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钟莹是否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虽然她并没有冷过场,无论晏宇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下去,但她的思维非同常人,跳跃又奇葩,说鸡同鸭讲也不为过。
谈到旅游,她说哪座名山是自杀胜地;谈到专业,她说她看过一部电影里的大学设立了闲人系;谈到计算机,她说二十年后他的同学都会秃顶;谈到外星人,她说地球是潘多拉星人的培养皿。
晏宇:......你是不是不爱听我说话?
钟莹:没有的事儿,你大胆发言,我觉得我们很谈得来。
她的暑期生活乏善可陈,每天不是躺尸就是美容健身,只能鼓励晏宇找话题。因为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听她胡说八道,只要她开始天马行空的发挥,电话那头便总是传来愉悦笑声。
当然她也有心累的时候,偶尔不想说话,心不在焉的敷衍他几句,晏宇会问她心情不好?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答,晏宇便陪着她沉默,一起听几分钟的滋滋电流声。
直到她想起巨额财富,复打起精神,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姐姐骂我,不开心”或者“秘密,不告诉你”。
她以前喊他晏宇哥哥,后来变成晏宇哥,聊高兴了也喊他宇哥,哥。被晏宇追问心情时,就会带着点抗拒哼唧:好烦啊晏宇哥哥~
拖着长音,黏黏糊糊,叫得人心头发颤。
声音带来无限幻想,随着钟莹语气音调的变化,晏宇仿佛看到了她或眉飞色舞,或狡黠机灵,或心慵意懒,或迷茫静思的模样。在好感度加持下,幻想中的少女形象可爱迷人。晏宇以为他俩沟通至深,钟莹对他不再设防,表现出真性情的一面了。其实他哪能想到,钟莹是瘫在老钟床头,翘着二郎腿,一边揉肚子,一边看西游记,同时毫无压力地发出“晏宇哥哥”那么腻歪的声音呢!
在钟莹看来,他俩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说废话,可这不失为建立感情的手段之一。既然未来大佬沉迷语音聊天不能自拔,她尽力迎合就是。
晏宇动心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对她的称呼也有改变,每次挂电话时,莹莹两个字被他念得绵绵沉沉,百转千回。他不知道什么叫撩妹,只是不由自主,让血清素,脑啡肽,多巴胺的分泌控制了心智。
钟莹觉得,是时候拉开距离了。激素先褪一褪,下次再分泌,确保长效。
于是这晚电话响起,钟莹指示钟静去接:“说我出去了,他要问我去哪儿,就说不知道。”
钟静冷笑:“越来越过分,如果爸问起你和晏宇的事,我是不会替你隐瞒的。”
钟莹作无辜状:“我和晏宇哥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只是聊天。”
电话响到停止,过了几分钟又响起来,钟静不耐烦地接起:“不在!”
对方还没说话,她就把电话撂了,接着训钟莹:“还嘴硬,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钟莹摊手:“我干什么?有法律规定不可以和朋友打电话吗?”
“你是不是喜欢晏宇?”
这句迟来两年的话,终于被问出口。从她开始隔晚和晏宇煲电话粥起,钟静就在冷眼旁观,有时甚至会坐在她身边全程旁听,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听她腻得人神共愤。
训也不止训过一次,细数晏宇在校的种种“劣迹”,规劝她不要和男生聊这么久,会给人造成误解。后来又灌心灵鸡汤,说她才十八岁,当以学业为重,谈恋爱别太早,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
话说得很透,钟莹依然我行我素:只是在聊天,没有谈恋爱,
那副嘴脸只是在聊天,当我瞎?
钟莹已经成年,现在不谈恋爱将来还是会谈,钟静并不想过多干涉她。可是对晏宇她实在没有好印象,风头太盛,桃花太多,她们寝室就有一个女孩正在暗恋中,听说晏宇抢了人家对象,非要去经管院看看段美莲长什么样,回来一顿贬低抱怨。
可想而知,跟晏宇扯上关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眼中钉,脏水池。她怎么能让妹妹去趟这浑水?
“还没到喜欢的地步,”钟莹说,“不过晏宇哥应该挺喜欢我的。”
钟静侧目:“你哪来的自信?知道他身边有多少女孩儿吗?”
钟莹转个圈:“那些书呆子有我漂亮吗?如果我进了你们学校,校花舍我其谁也。”
常年练瑜伽,喝牛奶,半个月用光一罐润肤霜做全身护理,现在她的抽屉里还增加了洗面奶,人参膏,某宝乳蜜等化妆品。不辞劳苦的按摩,牵拉,注意咬肌均衡,练习眼神微笑,侧重全身线条塑造,还有三百六十五天的物理防晒,没有一天懈怠。
付出这么久,这么多,她不该有胸有臀腰细腿长皮肤细嫩闪亮动人吗?钟莹觉得自己都可以去参加香江小姐选美了。
“肤浅!你整天不是想着打扮就是想着发财,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肤浅啊!”
钟莹回以名媛制式微笑:“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无比赞同,但是人的追求是不同的。有的人在High层,有的人在Low层,你可以根据你个人的追求来塑造人生,但你不能强迫别人和你的思想高度一致。我就愿意Low,请你继续High。”
钟静完全听懂了这段话,从她怒其不争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好在姐姐是开明进步的,丢下一句“到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走了,对她和晏宇是否有猫腻的追究也不了了之。
录取通知书送达的当晚,晏宇电话准时响起,还是钟静接的,还是一句“不在”把他打发了。
钟莹是真的不在家,她被李舟桥约出去了,约在家属院最东边的废弃楼房见面,也就是三年前裤子套脑袋未解之谜的发生地。
也许是李舟桥难得一见的沉郁神情打动了钟莹,她大晚上的答应跟他孤男寡女废楼相会,然而来了就后悔。
四处黑漆麻乌,满地碎砖乱瓦,蚊子像轰炸机一样在耳边嗡来嗡去,她为防止被叮已经擦了半瓶花露水,全身包裹严密,脸蛋上不免还是被咬了几个包。
“为什么要来这儿,蚊子太多了,咱们回家舒舒服服吃着冰棍聊着天不好吗?走吧走吧!”
一转身,胳膊就被拉住了:“钟莹,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一点演偶像剧的心情都没有:“打住,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李舟桥手指明显紧了一下,然后平静道:“我年底去验兵,等到了部队想和你通信,你不答应?”
“......通信当然没问题。”
“如果我放假去你学校找你玩,不可以?”
“找我玩也可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是你不会答应的?”
“......”
读兵书了啊骚年,都学会欲扬先抑,迷惑敌人,反手一击了。
第24章 关上快乐门
钟莹灵魂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不管李舟桥晏宇等人三十年后会变得多么心机深沉,老奸巨猾,此时的他们在她面前,都是弟弟。
如果心智与年龄符合,钟莹这会儿应该羞恼而慌张,不好意思把“我不答应做你女朋友”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李舟桥上一次玩笑般的表白还是在三年前。这三年来,他恪守朋友本分,言行皆无暧昧,调侃打趣一如从前,给人留下一种错觉,好像年少的荒唐想法消失殆尽,他真心把她当成了兄弟。
可是他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又怎能瞒过被追求经验丰富的许大小姐?
永远不要以为一个男人愿意随叫随到,为你鞍前马后,对你耐心十足是把你当纯粹的朋友,换他姐,他妹,他别的女同学试试?真把你当兄弟就应该是:滚,老子睡觉呢,打游戏呢,撸啊撸呢,哪有空陪你干那些无聊的事!
钟莹不想干啥都拉着李舟桥,可她也使唤不动别人。比如让他当苦力提包那次,比如送考喊口号那次,比如顶着大太阳拍一天照片那次。她先找了离她家住得最近的袁旦,可是蛋蛋说没劲,不好玩不去;又找了谢红军,结果他不是跟人约好去溜旱冰,就是上什么武术课,还想游说钟莹跟着他行动呢。
这才是狐朋狗友......
李舟桥却乐此不疲,乐在其中,不喊都主动帮忙,她有什么办法?洗照片那天,李舟桥问她这么大动干戈费心劳力的是要寄给谁,她意识到这是斩情丝的好机会,坦白说寄给她喜欢的男孩子。
他又问:那个笔友?她点头,李舟桥说,你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你看,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只认为她交笔友很蠢,没意识到这是想断了他的邪念。
凭心而论,钟莹不愿失去这个朋友,相比晏辰而言,李舟桥和原身真正是从光屁股时期就玩在一起的小伙伴。那时候老李老钟都在二师服役,后来又一起调入军部,一个在修理所,一个在军需库,单位挨得近,住房分配得也不远。两家媳妇儿关系好,二胎一般大,常来常往感情深厚。
钟莹可以确定,在她来之前,原身是没开窍的,对任何一个好朋友都没有上升到男女之情的层面。她可能更喜欢晏辰一点,因为晏辰从小冰雪可爱,干净整洁,学习好,还具有大方手松爱请客的优良品质......
而李舟桥,是兄妹之情吧,虽然他只比她大一个月。
不管什么情,钟莹已经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注定辜负少年们的情意。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的灵魂已经被老男人熏陶沧桑了,没法再为这样懵懂的,朦胧的,纯洁的,神圣的初恋悸动。
“舟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别说出来,对不起。”
月光下,李舟桥的眼睛泛着幽光,“道什么歉?我想说什么?你说啊。”
一定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吗?这种事说开就要面临友情破裂的风险。钟莹把长袖拉到手背上,捂住两边脸阻挡蚊子进攻:“何必逼我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傻,有时候回避问题是为了顾全大局你懂么?”
李舟桥嗤笑:“什么大局?”
“友情大局!”钟莹严肃起来:“十八年友情比什么都珍贵,你非要破坏它干嘛?”
李舟桥无所谓地眯着眼:“哦,看来你心里有数,天天跟我装呢是吧?”
终究还是要说开的,钟莹也不客气了:“这怎么叫装?我没那个心思难道也有错?”
“既然你没那个心思,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天地良心!你这是倒打一耙啊!”钟莹一言难尽地摊开手,“哥,你跟我明说过么?没个前因后果就直接冲到你面前说李舟桥我不喜欢你,你骂我神经病我脸往哪儿搁?”
“你不喜欢我。”
他声音突然沉下来,语气似疑问似肯定,盯着钟莹一动不动,目光隐露忧伤,比傻站在这儿喂蚊子还忧伤。
“我跟你说过的,小学五年级我就说过,是你没放在心上。”
“放不放在心上,跟喜不喜欢是两码事!”
“所以你不喜欢我。”这下是肯定句了。
“唉!”钟莹烦躁地长叹一声,用力搓了搓脸,“舟桥,咱们不要这样好吗?如果我说在我心里,我俩的友谊比我将来的爱情重要,你相信吗?”
“我不信,你是个没良心的,再分开几年,你能把我忘得渣都不剩。”
“......”钟莹无奈,“你现在还年轻,根本不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保持友谊,我们俩能走一辈子,变质成爱情,说不定明年你就移情别恋,或者我移情别恋了。”
“部队里都是光棍,我不会移情别恋,但你现在就已经移情别恋了,开始交笔友,给人寄照片,开心吗?”
话头越扯越歪,钟莹烦得猛吸一口气,噗地吸了个蚊子进嗓子眼,掐着脖子咳了半晌,呸了半晌。李舟桥忙给她拍背,紧张地问:“呛着了?要不要喝水?”
待钟莹生理上平静下来,心理忍耐力已到极限,嚯地挥开了李舟桥的手,哑着嗓子道:“实话跟你说吧,我那个笔友你也认识,就是晏宇哥,我们俩已经好了一段时间了,我真的很喜欢他。”
李舟桥愣住:“晏宇?你喜欢的人是他?”
瞳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目光乍亮乍暗,很快沦为一片死寂。
被初次恋慕的女孩儿这样无情伤害,太残忍,可是给他希望更残忍。
钟莹背过身,低声重复:“保持友谊才能让我们要好一辈子。”
她迈步要走,手臂又被拉住,男孩的声音仿如呓语:“莹莹给...给我一个机会。”
“舟桥!”
“写信和找你玩的机会。”
废楼渐渐远去,钟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把他留给了身后的蚊子大军。她脚步匆匆,摆臂急促,全身都在用劲,仿佛这样才能压制弥漫在胸腔里的酸与涩。
那不是她的情绪,却是经由她的阅历和共情力产生的。三十年前的夏夜,月光,废楼,破败杂乱的瓦砾堆和一个忧郁伤心的少年,每一个元素都那么唯美浪漫,碎裂的唯美,残酷的浪漫。
她回到家,拿出铅笔和信纸,趴在写字台上涂画起来。
钟静迷迷糊糊翻过身:“你回来了,晏宇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是不是被南大录取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志愿里填了南大吗?”
钟莹沉默,笔尖刷刷。钟静又问:“说话你听到没有,干嘛呢?”
钟莹回过头:“姐,有男孩子向你表白过吗?你除了学习谁也不爱,无情地拒绝了人家,他伤心吗?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表情,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钟静被她说傻了:“发什么疯?”
钟莹喃喃:“多情总被无情伤,但是只有无情的人才最无敌最强大。得到与失去形影不离,世上的事没有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