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走过来,把头发打开,躺下。这躺椅新换的,很舒服,她叹了口气。蒲珍按了下她的肩膀,轻声说:“放松……你肩膀硬的跟铁似的……天天这么紧张干嘛?躺好……给你试一下这椅子的按摩功能……好家伙,这东西可花了我大价钱了。你睡一会儿。”
晨来嗯了一声,果然闭上了眼睛,但她说不用按摩功能。
姑姑的手法很柔和,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转着圈……她半晌不出声,听见姑姑微笑着问让你睡还真的睡呀?
她笑。
“还没过去吗?”蒲珍问。
晨来闭着眼睛,没出声。
“那天我在前面胡同儿里看见罗焰火的车了——看见他,我才想起来,也很长时间了……我遇见他那天,回来就发现檐下铁马坏了。可能坏了有一阵子了,老没听见响儿,就那天发现,我想,哎哟,可能真的是,不对付吧……”蒲珍说着,语气里有一丝笑意。
“看错人了吧。”晨来半晌才说。这时她听见手机的振动声,摸过来看了一眼。
彭思远问她:“蒲晨来,能给我做伴娘吗?”
她愣了下,眯眯眼看清楚发来消息的 ID 和头像,确认没错,才回复:“没问题。你要结婚了?”
她心不知为何突突跳起来。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7-03
作者的话
尼卡
昨天
晚八点还有一更。今天开始到周日都是两更。
第十一章 若清晨代表夜晚 (五)
尼卡2021-07-02
“已经结啦!”彭思远发过这句话来,附上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两个结婚证的封皮,红彤彤的。
晨来又眯眯眼,彭思远又发了张照片来。
她看着照片里穿着白衬衫的两个笑眯眯的人儿,轻声说:“你这效率……恭喜你呀!”
接二连三有消息进来,她看看,李曦、孙瑛、遇蕤蕤、肖护士长……她忍不住微笑,先不去回复他们,问彭思远:“那你们什么时候办仪式?”
“选一个咱们都没手术的日子。”彭思远说。
这句话发回来,晨来微笑,蒲珍也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们这些人啊!不过这也挺好。”
“什么婚纱照啊婚宴啊复杂仪式的,一切从简。我们刚好接手一顿预定了好的酒席,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回头该干嘛干嘛去。”彭思远声音清脆,语调轻盈。她仿佛说的不是人生大事,而只是安排一顿简单的聚餐。
“那你还需要伴娘?”晨来开玩笑。
“要!不要复杂的仪式,但简单仪式总是要的。说好了哦!看在咱们俩这些年交情的份儿上,你怎么也得陪我走这一趟。”彭思远笑起来。
晨来答应。
“我们俩上回在电梯里遇见你……后来我跟李曦说,这几年我跟晨来什么事儿都挺同步的。有一次咱们俩说起来,都没有结婚的计划,满脑子是怎么发论文……不过我结婚了也不会耽误发论文的。”
晨来不住地笑。
她问了彭思远日期,先在日程上做了个标记,赶忙回复了李曦:“恭喜你!”
李曦平常是很有趣的一个人,发来告之喜讯的消息却中规中矩,严肃得很不像他。
晨来微笑,把彭思远和李曦的合照给姑姑看。顺手回复孙瑛他们的消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又吃惊又兴奋。只有遇蕤蕤看起来心情略复杂。他要做伴郎的……“结婚这事儿,是不是真得冲动一点。”蕤蕤说。
蒲珍给晨来擦着头发,细看看照片,说:“挺合适。不过这男孩儿一准儿很听女孩儿话。”
晨来听着姑姑这断语,有点儿诧异,嘴里说着您怎么知道的,想了想,却笑出来,点头。
李曦总是看着思远的,笑笑的,并不过分,凡事想在她前面。他们俩交往确实也没有多久……说结婚,竟然就结婚了。
“想什么呢?”蒲珍让晨来坐在椅子上,调整着椅子的高度,从镜子里看看晨来的神色。“没心理准备啊?”
晨来点头。
她出了会儿神,听见姑姑问你要给人家做伴娘,不然头发再留一阵子?可能需要做造型呢?她摇头,在下颌处比划了一下。
“再短点儿也行。”她说。这婚宴和仪式听起来就像是非常自由的样子,她不如也自在一点儿。
蒲珍手扶在晨来肩膀上,握了握,拿起剪刀来,这就下了手。
晨来只听着细细的“咔嚓咔嚓”的响声。她微微闭着眼,姑姑温柔又温暖的手指不时碰触着她,混合着烟草味的香气,忽远忽近,总是笼罩在她四周……她吸了下鼻子。
蒲珍歪头看看晨来,抽了张纸巾按在她鼻子上,给她擦了擦,问:“要睡一下壁橱吗?”
晨来睁开眼。她的头发剪短好些,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不要。我明天早起帮我妈开店去。”她说。中气十足。
蒲珍笑笑,给她吹散碎发,使劲儿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小兔崽子。”
“不过我可以晚点儿回去,多陪你一会儿。”晨来说。
“要你陪!”蒲珍撇了下嘴。
晨来起身,拿了扫帚来,回头看姑姑仔细收着理发工具,那样子极是仔细……她动作慢下来。
发觉她看着自己,蒲珍头也没抬,问:“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吗?”
“姑姑,这几天没见你抽烟?”晨来问。
“啊,喉咙不舒服,少抽了。”蒲珍说。
“哦。”晨来点头。
“问你呢,要什么生日礼物——给个具体的东西,别让我费神琢磨。”蒲珍去洗了手,打开饭盒吃羊排。
她笑微微地看着晨来。
晨来看着姑姑眉梢眼角的笑意,也笑,说:“我预约了两个体检套餐,最贵的那种,您跟我妈一起去——今年的生日礼物,我要你们健康的体检报告。”
“没你爸的份儿啊?”蒲珍仍笑微微的。
“有。但这个套餐好贵,下个月轮到他。”晨来说。
蒲珍细嚼慢咽,看着晨来仔细地拖着地,仿佛要把地砖缝隙里每一点灰尘都弄干净……“蒲晨来,你这个小兔崽子。”她说。
晨来停下手,去洗干净拖把。背对着姑姑,她说:“姑姑,疾病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有怀疑,就去确认。悬而未决的时候,才是最煎熬最揪心的。”
“我知道。我听你的。”蒲珍微笑道。
晨来将拖把沥干水,挂起来,好一会儿没回头。
“要是有个万一,你得在我嗝儿屁之前结婚,能答应我吗?”蒲珍笑眯眯地,又夹了块羊排。“我肺上那块东西要不是好玩意儿,怎么着也得度个劫——你就让我有点儿高兴事儿嘛。”
晨来回过身来,冲着大快朵颐的姑姑瞪了一眼,“你少绑架我。真是会开玩笑。”
蒲珍大笑。
她笑得束在脑后的发髻不住地晃悠,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爱又美丽……晨来过去,坐在她身边,摸摸她的脸,说:“姑姑,听话。有我呢,不怕。”
蒲珍点头,看了晨来,“你怎么这么灵呢?”
“我妈说您最近不太对劲儿。”晨来说。
蒲珍出了会儿神,说:“先别告诉她。我本来想有结果了再跟你们说的。你看我都没去你们医院,就怕漏了风——谁知道你妈这老妖怪,这些地方偏偏就细心了。”
晨来顿了顿,说:“体检照做。回头我请假陪您去见医生。结果没出来之前,不要胡思乱想。”
“我才不乱想。”蒲珍夹了块肉多的羊排塞进晨来嘴里,趁她说不了话,笑着说:“我活到现在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的猫饼,不亏了。刚跟你说,我看见罗焰火的车了不是?直线距离一公里,他们家在这有个大院子——哎,不用说你也知道是在哪块儿。以前可能也遇见过他,可是没注意。”
晨来看着姑姑,看得眼眶酸胀,心里非常难受。
“我吃好了,先去洗澡,准备睡觉——你走的时候锁好门。”蒲珍说着,两手捏了晨来的腮,看看自己给她剪得新发型,非常满意。“想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是我侄女儿,真是来这世上一遭太值得了。”
她笑着,在晨来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对不起啦,带着肉汤味儿。”她哈哈笑着,揉揉晨来的额头,转身走开了。
晨来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掀门帘往里看了看,听见洗澡间里哗哗水声,就站在那里,等了好久,直到看见姑姑裹着一条浴巾、光着两条腿蹦蹦跳跳地出来,看到她还在这儿,像从树林子里跑出来的小鹿那样,瞪大眼睛……她才清了清喉咙,说:“我回家了,姑姑。”
“回吧!”蒲珍晃着她柔软的手臂,噔噔噔走开了。
晨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上阁楼,那窈窕美好的身姿,简直……蒲珍忽然站下来,看了她,说:“又不是第一次看,还没看够么?讨厌!”
晨来“嗤”的一下笑出来,吸了下鼻子,“我真的走了。”
“快滚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蒲珍说着继续上楼梯了。
晨来看着姑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听着她哼起了歌,还是那首《似是故人来》。她慢慢舒了口气,随手关了灯,走出去,关好门,回手推了推,确定门已经锁好了。
她站在檐下,好一会儿没动。
头顶的风铃晃着,但寂寂无声。
她仰头看了看,心想无论如何,要是找不到缺失的那个铁片,怎么也要配上一个合适的……她踮起脚来,伸直手臂,轻轻拍拍它。真有点分量。
她骑上车子,回头看了眼小店的门脸,紧蹬了几下,自行车在胡同里飞起来。
要过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脸上疼,停下来时,摸一把脸上,还好,只是风割的,并没有流泪……她双腿撑在地上,看看前方。
她已经错过了回家的那个路口,这儿,是“直线距离一公里”的位置。
心神不定,双腿就不知道会把人带到哪里……她收起腿来,慢慢地骑着自行车,辨别着方位。她得快点儿回家去。
这条胡同很宽,也很洁净,因为每个宅子都很大,其实没有几户人家。
她从前就不太往这边走,因为时不时就会封路,反而要绕更远的路才能通过。但此时,安安静静的胡同里,连车子都没有几辆,只有高大沉默的银杏树,和她这个孤孤单单的人影,竟意外让她的心安稳多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今晚到家之前,都很难平静下来,需要多一点自制力,才能若无其事地面对母亲。
看到前面有车子停在路边,车尾灯红彤彤的,老远便能看见,她慢下来,前后观望一下。那车子停在一个大门前。
从树影间望过去,门前的石狮子耀武扬威的。
她加速经过,正好有人从大门里出来。
清脆的笑声在身后,一长串,悦耳动听。她忍不住回了下头,有这样动人的笑声,一定是可爱的人……大门前的灯光很暖很柔和,在这样的冬夜里,像两团火。
一个高挑的长发女子,从台阶上走下来,笑着,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她说了句什么,又笑起来,倒退回去,拥抱他一下……
晨来转回脸来,镇定地加速离开。
像暴风雨前低速掠过的燕子,冬夜寂静的胡同里,风驰电掣。
“好帅呀!”长发女子看着晨来的背影,叹道。
罗焰火走下台阶,替她开了车门,抬眼一望,低声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