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还是他骑车带着钟莹,一路逼问她和晏辰是不是要背着大伙儿搞单独行动,忿忿骂他们不够义气。
到了钟家,李舟桥把自行车推进院,走出门又折回来,定定看了钟莹一会儿,突然伸出两只手“啪”地捧住了她的脸,把她的嘴唇挤成一个圆。
眉眼飞扬的少年恶狠狠道:“看个电影还特意穿裙子,晏辰回来你眼里就没有我了是吧?别忘了是我先说追你的。”
钟莹瞠目,用力扯掉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说过?”
李舟桥理直气壮:“小学五年级。”
钟莹啼笑皆非:“疯了吗?你骗我往脑袋上套裤子,害我丢人又受伤,还有脸说追我?那我正式通知你,你被淘汰了!”
“我道过歉挨过打了......”李舟桥想争辩,钟莹却不想听,使劲把他推出去,关上门气笑了。三十三年前的孩子们,也很早熟啊。
接下来的日子钟莹躲家防晒,晏辰敲后窗说送礼物,她没搭理。心里有事儿没想通,不愿和他走得太近。
谁知在她这儿吃了闭门羹,晏辰直接托老钟把礼物带了回来,是一个穿着黑白条纹泳衣的芭比娃娃,附带全套英文包装说明,大约是从海外买的。
老钟只当它是个小玩具,钟莹却吓一跳。这玩意儿未来升值幅度巨大,当下购买也价值不菲。她有个朋友爱好收集限量版芭比,初代的泳衣芭比已经炒到了数万美刀,晏辰一个男孩子,总不会有人给他送娃娃玩,或许是他无意拿走了别人万里迢迢背回来的藏品?
这样一想,钟莹坐不住了,不好跟老钟明说,便央他带自己去单位打军线电话,想约个时间把礼物送回去。
总机敲第一次没人接,等十分钟再连线,响了三声,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喂?”
钟莹忙道:“您好,我找晏辰。”
“他不在家。”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哪位,有什么事吗?”
钟莹猜测接电话的应该是晏参谋长的勤务兵,便道:“我是他同学钟莹,有点事想当面跟他说,但军部没人领着不让进,请您转告他来我家一趟好吗?”
那头沉默了片刻,蓦地笑了一声:“你是钟莹?”是质疑的口气。
“是的。”钟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上家里宴客他不可以外出,明天要去外地,两天后才能返回。如果你有急事,半小时后在军部西门等,我让他去接你。”
刚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呢,现在又有具体时间了。钟莹把对方的前后不一当成一种警惕,也没多想,答应一声就赶紧回家拿娃娃去了。
等两天还礼物不是不行,但难免给人留下“玩过了又不喜欢”的印象,不愿结交的人,不能随意收的东西,当天当时就该拒绝。
她走得快,人中渗出汗来,来不及擦擦脸,拿了东西赶去军部。西大门关得牢牢的,只留下侧边一个单扇出入口,岗哨上的士兵站得笔直,见她靠近,眼光移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钟莹穿着朴素的的确良短袖娃娃衫和一条改制的藏蓝色八分裤,脚蹬白色塑料凉鞋,鞋面上还缀着两朵土气的水晶花。夕阳光芒落在她的马尾上,染了一层金棕色。
她翘首分辨着院里道路上出现的人形,士兵约莫该吃晚饭,排着整齐队伍走过,半晌不见地方人士出没。
“钟莹?”
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头,霎时愣住。
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的少年背光而立,穿着黑色长裤和白底灰格衬衫,身高腿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身旁,余晖被挡在身后,金红光束在黑色短发边闪耀。
他略微有点瘦,冷白肤色衬得气质斯文干净,嘴角微微上扬,唇色浅淡,眉毛浓密,形状不乖巧也不叛逆,与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搭配完美,钟莹甚至从中看出了一丝不谙世事孩童般的好奇与纯净。
这是三十年后不可能出现在他眼睛里的东西,熬过岁月磨砺,纯净注定是牺牲品。同时失去的还有不经雕琢的少年感,以及新陈代谢没减缓之前的英气。
钟莹失语,看着那张十分陌生,却又见鬼的有些许熟悉感的脸,她心神俱震,招呼也无法打出口。
好好看的小哥哥,好鲜嫩的肉……不,躯体…身体…呃,状态!
老晏先生仍是英俊的,身材保持良好,他稳重成熟气场强大气质矜贵,但毕竟不年轻了。
“你是钟莹吗?”他又问了一次,嗓音清亮,与记忆中的低沉磁性大不相同。
钟莹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心尖尖上好像钻出条蠢蠢欲动的虫,一扭一扭,一拱一拱,带出难以抑制的冲动,脑子里瞬间生出一百个念头,没一个上得了台面。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十五岁的未成年人,失神片刻就调整了心态,把微诧表情做得恰到好处,眼神无辜,嘴唇轻动:“嗯,你是?”
“我是晏宇,晏辰的哥哥。”
“哦。”钟莹昂起脖颈,腰背挺直,按最苛刻的礼仪标准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暗暗寻找着合适的发声位置,开口脆生生地道:“原来是晏宇哥哥,经常听晏辰说起你,你怎么在这儿,晏辰呢?”
晏宇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笑意温和:“晏辰打篮球刚回家,正在洗澡,怕你等急了,让我替他跑一趟来接你进去。”
“好,那麻烦晏宇哥哥了。”
晏宇出示出入证,领着钟莹进入军部大院。他走在她的右边,比她高一个头,彼此间距离保持得很礼貌。
穿越三十三年光阴,她又一次站在了丈夫身边,走在他的年轻时代,走在他闭口不谈的过去,钟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西门是大院后门,一条笔直的柏油路直通家属区,两侧灌木丛修剪得方正整齐,丛后栽种着松树和广玉兰,窄窄的路牙石上下一片落叶,一根松针都看不到,军队的规范严谨一览无遗。
路左矗立着通信大楼,右边则是司令部办公楼的后墙,有几个女兵和他们擦肩而过,目光在晏宇脸上停驻,走出很远还回头张望。钟莹抿抿嘴,暗暗想着,这么小就开始招人了,他到底是怎么坚持打了四十五年光棍的?
前半程无话,进入家属区后晏宇垂眼看了看她手上拿的东西,道:“你和晏辰同班么?”
钟莹正琢磨着找话题,听他一问,马上道:“初中同班,高中就不一定了,他成绩那么好,能进火箭班的。”
晏宇哂然:“他那成绩也算好?”
对亲弟弟的鄙夷蔑视犹如实质,狂得让钟莹想拍马屁都有点对不起良心,消化半晌才眨着大眼睛道:“跟哥哥当然不能比了,听晏辰说你已经保送重点大学了呢,好厉害。”
他扬了扬眉峰,没作声。
钟莹决定让他再膨胀一点,大装无知少女:“晏辰说哥哥你打算参加高考,保送生不是可以不考了吗?”
果然,他下巴抬高了些,语气清淡:“保送生和高考状元还是有区别的。”
......原来你是这样的晏宇,鱼与熊掌都要,膨胀成球了!
钟莹浅浅吸了一口气,望向他侧脸,嘴里说:“怪不得晏辰那么崇拜哥哥,真优秀,我相信状元非你莫属。”
心里却在想,这厮好俊哟喂!瞧那紧致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优美的腮骨,好想试试手感。
晏宇笑了,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开玩笑的,本省那么多中学卧虎藏龙,我未必能拔得头筹。”
钟莹继续捧:“别啊,你肯定行,我就等着看晏宇哥哥的喜报了。”
两人愉快地交谈了几句,拐过一个弯,晏家小楼近在眼前。这一片都是外形差不多的红砖三层独栋楼,外带一个花园,专供军政主官和离休老首长使用,居住条件在这个年代来说相当奢侈。
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晏参谋长的勤务兵笑盈盈拉开车门,后备箱处站着小腹微凸的中年男人,正在往外拎东西。
“关叔叔,你们来了。”晏宇喊了一声。
男人转过头:“哎,小宇,我们刚到,老团长下班了没有?”
“快了。”晏宇示意钟莹,“你先进去找晏辰吧,他应该在二楼。”
钟莹路过黑车,见一个身穿宝蓝色连衣裙,脖子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已经下车,热切和晏宇打着招呼。
随后车门里又钻出一道身影,钟莹已经走过去了,不好回头,余光隐约看见黑色袢带皮鞋上的蕾丝花边白袜子,和一双又细又白的小腿。
第4章 唯利是图的大脑
晏家不是第一次来,钟莹熟门熟路,进屋就撞上另一位中年妇女。她愣了片刻,脑中突然空白,一个可怕的称呼已经堵到喉咙,凭着强大意志力又咽下去了,小声叫人:“曲阿姨,我来找晏辰。”
晏辰妈妈曲红素显然心情很好,打扮得精精神神,笑容十分亲切:“莹莹来了,小辰在楼上呢,你上去吧,晚上留家吃饭。”
“不了,我拿个东西给他,一会儿就走,谢谢曲阿姨。”
曲红素只是客气一声,点点头便忙着去迎接客人。钟莹上了楼梯,忍不住回首看她微胖的背影,利落的短发,矫健的步伐,和记忆中那个干瘦苍白,沉默冷淡的老太太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莹莹快上来!”大男孩头发湿漉漉的,站在楼梯顶端冲她招手,“上次给你的出入证呢,又弄丢了?”
名媛圈打滚二十八年,作为许家长女,晏家长媳,钟莹修炼了一身本领。尤其在社交场合,伪装是其中重要的一门课,心中翻江倒海,面上无动于衷都是基本功。
她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恍惚情绪,灿然笑着:“晏辰,你家今天请的什么客人啊,连门都不让你出。”
“我爸的老战友。”晏辰带她到自己屋里,看见她手中的包装盒,眉毛皱了一下,“不是不让我出,我打球回来迟了,一身臭汗得洗个澡啊,没办法才让我哥去接你的。你......拿这个来干嘛?”
整栋楼所有的房间都铺了木地板,塑料凉鞋踩上去啪嗒作响。往常来还要换拖鞋,今日请客,免了这个规矩。钟莹看看晏辰一床一柜一桌陈设简单的房间,将盒子递过去:“我不要。”
“为什么?”晏辰不理解,“就是个洋娃娃,我姑姑去M国考察带回来的,你不喜欢吗?”
“嗯,不喜欢。”钟莹很果断,“小胳膊小腿的没意思,放在我那儿也是落灰,还不如送我一盒酒心巧克力。”
晏辰撇嘴:“你个土丫,知道这是什么吗?芭比娃娃,M国都卖疯了,女孩子人手一个。能换衣服,换发型,关节可以动的,可有意思了,你还看不上。”
钟莹还是摇头:“我喜欢飞机大炮坦克,洋娃娃不适合我。”
晏辰无奈:“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没一点女人味儿?那天看你穿裙子,以为你转性了呢。”
小屁孩懂什么叫女人味儿!钟莹翻个白眼,执意将盒子放在写字台上,“你姑姑为什么会送洋娃娃给你?”
“呃...”晏辰结舌,挠了挠头,“没送,她给我奶奶带了一堆东西,我自己挑的。我一男的,她怎么会送我这个。”
果然如此!晏姑姑发现自己打算收藏的娃娃不见了,不知要怎么跳脚呢!
“我觉得这个娃娃可能是她买来自己玩的,你悄悄拿走她也不好意思要,还是还回去吧,君子不夺人所好。”
“一套一套的。”晏辰嗤笑,以为她真的不喜欢,没再强求,弯腰从写字台偏柜里拿出一艘小军舰模型,“这个喜欢么?李舟桥眼馋好久我都没给他,送你了。”
钟莹喜形于色:“哇!帅!”个鬼哟。但是再不收,晏辰要生气了。
捧着军舰下楼,听见客厅里传来曲红素爽朗的大笑,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甜美女声。钟莹勾头看了一眼,玄关和厅之间的门框遮住了大半视线,她只看见了晏宇的黑裤脚,和黑裤脚旁的蕾丝白袜筒。
她随口问:“晏伯伯的老战友和你家关系很亲近啊。”
晏辰道:“是啊,关叔叔是我爸老部下,转业到北城去了,和我奶奶家住得近。他家关玲姐和我哥同班同学,打小就在一块儿玩,算挺亲近的吧。”
钟莹神色寻常:“呵呵,青梅竹马呀。”
晏辰促狭地眨眨眼,小声道:“我怀疑关玲姐在跟我哥谈恋爱。”
钟莹单纯少女人设不倒:“真的?那不是早恋了吗?”
“算不上吧,我哥快满十八岁了,马上就能实现恋爱自由。”
“哦,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恋爱?”
晏辰有理有据:“不是谈恋爱,关玲姐怎么会放弃北城本地生高考优录的条件,把户籍学籍都迁到珠州来呢?她就是追着我哥来的。”
从首都迁出户籍,到下面省市高考,操作太骚了。
站在客厅门口跟曲阿姨告别,谢绝了留饭邀请,钟莹礼貌地向沙发上的晏宇和那一家三口点头致意,目光在女孩脸上一扫而过。
老钟晚上要下师团点验物资,钟莹的晚饭是去食堂解决的。她打了豆角烧肉,紫菜汤和二两米饭,回家坐在方桌旁细嚼慢咽。
今天一连见到两位熟人,冲击有点大,来不及消化晏宇年轻时的傲与狂,来不及对比曲红素中年与晚年形象的巨大落差,关玲的出现又让她心头堵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