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的她,好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法忍受寂寞和空虚的孤独的女人了。
原本隐藏着血液里的精神的缺口,好像在某个时刻被填补起来,让她变得更加从容、淡定。
哦,原来她也尝过爱情的甜蜜和满足。
尝过了,便会懂得,这是多么珍贵的感情。
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凌晨,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江承璟破天荒地提议当一回佛系养生中年人,早早回屋睡觉。
月初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等着什么,怎么也睡不着。
23:59,手机在黑暗中响起来。
屏幕上是熟悉的名字和号码,月初霖愣了一下,默默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相对,耳畔只余屋外的风声和海浪声。
时空就在这一刻静止,连接成线。
那一瞬间,月初霖觉得内心也如屋外的大海,波涛翻滚,宽广辽远,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星辰大海,她听见整点的时钟敲响。
电话的那头,是一道低沉的嗓音。
“霖霖,新年快乐。”
心底像是有一道隐形的闸门被打开,汩汩地流淌出清透甘甜的泉水。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晶莹的泪珠莫名地流淌下来。
“郁驰越,新年快乐啊。”
整整一年,她和他断了联系,她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不论是从朋友那里,还是在新闻媒体上。
不是打听不到,是刻意阻止自己。
她一直知道,他还在郁家的那艘大船上苦苦挣扎。
现在,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
欧洲的新年时刻,在国内恰好是清晨。
天才只是微微亮,郁驰越坐在落地窗边,望着外面覆盖的皑皑白雪,听着耳畔从听筒里传来的海浪声音,过了许久,才放下手机。
那一声“新年快乐”,像是困顿疲惫时的一杯热咖啡,熨帖了他渐渐冷却的心。
这一年里,他忙着四处斡旋,靠着当初母亲留下的股份,和这些年私下里一点点搜集起来的资料,努力在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之路。
有时候,他疲惫厌倦得随时要放弃。
可是点开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在雪地里回眸冲他微笑的女人,心里又会出奇地平静下来。
他想起了某个冬日的早晨,也是刚刚下完雪,空气里有种凛冽的凉意。
他开着车,带着她穿过半个城市,找到她最想吃的那家汤包店,吃上了现蒸出来的第一笼汤包。
据她说,那家不起眼的小店的汤包,皮薄汁多,有“家乡的味道”,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粉丝汤送上来的时候,她往里面倒了不少醋,又挖了一勺油辣子,还没放进去,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下瞥到他。
“郁驰越,你在国外长大的,吃过这么多动物内脏吗——除了鹅肝?我以前带过几个欧洲人,街边小吃吃得不亦乐乎,一看到鸭血粉丝,恨不得当场晕倒。”
他低头看看她那只碗里铺着的薄薄一层动物内脏,忍不住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还行,我又不是外国人。”
算起来,他祖母还是广东人,小时候经常煲汤给他喝,汤里的配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不过,鸭血这样的东西,他是从小就不太喜欢的。
月初霖的眼光很敏锐,一下看出他的强装镇定,干净利落地先舀了一勺汤塞到他嘴里。
——很贴心地没有舀到汤以外的任何其他东西。
可是好酸。
他艰难地咽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皱成了什么样子。
真的好酸,现在想起来,他依然忍不住想捂住半边脸。
酸里还有一点甜。
屋外,司机已经准备好,将车开了过来。
温度太低,尾气管里正往外吐着白雾。
他收敛神色,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开门走了出去。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总要有高潮渐落的时候。
第53章
郁家老宅中, 老爷子无力地坐在床头,憔悴而苍老,浑浊的双眼望着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长孙, 目光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厚厚一沓文件, 等着他签署。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 又陆续进了几次医院,对集团的事越来越力不从心。
过去, 他凭借一己之力,尚能压制住这个年轻的长孙,给其他人留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是自己低估了这孩子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能力,也高估了亲儿子的经营管理能力。
他曾一遍遍地教导这个孩子,这世上最可靠的,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利益,其他的,什么感情,什么道德,什么是非, 统统都不重要。
而这孩子, 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向他证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真理,足够无畏的人, 不会被任何东西击溃。
事到如今,如果他再不向这孩子妥协,整个郁家, 整个集团,都会轰然倒塌。
他那个儿子啊,终究是庸庸碌碌,没这个本事。
“阿越啊,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老人艰难地握着笔,沉默半晌,吐出这样一句感叹,也不知是满意,还是悔恨。
郁驰越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毫不畏惧地与老人对视。
“都是您教导出来的。”
他说着,示意等在门口的两位律师进来。
“您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走程序了。您放心,签下了这些文件,您依然是我敬重的长辈,即使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也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您,让您安享晚年。”
老人望着两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忍不住苦笑一声。
什么“安享晚年”?不过就是架空了他手里的所有权力,再将他当个空壳子一般奉养起来罢了。
“好了,咱们爷俩,不必这样客套了。”
在律师的见证下,老人签下一份一份协议。
在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亲,他……”
郁驰越低头整理着手里的文件,闻言淡淡道:“您放心,有两家独立公司都在他的名下,只要经营上不出太大的差错,足够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再加上这些年郁启鸿名下积攒的其他资产,即便没了以前那样高高在上的郁家人的地位,也绝对能过得比普通人富裕。
只是,不知道熬了这么多年的邱冬云,看到一切成空时,作何感想,又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郁启鸿。
这些,都不是郁驰越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老爷子一声叹息,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神魂,往后瘫倒在靠枕上。
“阿越啊,集团交给你,我也算能放心了,你奶奶没白疼你一场。”
郁驰越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让佣人进来照顾后,便起身带着两名律师离开。
从今天开始,偌大的森和集团终于要开始真正更换主人了。
这是他用近乎自毁的惨烈方式换来的结果。
**
元旦过后,本该迎来农历春节。
可身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华人聚居区外,其他地方几乎感受不到过年的氛围。
月初霖的公司还算人性化,在除夕夜给员工们开了一场过年派对,又发了津贴送了礼品。
假期自然是没有的。
所幸第二天就是周末,能让人睡个好觉。
就是在这时候,月初霖意外地遇见了王珊珊。
他乡遇故知,不知是多小概率的事件。
王珊珊显然是来旅游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相貌平平,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对王珊珊十分照顾。
“初霖!太意外了!你怎么会——哦,我想起来了,看你朋友圈,你外派法国来了!”
王珊珊在博物馆门口拉着月初霖的手,惊喜不已。
月初霖也完全没想到,笑着和她打招呼,又问:“你呢,最近好吗?怎么会来巴黎?”
王珊珊也笑了起来,目光温柔而幸福:“我结婚了,元旦那天领的证——我老公干IT的,太忙了,好不容易过年放假,出来旅游,我学法语的,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来过法国,他说要陪我实现一下心愿。”
月初霖的视线转向她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包容,注视着身边喋喋不休的妻子,满是爱意。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月初霖得知,她辞职后,带着母亲回了老家,在老家当了一个法语老师,又在老同学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幸福,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误入歧途,又走上了正轨,现在的她,没了以前的胆怯和优柔寡断,变成了一个坚定、自信的女孩。
趁着身边的男人不在,她悄悄说:“初霖,我现在觉得很感恩,以前那种生活,不适合我。我生来就是个普通人,人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和平凡,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月初霖由衷地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