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翎说:“你可以和我说的,我爸爸……”
“别告诉你爸爸。”蒋赟打断她,“章翎,别告诉你爸爸,我当你是朋友,可以和你说,但你不能告诉你爸爸,你和我保证。”
章翎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已经帮我太多太多。”蒋赟摇头,“我还不起了,不能再让他们帮忙。”
章翎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每个月生活费是多少啊?”
蒋赟没再隐瞒,把奶奶吃药贵的事说给她听,末了解释:“我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一千出头,省着点用,差不多也够。每天餐费要控制在二十五块以内,在食堂也能吃得很好了,我会算着用,所以你真的不要告诉你爸爸。”
他们面对面站在路边,和一年前比,现在的蒋赟和章翎已经有了明显的身高差,十公分左右,站得近,章翎需要微微仰视他。
她觉得手里的奶茶好烫手,一杯奶茶十块钱,可以顶蒋赟一餐饭,她咬咬唇,说:“我爸爸妈妈真的可以帮你。”
“现在不一样了,章翎。”蒋赟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妈没出现前,我可以说服我自己,接受你爸爸妈妈的帮助,我要是碰到困难,一定会和他们说。可是我妈出现了!我现在用着你爸妈的钱,真的很过意不去。我就在想,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什么损失的却是你爸妈?你爸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个女人做错的事,为什么要你爸妈来承担?”
章翎表情很严肃:“因为这口气,必须要争!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去拿她的钱,这是原则问题。”
“你说得简单。”蒋赟感到烦躁,食指戳戳自己的胸,“可你毕竟不是我!我现在已经是吊着一口气,能做到的极限就是维持现状!章翎你有没有算过?你爸爸妈妈每个月给我六百块,一年是多少钱?你爸爸还每周给我上课,请我吃顿饭,逢年过节他俩还会给我好多吃的。这一年多来他们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越来越多,多得我都担不起了!可是我和你爸爸小时候不一样,你爸爸是真孤儿,我他妈不是!”
他手往大马路一指,“那个叫翟丽的女人,她还没死呢!”
他突然变得很激动,激动得章翎都有点吓到了,双手捧着奶茶,瞪大眼睛看着他。
蒋赟抬手抓抓头发,尽力平复情绪:“章翎,你的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奶奶对我都要好,我就没见过像他们这么好的人,可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真的很怕自己做不好,会让他们失望。我哪能贪得无厌地让他们付出更多?你明不明白啊?”
“明白。”章翎点点头,眼睛一眨巴,很委屈地看着他,“可是,那个……我对你不好吗?”
蒋赟被她天马行空的问题问住了,偏开头捂住脸,低低地笑了好几声,才说:“你怎么回事?这种事,还要去和你爸妈攀比啊?”
章翎翘起小嘴巴:“不是攀比,就是觉得,我对你也挺好的呀。”
“傻子。”蒋赟真要疯了,“啪”一下拍在她脑门上,听着很响,其实落下时早就没了力,“你还没赚钱呢。”
章翎却夸张地叫:“哎呀!疼的。”
蒋赟赶紧又帮她揉揉,被她懊恼地拍开手。
蒋赟叹口气,跨上自行车,回头说:“走吧,奶茶上车喝,你爸妈都要等急了。”
章翎没再耍脾气,乖乖坐上后支架。
两人重新上路,快要骑到金秋西苑时,章翎说:“蒋赟,我会为你保密的。”
“嗯。”蒋赟说,“谢了。”
章翎明白蒋赟的苦衷,果真没有将他现在的困境告诉父母。
和同龄人相比,蒋赟遭受的苦难太多,背负的压力太大,章翎和小伙伴们遇到的那些烦恼,在他面前都不算个事儿。
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谁成绩退步了,谁家父母在闹离婚,谁喜欢的明星出了绯闻……若是被蒋赟听到,就只会说一句:什么玩意儿?
章翎躺在床上,帆布包上的长颈鹿已经被她拿下来,双手握着搁在胸口。
那只爸爸送给她的长颈鹿,原来没有丢,被蒋赟拿回家了,看那样子,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放在他的枕头边。
那个笨蛋……是如此卑微地、偷偷地,喜欢着她。
章翎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好残忍。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告诉他,其实他很好,告诉他,其实,她也喜欢他。
不需要早恋,只需给他一点自信,告诉他,继续努力吧,他们可以一起去北京。
——
周六的补课照常进行,周日上午的家教课也很顺利,蒋赟在章翎家吃过午饭,一点都没表现出异常,说下午要回家做作业,便离开了章翎家。
这天晚上,他要去赴康大海的约,赵楠已经帮他安排好了。
蒋赟不知道见面地点,在袁家村路口等着,赵楠骑电瓶车来接他。
他到底还是年纪小,预想过几个和康大海见面的地点,比如餐厅、烧烤店、KTV、棋牌室等等,就是没想过,康大海居然会叫他去夜总会见面。
当然,夜总会的门头不叫夜总会,有个小清新的名儿叫烟雨人间娱乐会所。
蒋赟知道那种量贩式KTV,是连中学生都能去玩的地方,省着点花,人均消费能不到五十,而这个烟雨人间,他看着那装修风格就知道,这是个烧钱的地方。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郎引着赵楠和蒋赟往里走,康大海已经等在包厢,包厢特别大,桌子上摆满酒水食物,音乐放得巨响,包厢里还有五个男人,年龄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不等。
这群人里,最年轻、最显眼的是那个寸头——成可,现在他已经不是寸头了,发型留得还挺帅,染成酒红色,配上那张还不错的脸,颜值高过所有男士,连着引他们进去的女郎,都对他抛了个媚眼。
成可冷眼看蒋赟,显然早就知道他要来,蒋赟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看向康大海。
大半年没见,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不凶狠,笑眯眯的模样甚至能让人以为他是个好人。
康大海站起来,热情地与蒋赟拥抱,好像两人很熟似的,他搭着蒋赟的肩向在座几人介绍:“这就是我说的小斌哥!人来了,我可没吹牛啊!他能单挑阿成,后生可畏呀!呐,阿成也在,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成可浅笑:“那天和他闹着玩的,人家是个学生,打坏了要出事。”
康大海:“哈哈哈哈哈!”
蒋赟:“……”
他连坐都不想坐,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很木讷的样子,问康大海:“海哥,你找我来什么事?我时间不多,明天要上学,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
听到那句“写作业”,几个男人笑得前俯后仰,康大海乐不可支:“哎呀,急什么呀?坐会儿坐会儿,不耽误你做作业。”
他拉着蒋赟在沙发上坐下,赵楠不敢坐,很狗腿地问:“海哥,要去安排吗?”
康大海大手一挥:“安排上!”
赵楠立刻出了包厢。
蒋赟坐得笔挺,心里想得很简单,今天的目的就是遂了康大海的愿来和他见面,见过了,也算是给了他面子,以后两人再也不用联系。
有可能的话,蒋赟也想知道,康大海究竟为什么要找他帮忙,如果只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就算了,如果是什么大事件,即使只是个线索,他也可以偷偷去报警。
然而康大海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招呼蒋赟吃喝,他仿佛很好心,不让蒋赟喝酒,给他拿的饮料,蒋赟留着心眼儿,一口都没喝。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喝酒吹牛逼,谁谁前阵子在西南赚了几十万,谁谁又在澳门输掉一套房,谁谁找了个姘/头,被大房捉/奸,光着屁股躲进衣柜又被揪出来……惹得一群男人拍腿大笑,康大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蒋赟挨着他,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背英语课文。
成可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伸臂搭住他的肩,嬉皮笑脸地问:“怎么改主意了?你不是要考大学么?”
蒋赟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成可大笑:“小孩儿就是有趣。”
蒋赟:“……”
正说着,包厢门打开,蒋赟抬眼望去,瞬间目瞪口呆。
八、九个年轻女孩正鱼贯而入,一字排开,高矮不一地站在他们面前,每一个都是浓妆艳抹,穿得倒也不算暴/露,不过对蒋赟来说,这种场面已经足够吓人。
他看着康大海等人选妃似的各挑一个女孩,坐在身边,成可也挑了一个,黑长直,在身边坐下后,成可就搂住了她。
康大海让蒋赟挑一个,蒋赟自然不肯,他迫不及待地想走了,对康大海说:“海哥,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我真的要做作业。”
康大海咧开嘴,笑问:“你是不是害羞啊?怕你那个四眼儿女朋友吃醋吗?她不会知道的,来,哥哥帮你挑一个,就那个黄衣服的,别躲,就是你,你过来,陪陪小斌哥。”
站着的女孩只剩三个,穿黄色上衣的女孩个头很矮,听到后惊恐地抬起头,磨磨蹭蹭地来到蒋赟身边。她一坐下,蒋赟就弹开了,几乎贴到成可身上,成可正搂着黑长直,被蒋赟逗得直笑。
黄衣女孩留着及肩发,妆浓得看不清五官,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竟和蒋赟一样紧张,颤抖着说:“哥、哥哥你好,我、我叫,灵灵。”
蒋赟懵了:“你叫什么?哪个líng”
女孩眼睛里写满慌乱:“机灵的灵。”
蒋赟小声问:“你多大?”
灵灵扯开一个笑:“十八。”
蒋赟不信:“不到吧?”
“到、到了,刚满十八。”
蒋赟沉默了,这个叫灵灵的女孩,别说十八了,可能连十五、六都没有。
他看看康大海,那人在摸女孩的胸,他又看向成可,这人已经和黑长直缠成连理枝了,吻得难分难解。
蒋赟后悔了,后悔自己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他看向灵灵,灵灵笑得比哭还难看,浑身都在发抖,却说着奇怪的话:“哥、哥哥,你、你别害羞呀。”
蒋赟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就逃出了包厢,恍惚中,似乎听到成可一声嘲讽的笑:“瓜娃子。”
第51章 “这是犯法的。”
蒋赟从学校自行车棚走出来, 看到校门口不断进校的学生,个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有人在笑,有人在聊天, 有人像是没睡醒般迷迷糊糊,他搓一搓脸, 觉得自己也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昨晚亲身经历的那一幕,是蒋赟在香港电影里才看过的场景。
康大海那些人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印象最深刻的竟是那个叫灵灵的女孩, 不是记得她的脸, 而是她的眼睛,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 令蒋赟夜里再次被噩梦纠缠。
他似乎能感同身受灵灵的恐惧, 那种状态,他也曾经有过。
蒋赟打着哈欠走进教室,章翎也是刚到, 正低着头掏作业, 蒋赟一看到她, 一颗跳得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早上好。”他主动对她打招呼。
章翎抬起头来, 笑得很开怀:“早上好!”
坐在教室里,蒋赟感到无比安心, 想起杨医生说过的话,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情, 听课、考试、做作业……尽管他曾经有过与众不同的童年,现在不也扭过来了吗?
经济窘迫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应当享受如今平静的求学生活。
可是内心深处, 灵灵的那双眼睛总是会一闪而过。
在食堂吃晚饭时,蒋赟接到赵楠的电话。
蒋赟已经吃完了,和章翎等人示意了一下,拿着手机去外面接。
赵楠的语气带着不满:“师弟,你昨天怎么回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是不是那个女的惹你生气了?你走后,海哥打了那女的好几个巴掌,还叫我给你打电话赔不是。”
灵灵被打了?因为他?
蒋赟躲在食堂外的大树底下,小声说:“和那女的没关系,师兄,这事儿就算了吧,你以后也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上高二,学习很紧张,你们玩的那种场合,我不适合,也不喜欢,你让海哥放心,我不会去和任何人说的。”
“谁怕你去说了?”赵楠失笑,“你是不是以为海哥在犯法呀?不是,他做的正经买卖,都注册公司的,可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