班，三年的时间完全来得及让她用大三房换一套小两房。如果用市值两百多万的房子换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这样她不就解决了后顾的经济之忧，甚至……她的手不自觉抚上了小腹部，原本平静的眸光骤然焕发出光辉……
如果那样的话，她就有能力留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可是与此同时脑海里又有另外一道声音警告自己，你一个单亲妈妈，如果顶着世俗的压力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孩子会不会怪她，怨她不能给它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
一瞬间，就像有两个自己在脑海里拉锯，互相僵持，吵得她头晕目眩。
“现在孩子多了，小的房子就是不够住啊。”
旁边的人正和售楼经理聊着，苦笑道，“二胎政策出来，经济压力也大了不少。”
三十来岁的售楼经理陪着笑，“但孩子有个伴也好啊，家里也热闹些，以后赡养老人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大约是想要寻找认同，他说着看向正兀自在角落里沉默着的肖婕，笑道，“您说是吧？”
肖婕不欲加入他们这个话题，勉强扯了下嘴角当做回应。
只是那瞬间却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欧辰毅缠着她结婚时候说过的话。
“航航也该有个伴了……”
就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那瞬间，她突然茅塞顿开了。
是啊，与其到处给他找人陪他玩，不如自己生一个小伙伴给他。
还有什么样的情谊，能比得过从小一起成长的兄弟姐妹呢？
一想到之前航航独自一人玩玩具画画的场景，又联想他这段时间和妞妞在一起时开朗了不少的样子。肖婕不觉胸口软了几分，走出电梯的时候，眼神更是一片坚定。
与其一辈子活在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悔恨之中，不如拼一把，只要经济上没有后顾之忧，再苦再累，她也要把这个两个孩子带大……
柳超接完电话，抬腕看了下手表，颇有些急切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今年市场行情不好，他亏了不少钱，撑到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欧辰毅算是他的老师，之前还是警察的时候就到他们系给大家上过教育安全课，后来当了律师之后，系里更是经常每个月都会请他来讲授法律法规的课程。他那会是学生会的干事，没少帮系里跑外联这块，一来二去就和欧辰毅熟了起来。
这两年欧老师帮了他不少，他经营不下去那会，甚至房租都是他帮忙垫付……
想到这里他眸光黯淡了几许，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没本事……
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想着还是去外面上班，做回自己的本职专业，就先从律师助手做起，所以就硬着头皮向欧老师开了口……
欧老师倒是答应地很痛快，只是问他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叮咚”一声，电梯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柳超的思绪，他忙抬头望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米白色T搭配浅蓝色牛仔，长发松松拢在脑后，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身材苗条甚至有些纤瘦，年轻地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三岁孩子的母亲……
柳超脑海里浮现出欧辰毅殷切含笑的脸。
“小柳啊，老师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拜托你了……”
他定了定神，笑着迎了上去。
“肖小姐，您来了。”……
第61章 【一更】
柳超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地这么顺利，昨天电话中还斩钉截铁表示不卖房子的师母大人，今天来了兴城之后居然改变主意了。
不战而胜实在太神奇了，以至于他和肖婕出来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心里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对欧老师也算是能交代地过去了。
低头看了眼微信上的账号，柳超朝肖婕笑道，“回头我先给您把剩下那部分贷款的钱汇过去，到时候您就可以先去银行那边把房子解押了。”
肖婕看着柳超戴着黑框眼镜的眼睛，心里有些疑惑，作为买家的他的态度似乎过于热情了些。只是她从前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情，也不知道其他人买房子是什么情况，便认为或许是这大几个月的时间让他对这套房子十分满意，迫不及待想把它拿下来把。就算自己对欧辰毅那套小单身公寓一样，想到这里又不由地自嘲，欧宗雄为了能赶走他们母子俩甚至不惜把薛嘉琪扯进来，其实他真没必要如此，她再不济，最基本的自尊心还是有的。
她最后回头望了眼房门，舍不得吗？也谈不上，这套房子她从来没有住过，也就是之前交房的时候和许一鸣过来看过一次。套房是精装修，原本早就可以搬过来住，只是那几年林梁英一直以住在家里比较方便为理由不赞同他们搬出来，许一鸣又是个听母亲话的，所以这房子就一直空放着，直到她离婚后把房子租出去。
算起来，小柳对这套房子的感情比她还更深刻一些吧。
想到这儿，她抿着唇对柳超道，“你是欧……律师的朋友，我自然信任你，只是卖房子毕竟不是小事，可能还是得找个中介公司拟个合同，等签完合同我再解押过户也来得及。”
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整个人的气质淡淡的，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柳超暗想难怪老师卯足了劲要把她追回来，有一个这样温柔娴静的妻子，男人哪里还舍得去外面浪。
不过他也知道，有些男人的劣根性是就算家里老婆再好再优秀，也还是控制不住一颗出去浪的心。当然，也有一些成熟优秀的男人，年轻的时候百花丛中过，事业有成的时候反而只想找个好女人好好生娃过日子，就比如令他崇拜不已的欧老师。
想起欧大律师的嘱咐，他推了下镜框，笑道，“都这么熟了，就算把钱全部汇给你也不怕你跑了呀。何况只是先付钱把房贷还了。而且房子解押不也得一个星期左右，我刚好这周要回老家一趟，先把钱汇到你账上，顺便我去找人帮忙拟合同。到时候等我回来后，你房子解押好了，我们就可以直接过户，这不是省时省力吗？”
肖婕还有些迟疑，听他这么说，想了一下便道，“你这么信任我，我挺过意不去的。干脆我写个收条吧，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
柳超摆了摆手，“没事啊，有欧老师这层关系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突然听到他提到欧辰毅，想到这几天那个男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肖婕心里微涩，却也不好再推脱，便点头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吧。”
柳超笑道，“好嘞，我下午就给你把钱汇到户头上，你收到之后和我说一声就行。”
肖婕点点头，两人往电梯口走的时候，看见之前在电梯里见过的那个售楼经理正带着客户从拐角出来。
这栋楼是一梯二户，看情形他们是从对面那套房子里出来。
“楼下那套户型和这套房子差不多，这一套也是前不久刚卖掉的，我同事说那客户连价格都没谈，直接就定下了。可见华城这里的房子性价比的确高，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去。”
进了电梯间，还能听到那个售楼经理和客户说话。
肖婕并没有当回事，柳超却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听他们这一说，肖婕倒是想到自己把房子卖了，也得再换个小两房，这个小区虽然比不上之前欧辰毅住的那个小区，但却是地理位置极佳的学区房。
于是走的时候肖婕便向那位售楼经理要了张名片，顺便让他帮忙物色下这个小区里是否有其他的小两房在出售？
售楼经理自然是高兴地应下了，说是等下回去就帮她看。
华城小区楼下就是广场，和小柳约了下次见面签合同的时间后，肖婕便一个人去逛母婴用品店。摸着那些纯棉材质的小衣服，不自觉便想到了肚子里的这个，虽然不是第一次怀孕了，但是带给她的这种感觉依然很微妙，这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一条小生命，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舍得放弃它呢？
买了几套婴儿服装、几提纸尿裤和一些孩子的日常用品，肖婕直接打车去了余家明家。
其实心里挺愧疚的，这段时间她忙着自己的事情，碧青的孩子出院后她就没去看过她。一想到孩子一出生身边就没有母亲的陪伴，想到陈碧青那么辛苦地把她生下来到现在却都没能看上一眼，肖婕觉得心里像堆了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家在老城区，一共六层楼，是早期的自建房，除了五楼自己住，店面和其他楼层都出租出去了。
肖婕记得之前有一次陈碧青在自家顶楼组织烧烤，她和欧辰毅还带着航航过来，一个烤番薯吃得航航整张脸跟小花猫似的……
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从小区后门爬楼梯上去，孕妇到底体力不支，肖婕平时又缺乏锻炼，她扶着腰喘了口气。正站在楼梯口，楼上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家明，家明。”急促的叫喊伴随着婴儿的阵阵哭声。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上面冲下来，差点和肖婕撞了个正着。
肖婕稳了下身子，才抬头望去，不由地一愣。
这还是记忆中那个寡言俊秀的男人吗……
上一次见余家明还是在省立医院，那时候他虽然也是满脸憔悴但收拾还算齐整，而现在……肖婕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
这浓厚的烟酒味几乎熏得她快待不下去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连余家都好像不是原来那个余家了。
客厅里婴儿的衣服、纸尿裤、奶粉奶瓶还有小玩具扔的到处都是，阳台上还堆着没洗完的衣服，与肖婕印象中那个整洁干净的余家大相径庭。
“坐吧。”宋英一手抱着还在哭着的小婴儿，一手端着杯水出来。
肖婕连忙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阿姨别忙了。”
宋英怀里的孩子还在哭，肖婕随手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转头看那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婴孩，她看起来似乎比一般的婴儿也瘦了些，声音倒是还算洪亮，一张小脸又红又皱。
“饿了还是尿了？”肖婕问。
“刚喂了点儿奶粉，大概是喝饱了想睡觉了。”宋英叹了口气，“每次睡觉都跟打仗似的，一放下就开始哭。我本来想放到摇篮里让她睡会儿，先去煮饭，没想到刚淘米她就开始哭了。妈妈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难带啊。”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带了丝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