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等着,我叫我朋友来送你回医院去。你要不乐意,那我们现在就去市公安局,警方应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你自己选。”
“那你呢?”
“我?今天是我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你希望我丢下他们,就像当初你丢下我跟小荟一样吗?”
这是横亘在母女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鸿沟。
元熙将她留在那里,独自从小宴会厅离开,到旁边的洗手间捧水洗了把脸,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秦飞白本来就在半路,接到电话正好赶在日落之前来接蒋虹,看到元熙脸色不好,关切道:“发生什么事吗?”
她摇头,叮嘱道:“你帮我把人交给医院一位姓容的医生,他知道我们的情况。这里的安全通道出去就是停车场,现在外界还没人知道她人已经醒了,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你放心。”秦飞白又仔细看她,“你真的没事吗?宝宝还好吧?”
“我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秦飞白拿出一个小礼盒给她:“送给孩子的,银汤勺,不是说衔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最幸福吗?希望他们这辈子不愁吃穿,有父母疼爱。”
不要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谢谢……”元熙突然抱了抱他,“谢谢你,飞白。”
他对她的情谊,她全都明白。
…
秦飞白载蒋虹离开之后,元熙回到酒店房间,补了补妆,聂尧臣从身后拦腰抱她:“你上哪去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我过来有一会儿了,看你们打球去了就没去找你们。”
“嗯。”
聂尧臣像撒娇似的在她肩头趴着不肯离开。
“是不是要准备吃饭了?”
“没关系,我来应酬他们,你等会儿带着宝宝出现一下就好。”
小婴儿能不能安静出场完全看运气,就算能顺利作为主角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也坚持不了太久就得哄睡。
元熙作为妈妈跟着孩子一起离开去休息,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跟她一样讨厌世俗的应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眼下她只是答应嫁他而已,还没有真的穿上嫁裳,真怕她承受不来这样的压力而反悔。
元熙却无所谓的笑笑,挽起他胳膊:“走吧,别让大家等。”
…
晚宴很有创意地放到了人工湖的游船上举办,简单却热闹,全场焦点当然是两个被打扮得粉粉白白、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
孩子的妈妈却显得有些不在状态,一直左顾右盼,不时关注手机有没有新的讯息进来。
连聂松都看出来了,“你在等什么人吗?”
“我妹妹元卉,她今天说好要来的,但航班临时取消了。”
“哦?你找到你妹妹了?”
“嗯,她之前因为服药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今天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我当面讲,跟我爸妈案子有关。”
“那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
“好像警方觉得有共犯吧?”曲嘉倩在一旁插话道,“我也只是听说啊,因为犯罪现场没有什么搏斗痕迹,如果凶手就一个人,要这么平和地制服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不太可能。”
她当然是听她哥曲嘉明这个大嘴巴说的,而且她猜的一点都没错,邱含琦今天值班没来,他也就跟着不来。
有异性没人性。
聂尧臣在一旁直皱眉。
元卉想起了跟案子有关的事?当初在案发现场她不是一直躲在衣柜里,并没有真的目睹案发经过么?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元熙完全没跟他提起呢?
“那要不要派人去接她?”聂松问。
“不用了。她今天来不了,但托人给我和孩子带了礼物过来,会放到高尔夫球场那边的柜子里去,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
曲嘉倩笑了一声:“给孩子的东西无非玩具、衣服,金锁头,值得你这么期待吗?”
“不是还有给我的吗?我觉得她说的所谓礼物应该就是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晚点等船靠岸了再去吧。”聂松语气淡淡的,却似乎有些不悦,“今天这么多客人,做主人的不好早早先离场。”
元熙没再吭声。
聂尧臣道:“孩子们都累了,等会儿醒了还要吃奶,不能没有妈妈在身边。你先回酒店,这里交给我。”
“没关系的,我多留一会儿。你们等会儿不是还要跳舞吗?我走了谁当你舞伴?”
“可是……”
“放心。”元熙悄声跟他说,“我事先存了奶,够他们吃的,晚点回去不要紧。”
聂尧臣只是觉得在长辈面前这样逆来顺受不是元熙的风格,怕她委屈,但她本人都这样说了,他也没道理反对。
晚饭后果然还有舞会,但外面变了天气,老人家和有些来宾打算先离开,聂家人都忙着相送。
来来往往的人多,等聂尧臣回到船舱内的大厅,正好一支曲子起了头,陆续有宾客滑入舞池。
灯光昏暗,他刚才隐约看到元熙坐在角落里,这会儿再找却不见人。
“你找我?”
纤巧的手指在肩上轻拍,他转过身,元熙在身后朝他笑,影影绰绰间如鬼魅精怪,衣服还是刚才那一身及膝长裙。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他始终觉得她今天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不过医生曾一再交代,产后新手妈妈情绪容易起伏,尤其元熙本身有PTSD,要用心照顾,警惕发展为产后抑郁。
她此刻却只是笑,一手已经拉他邀舞:“夜生活才刚开始啊,怎么就要回去?”
她身段轻盈,舞姿翩翩,孩子们一走,他俩俨然就是今晚主角,在舞池中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但聂尧臣揽着她,心头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这个气息、身姿,甚至手心相贴的温度,统统不对。
聂尧臣骇然放开她:“你不是元熙!”
…
高尔夫球场夜间无人光顾,但聂家今日包下整个俱乐部,即便到了晚上,球场也依然是开放状态。
更衣柜大多空置,钥匙就挂在门上,由于数量不多,一个一个翻找也并不费事。
披着夜色而来的男人,呼吸粗重,显然相当匆促,翻找柜子时动静却很轻,也相当谨慎地没有打开更衣室的大灯。
“你是在找这个吗?”
元熙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手中的机器人嘴巴一张一合,仿佛真的在唱歌般发出声音——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那是苏芮的一首老歌,《亲爱的小孩》。二十多年来,又被其他歌手不断翻唱。
她手中的智能玩具机器人正是之前酒店房间中朵朵拆礼物拆出的那一个,来自宝宝的爷爷,聂松。
阴影中的人直起身来,露出已经苍老却依旧严肃刻板的脸庞。
“你就是赵元熙的妹妹?”
元熙笑了笑:“怎么,你还是认不出来吗?只要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一样的衣服,你就连身边人和陌生人都分辨不出?”
聂松的神色微微一变:“你是赵元熙?现在船上那个才是你妹妹?”
“嗯。”
“还懂得招移形换影,不错,连我都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妹妹被取消的是今天的航班,改签改到了昨天,所以她昨天就到了春海。知道我发现了新的线索,才配合我一起演这出戏。”
“你没告诉阿臣?”
“他迟早会知道。”
聂松笑道:“说到底,我是他父亲,你还是害怕他不肯站在你这一边吧?”
“父亲?亲手杀死他母亲的父亲吗?”
聂松淡然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是啊,都二十年了,有什么证据也都已经被你销毁了。可你不知道吧?物证可以销毁,有些习惯却没办法改变,尤其像你这样的人——行为刻板,异常、持续地执迷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我当年在我们家阁楼听到了凶手的手机铃声,用这个铃声的人就是杀害我爸爸的真凶。本来我也不抱希望的,什么样的人会二十年都不换手机铃声呢?可我忽略了,其实阿斯伯格症患者就会,喜欢这首歌,二十年前当铃声,二十年后仍然存在手机里,所以给这个机器人激活和输入内容的时候,才会把这首歌也放进去。你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喜好,因为你跟阿臣一样也是阿斯伯格症患者;孤独症有家族遗传性,他跟朵朵的孤独症就是你遗传下来的!”
“你胡说。”聂松彻底变了脸色,“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孤独症!”
“你害怕啊?害怕承认自己有病,就被当成跟他们一样的怪物?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别不喜欢阿臣吧?他的出生和确诊,不仅是提醒你生了一个怪胎,而且你本身就是怪胎……”
话没说完,聂松手中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自制改装过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元熙。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英正华出事时也是拿的这样一把枪。
“怎么不继续说了,怕了?”他露出诡谲笑容,“你也算聪明,不会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到这里来吧?”
他一手握着枪,一手拿出一段打了结的绳索扔给她,“把这个套在脖子上,慢慢走过来。”
然后被他勒死,或者干脆命她站到房梁下,把绳子另一端系上,伪装成自杀的现场吗?
“你当年就是这么杀死我爸爸的吗?”
“你想知道答案?”他抬了抬下巴,“照我说的做,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元熙平静的把绳圈套在脖子上,“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聂松却道:“把你手机从扔过来。”
元熙的手放进口袋里,略停顿一下,将手机拿出来扔给他。
他看着屏幕笑了笑:“果然录了音,以为这样就能拿到我的供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