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奚楉被景奶奶接回景家后, 一直景家二老住在一起,景家二老并不太喜欢景若榆,所以, 那几年景若榆出现在奚楉面前的时间不多。
而景西辞深受二老宠爱,隔三差五就会来爷爷奶奶家住,奚楉自然而然也就亲近他。
头一年奚楉还深陷在过去的阴影里, 自闭、沉默、胆小, 后来在景西辞无意的介入后,她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融入了新的环境。
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奚楉已经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身旁的人很羡慕景奶奶, 有这么乖巧、漂亮、优秀的好孙女, 景奶奶也越来越喜欢她,平常总爱对她开玩笑, “小楉这么乖,以后奶奶可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就留在家里当我的孙媳妇吧。”
因为她总是跟在景西辞背后当小尾巴,熟悉的人也总爱取笑她是景西辞的小媳妇。
景奶奶生病后,可能是有预感自己要不久于人世,有天奚楉在病床前陪伴的时候, 特意把景仲安和韩璇叫到跟前, 郑重地把奚楉托付给了夫妻俩,让他们务必要把奚楉当成女儿一样看待, 也希望奚楉未来能成为她的孙媳妇,真正成为景家的一份子。
几个月后,景奶奶临终, 全家人都在病床前陪着,当时老人家还剩着一口气,把奚楉和景西辞叫到床边,一手一个,握着两人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最后眷恋地闭上了眼睛。
仔细回想一下,景奶奶的确没有提过景西辞的名字,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景奶奶是想把奚楉嫁给景西辞的,就连景奶奶身边的人也都这么以为的,李管家还在背后宽慰地对奚楉说,“这下可放心了,不管小少爷和你最后有没有成,小少爷都肯定会念着老太太的这番话,照顾你一辈子的。”
可今天景若榆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除了景仲安,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景西辞第一个反应过来,冷笑了一声,“奶奶喜欢我,怎么可能跳过我给你说媳妇?别仗着奶奶不在了你就信口开河。”
景若榆不为所动:“奶奶是喜欢你,可并不是喜欢你就要把小楉嫁给你,她替小楉考虑得很周全,认为我和小楉合适。”
景西辞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和小楉合适在哪里?”
韩璇抬了抬手,示意景西辞稍安勿躁:“若榆,你奶奶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和你爸在你奶奶面前的时候,她亲口说要奚楉做我们的儿媳妇的。”
景若榆的嘴角微扬:“阿姨,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韩璇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若榆,坦白说吧,在我三十八岁以前,我是真心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也自认为一碗水端平,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金钱上都没有对你有任何亏待。可在那以后,我就很清醒了,你可不能两头好处都占了,即叫我阿姨,又要让我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阿姨,是我口误了,”景若榆神情自若地道歉,“我的意思是,不管我们俩相处如何,在别人眼里、在法律上,我都是你的儿子,爷爷奶奶也不例外。”
“是吗?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你奶奶既然认为你是我儿子,好歹我也该有知情权吧?”韩璇淡淡地道,“要是我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让这种误会一直存在你们兄弟俩之间。”
景若榆看向景仲安:“爸,奶奶不在了,我可就靠你给我主持公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景仲安身上。
景西辞拉着奚楉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景若榆这个笑面狐狸,不会打无准备的仗,难道奶奶当年真的有过别的打算?
“这个……”景仲安十分尴尬,左看右看,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道,“阿璇,我们都误解了妈的意思,妈那会儿也病得稀里糊涂的没说清楚,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若榆,没说西辞,你想想,西辞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婚约?还不如若榆稳妥点。”
“你说什么……难道若榆他说的是真的?”韩璇不敢置信地问,“妈单独对你说过了?什么时候?”
“就是妈走的前两天,那天你刚好去外地出差,”景仲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知怎么又想起这事了,特意把我和若榆都叫去了,说是才想起来以前没说清楚,怕我们误会,她要给奚楉指的人是若榆,唠唠叨叨了半天,我都懵了。”
“那你为什么没和妈当面把这个误会说清楚?我们都以为她是在说奚楉和西辞。”韩璇质问道。
“那会妈已经不太行了,说一句喘一句,后来都上了呼吸器了,我们说的她也听不清楚,”景仲安回忆道,“而且若榆也在,我总得顾虑若榆的心情吧?”
韩璇闭了闭眼。
又是若榆。
景仲安总是这样,对大儿子的心情处处考虑妥当,对小儿子却总是粗暴的说教,甚至用上棍棒。
“行,妈那里你没说,我理解,”她心头的怒气无法遏止,愠怒地问,“可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事?”
“这……这紧跟着妈过世了忙得一塌糊涂,我彻底给忘了,”景仲安解释道,“过后我看西辞和小楉也没看对眼的意思,就觉得没必要提这样事,年轻人嘛,顺其自然就好了,妈的心愿也只是心愿,最终也还是要他们自己愿意才行……”
“你在说什么?”韩璇震惊地看着他,“你还是不是西辞的爸爸?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你儿子喜欢小楉吗?现在弄成这样你打算怎么收场?景仲安,我对你太失望了!”
景仲安的火也有点冒上来了:“你冲我撒什么火?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西辞每天对小楉凶巴巴的,哪有喜欢会是这样的?若榆,你也是,也没见你说喜欢小楉,今天怎么就来凑热闹了?”
“爸,”景若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喜欢当然是要放在心里的,成天挂在嘴边的太轻浮。要不是今天西辞太过咄咄逼人,我原本都想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了。现在既然西辞都已经这样看待我这个哥哥了,我也没什么必要忍让,大家把事情都摊开来讲清楚比较好。”
“你……”景仲安看着景西辞和奚楉紧握的手,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就算要说,你就不能挑个合适的时机吗?”
“爸,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景若榆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想让我牺牲自己成全西辞吗?”
景仲安语塞。
景西辞暴怒:“谁要你成全?”
……
客厅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在互相指责、每个人都难掩怒意。
奚楉怔怔地站在楼梯上,震惊过后,只余下无尽的疲惫。
这阴差阳错的误解太过离谱,她成了兄弟俩反目、夫妻间争吵、父子间对立的导火索。
景奶奶善意的安排,最后变成一地鸡毛。
“你们别吵了……对不起,你们别吵了好不好?”她喃喃地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景叔叔、韩阿姨,你们不要为了我的事情吵架,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
如果她早知道,她一定会谨言慎行,和景西辞、景若榆都保持距离,避免这场兄弟反目的闹剧。
她后退了两步,用力地把手从景西辞的手里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景西辞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警告道,“你给我过来!”
“我想静一静,”奚楉恳求道,“西辞哥,我现在很混乱,你别逼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连连后退,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狼狈地扶住扶手才站稳了。
景西辞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强行把奚楉拉进怀里。
“西辞!”韩璇沉声阻止,“你让小楉静一静,别逼她。她很乱,你也要理清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们都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情。”
奚楉逃一样地离开了别墅。
她没有打车,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脑中乱糟糟的,各种不同的声音在耳畔此起彼伏,太阳穴突突乱跳着,头疼欲裂。
“小楉啊,做奶奶的孙媳妇吧,以后一直陪着奶奶。”
“小楉,记得帮奶奶盯着你西辞哥,别让他又调皮了。”
“夭寿啊,你怎么又打架了?小楉,奶奶眼神不好,你快替你西辞哥涂点药,哎呦,以后你要帮奶奶好好照顾西辞,奶奶可真不放心他啊。”
……
景奶奶的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中对她和景西辞的疼爱呼之欲出,她不明白,为什么景奶奶会想着让她和景若榆在一起,明明当时她和景若榆没有什么交集啊。
她向来只是把景若榆当成哥哥,可现在这样的情形,如果她和景西辞分开,景西辞和韩璇势必会把原因归结到景若榆身上。
要是她坚持和景西辞在一起,景若榆又必定会黯然神伤,甚至记恨景西辞和父母。
现在的她,好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无论怎么做,都会让景家四分五裂。
夕阳西下,暮色四起,广场的霓虹灯渐渐亮起,安州这座国际大都市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安静,反而越发生机勃勃了起来。
奚楉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茫然地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人类的悲喜并不互通,她的喜怒哀乐太过渺小,并不会影响这个城市一分一毫。
在外面游荡到了九点多,奚楉无处可去,只能回到了寝室。黄莹莹和熊之颖也刚刚从外面回来,学校已经正式放假了,学生们也会在这几天陆陆续续回家,她们俩忙着和朋友们聚餐道别。
“你怎么回来了?”黄莹莹纳闷地问。
“我知道,”熊之颖乐不颠颠地跑过来抱了奚楉一下,“小楉知道我们快回家了,舍不得我们,多来陪一晚。”
熊之颖的怀抱很温暖,奚楉贪恋地在她的胸口,掩饰着道:“对,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熊之颖夸张地叫了起来,“天哪,美女和我抱在一起,景西辞会不会吃醋啊?”
“做梦,景西辞只会把你拨拉开,让你滚蛋。”黄莹莹笑着道。
熊之颖松了手,压低声音沉下脸,学着景西辞的表情威严地道:“滚!”
两个人笑作一团。
室友善意的调侃,终于让奚楉低落的心情好了一点。
没一会儿,寝室楼下面小秦又过来送夜宵了,黄莹莹从四楼放下篮子,把外卖吊了上来,一看,今天小秦送的夜宵很丰盛,奶茶、麻辣鸭架,还有一盆小龙虾,小龙虾一个个个头肥大,这一顿夜宵要不少钱呢。
“哇,他这是发财了嘛。”熊之颖夸奖道,“真是个好男朋友。”
黄莹莹朝着楼下看了看,小秦还在,冲她打着手势,她打开微信,两人隔空腻歪了一阵情话,这才恋恋不舍地道了别。
“怎么了?”奚楉心细,察觉出了黄莹莹情绪的低落。
“没什么,明天就要分开一个多月,他有点舍不得。”黄莹莹叹了一口气。
“这很好解决,让他去你家那边玩呗。”熊之颖一边吮着鸭架一边建议。
黄莹莹苦笑了一声:“我妈今天还打电话给我呢,让我千万不能找外地的男朋友,你说我敢让他去我们家吗?”
小秦的老家在遥远的北方,而黄莹莹是标准的南方人,家里人早就替她规划好了未来,毕业了肯定要回家乡。
学生时代的恋爱,简单纯粹,然而一旦和现实挂钩,却最容易崩溃。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快来吃夜宵吧,”熊之颖心大,快乐地招呼,“船到桥头自然直,好好享受你的恋爱吧,看我多惨,现在都还没找到目标。”
这一晚,大家暂时抛开了学业和感情的烦恼,吃吃夜宵聊聊天,一直闹腾到了半夜。
第二天,黄莹莹收拾好行李去高铁站了,熊之颖和几个老乡一起去探望受伤的学姐,寝室里只留下了奚楉一个人。
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了起来,景西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景西辞:你静完了没有?
景西辞: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多大点事。
景西辞:就算奶奶以前把你许给那个白眼狼了,只要我说喜欢你,她也保准立刻把你许给我了。
景西辞:乖,等我下班了来接你。
奚楉盯着这消息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有点酸涩。
如果这个世界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活得那么肆意、那么自我,如果景西辞强行把她从景若榆手里抢过去,韩璇第一个就要被人在背后嚼舌根,景仲安肯定要左右为难,景若榆和父母离心,这个家原本还披着一层温馨和睦的面纱,以后连这层面纱都要被撕得一干二净。
水木:你别特意绕过来接我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景西辞:那好,我正好也有个会要开,等我回家一起吃饭。
奚楉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斟酌了好一会儿,努力在一团乱麻中找出一条线来,她打算先找景若榆谈一谈。
景若榆向来温和,应该比景西辞讲道理,这几年下来,她和景若榆之间的相处就和普通兄妹一样,昨天景若榆应该也是气不过才和景西辞杠上了,好好沟通一下,可能事情也没想的那么糟糕。
正想打电话给景若榆呢,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
她心不在焉地接了起来。
“奚楉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