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将车子开进博时广场,停在了行政楼前。晨来拿起大衣和背包来,抱抱北川,跟司机说声辛苦,下了车。
她转身等车子开走,才进了门。门卫跟打招呼,问蒲医生好,很快 Teressa 就走了出来,也问蒲医生好,笑眯眯的,眼睛一亮,但很得体地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反应。
晨来特地比预定时间提早了十分钟,没想到 Teressa 早就在等她了。她知道 Teressa 很忙的,轻声说给你添麻烦了。Teressa 忙说完全不会,我们今天的日程最重要的就这一样,其他的都要往后排,这样反而一点都不忙。她交给晨来张临时出入证。晨来接过来便挂在了颈上。Teressa 每次见晨来,晨来的穿着都只是得体而整洁,从没见她像今天这样身着礼服、化了精致的妆,但看她仍是这样随和,只在心里一叹,脸上保持着微笑。晨来接了倪律师的电话,知道他们五分钟后就到,便和 Teressa 一道等在大厅里。晨来细看,才注意到今天博时里外的安保都升级了。
Teressa 说罗总讲过,确保万无一失。
晨来点头。
她倒并不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可能是事先就知道,整个交易过程一定会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缘故,不过也更可能,这事是由罗焰火和他的博时来负责,就特别让人放心。
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忽然发觉值班的警卫都往大门口聚集,看过去,就见远远地有车子开了上来,那架势,仿佛押送的是什么国宝……当然说是国宝也并不过分,可是当她看到警卫从车上下来之后,那迅速分散开,他们前后左右的站位,以及白夜和倪律师那警惕和严肃的神情,还是不自觉就跟着紧张起来。倪律师先看到她,抬抬手打招呼。她点点头。有两位身着深色外衣的职员抬着一只银色的保险箱,走在他身后。她看了一眼,目光便移开了。
倪律师带人走得快些,进门很快来到她面前,站下来又点了点头,说:“路上很顺利。不过没想到罗总亲自去接了。”
晨来怔了怔,下意识转向 Teressa。
Teressa 顿了顿,轻声说:“罗总这两天有点不太舒服,也没安排别的行程。”
晨来轻声问:“严重吗?”
“不。”Teressa 说。晨来没再出声问。知道再问下去,Teressa 恐怕也不太方便讲了,毕竟这是上司的私事。她看向大门处,果然就看到罗焰火才刚从后面的车上下来。他站下来,向内一望,看见她了,轻轻一点头,转过脸去,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句什么,才转身往里走。看他的样子,倒看不出异样来……恰好白夜一行也走了过来,她微笑同他们点头,说声辛苦。
“不会。”白夜轻声说着,回身看看,带人往前走,等电梯去了。
晨来由 Teressa 陪着,稍稍一停,罗焰火也就来到了她们面前。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罗焰火抬手示意晨来在前走,自己走在她身后。轿厢虽然足够宽敞,这一行人还是主动分乘了两部电梯。晨来和罗焰火跟古画同乘一部,站在了最外侧。电梯门合拢时,她看到守在外面的警卫,深吸了口气,轻轻摇了下头。
罗焰火不动声色地道:“不是单为这幅画。平常我们就是这么个程序。”
晨来听他开口,抬眼看了他,点了下头,说:“知道。”
电梯没有停顿,直接向下,抵达了库房。晨来走出电梯,发现秦北海已经由葛铮和博时的一些相关的工作人员陪着等在这里了。人员很多,每一步都按部就班。这么多人在这里参与交接,仿佛都很清楚今天的主要角色只有那幅不会说话的古画,全程安静极了,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声响……晨来偶尔会怀疑是不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后来才察觉,库房里出于安全考虑的许多设施,确实起到了这种效果。但当保险箱轻轻开启时,那细微的声响,听在她耳中,却仍然像是惊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画被移出来、展示、做最后确认。偌大的空间里,随着长轴被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呼吸重了,会对它造成损伤……它是如此坚强,在战火和劫难中得以幸存;它又是如此脆弱,只需稍稍用力,便可能化为碎片……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它,如果能看到,又将是多久以后的事,此时此刻,能与它好好告别,她很难过,但同时也觉得幸运。
她知道自己眼里一定是噙着泪,因为有那么一会儿,画里的云和水,似乎扑到了她面前、来到她眼中……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看着它被妥善收藏,锁进专属于它的保险柜里去,坐下来,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蒲晨来。
幸而如今不兴到祠堂跪祖宗了,不然,她大概要归于得受鞭挞的不肖子孙……这三个字,她签了两遍,才放下笔来。
她看着眼前自己的名字和罗焰火的摆在一起。
比起他的字来,她的字要差一点,可是……他的也不见得很好。
这个发现,倒让她在这个时刻,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
她抬起头来,伸手过去,跟罗焰火轻轻一握,“拜托了。”
“我会照顾好它。这幅画,博时永不出售。”罗焰火说。
他的手心很烫,像是会把这两句话烙在她手心里。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8-11
第十二章 心上的芭蕾 (十九)
尼卡2021-08-12
她轻轻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立时就放开手。
其实不过是说话的工夫,她却觉得十分漫长……稀奇的是,他们就这样相对而立,也并没有人来打断他们。但很快,所有人手上的工作都已经做完。
“罗总。”Teressa 过来,轻轻示意。“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
门打开,大家鱼贯而出。
秦先生由白夜和律师们陪着走在前,罗焰火和晨来又压了后。
晨来看看时间,刚好半个小时。
见她看表,罗焰火轻声说:“上去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赶着去同事婚礼现场做准备。”晨来说。她看向等在电梯门前的秦北海,向罗焰火点点头,走过去,跟秦北海说自己另外还有事,就不上去了。“辛苦您了,秦叔叔。”
她说着,拥抱了下秦北海。
秦北海答应着,觉得有点儿可惜,说这个事儿办完了,心情一时半会儿不大容易平复,正想着大家坐下来聊一聊,放松放松,可是既然另外有事儿,那咱们改天……他看着晨来,小声说:“我坐会儿也就走啦。焰火不大舒服,也得休息。你哩,手怎么受伤了?要紧小心意外情况。”
“没事儿,就不小心磕了下。”晨来笑着说。羊绒大衣搭在手臂上,受伤的手始终想办法遮住,可签字的时候毕竟是不能这么办,想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她有时候就是这样要掩耳盗铃。“这两天冷,您进出穿暖和点儿。我走了。”
“去吧。有车子来接吗?”秦先生说着,转眼看看焰火。“我直接上去了。你是主人家,送送来来。”
倪律师他们也另有行程,跟晨来一道走。
晨来看罗焰火要送,本意是要拒绝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想拒绝得太过生硬,让他尴尬,于是她没有出声。进了电梯,她站在罗焰火身旁。轿厢里安安静静的,她看看他,轻声问:“你有没有去看医生?”
罗焰火顿了顿,才说:“有的。”
她仍然看着他。
他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她轻声说:“你的扁桃体问题是个地雷。要是不想一劳永逸,就要注意休息。”
“知道。”他说。
电梯停下来,大家走出去,倪律师他们赶时间,没走几步,匆匆告别,出大门便上车离去。晨来见接她的车子也已经到了,回身看了罗焰火,还没等她开口,罗焰火说你稍等一下,Teressa 马上下来。
晨来这才注意到,Teressa 没在身边了。
罗焰火的目光垂下去,看着她托在身前的手臂。手被大衣遮着,此时是看不到的淤青的……他说:“我听说后续处理的结果还算公正。”
晨来知道他指的什么,点头。
欧阳院长的态度非常强硬,客观上也形成了“保护伞”。对方不知是顾忌影响,还是不想硬碰硬,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这两天医院里风平浪静,当然此事尽管发生的当时非常激烈,影响消失得却迅速而无声无息……晨来看了焰火,说:“应该不会有大的风波了。”
焰火点头,“有也不怕。”
晨来略低了下头,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着她裙摆的影子,那玫瑰灰色的纤巧鞋尖,刚好被影子围在其中,而影子的外沿,齐着他的鞋头……他鞋头挪动了下,于是她手臂上的大衣被拿了起来。
她抬头,看他把大衣展开,示意她。
她略停了停,转过身去,伸出手臂。
转身的工夫,她似乎觉得颈后有一股灼热的微风拂过……她克制住没有抬手,而是迅速转回了身,“谢谢。”
“自己注意安全。”看着她将腰带系好,他低声说。
她点头。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她知道是 Teressa 来了,轻轻地跟罗焰火说:“保重。”
罗焰火一点头。
Teressa 已经来到近前,将手上的一个袋子双手递过来交给晨来。她没有解释是什么,而是向后退了退,站到罗焰火身后去了。晨来立即明白过来,这是罗焰火要她交给自己的东西。罗焰火没等她看,示意外面司机等了很久了。
晨来忙向 Teressa 道了谢,转身往大厅外走。
她的脚步很快,而且越走越快,但罗焰火总能毫不费力地就跟她走成并排。当他们来到门前,在大门开启的一刹,她终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再往外走——他脸色不太好,室内太暖,再吹冷风,不是开玩笑的……她的手紧紧一握,隔着衣物,似能感受到他臂上坚硬的肌肉线条和力量,“再见。”
她不等他回答,迅速穿过大门,上车前,她回了下头。
见他果然没有走出来,她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赶紧上了车。
车子迅速驶离,她坐在那里,看着膝上放着的这个袋子。她将袋子打开,里面的东西用柔软的纱包裹着,上面系着丝带。她把上面这个小的打开,发现是一副薄而柔软的羊绒手套……浅浅的卡其色,款式非常简单。她戴上一只试了试,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右手受了伤,还没完全消肿,但戴上它,丝毫不觉得紧绷和束缚,因为柔软,也没有发疼……另一个包裹,她没有打开。猜得出来,是披肩。
戴手套的手握成拳,暖意从手心里,渐渐蔓延开……她回了下头。
楼前大厅门口,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了。
她吸了口气,坐端正些,不再东张西望……
罗焰火确实没等车子走远,就转身往回走。
Teressa 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一路小跑来到电梯前,才努力吸了两口气,轻声说:“秦先生在您办公室等您。文件照您的交代,已经交给秦先生看。白夜和律师陪他,跟他初步解释了下您的意思。秦先生说等您上去之后再详细谈。秦先生说他很意外。”
罗焰火走进电梯,没出声。
秦先生觉得意外这件事,他倒不会觉得意外。
晨来将古画的对价一分为二,一半捐给了集萃,他也没有觉得意外。而他要跟秦先生谈的是,他将以他母亲的名义,补足另外一半。秦先生了解内情,想必尽管会觉得意外,但应该不会拒绝。
他看看表。
Teressa 问:“晚上行程还继续取消吗?”
罗焰火摇了下头,说:“不。晚餐约照旧。叶先生他们也难得抽出时间来。其余的一概替我取消。”
Teressa 答应,不再出声。
罗焰火的手轻轻攥了攥,再放开,似乎手中仍握着什么,于是他保持着那个手势,背着手,走出了电梯,一路往办公室来。
办公室里的人聚在沙发前正讨论什么,没有人抬头,他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越过去,看到玻璃墙前那长桌和高脚凳上——今天天气还算不错,那个位置明亮极了……然而也空荡荡的,像他此时的心。
他看了一会儿,才推门走了进去。
他的手机亮了下屏幕,横幅上是显示的消息是“晨来:谢谢。”
消息很快消失了,屏幕仍然亮着,简洁的桌面上没有几个图标,因此桌面图片的雪山清晰而完整,且美不胜收……他回复道:“保护好你的手。”将手机放在一旁,向招手喊他快点过去的秦先生走去。
此时晨来下了车,看到这条回复,深吸了口气,说:“嗯。”
她回身跟司机道谢,等他离开,才看了看眼前这古老宅邸改装的低调而奢侈的酒店。
作者的话
尼卡
08-12
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十二章 心上的芭蕾 (二十)
尼卡2021-08-13
天气很冷,幸好身上的战袍足够保暖。她握了握手,快步上阶。酒店大门敞亮,在门边放置着一个并不太醒目但看上去很精致的提示牌,上书彭李联姻,下面便是婚宴的信息,标明了宴会举行的具体地点。路线图已经在她脑海中,但她还是停下来,再次确认了一下位置。
她迈步走进大门,向门卫出示了请柬。
虽然只是家酒店,进门的手续却有点像国家机关。尽管她从衣着打扮上已经足以表明自己是来参加婚宴的,门卫还是不厌其烦地确认身份,当然态度是极好的,既有耐心,又有礼貌,不住地道歉,为耽误的时间,和给她添的麻烦……她并没有不耐烦,相反还有点奇怪的安全感。如果守卫做到这种程度,那在这里吃饭,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吧……她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证件请柬核对了半晌,终于确认无误,有工作人员来请她上车,说今儿太冷,这里准备的有专门接送客人的车子。她原已经准备好冒着寒风步行一段不近的距离,也正好可以欣赏下酒店内的风景,不想竟还有这样周到的安排。工作人员疾走几步,下去替她把车门打开,轻声说司机师傅在酒店内会控制车速,您如果想参观,他会选更合理的路线带您观光。
晨来道了谢,坐进车里,并没有提出观光的要求,直接跟司机师傅说了目的地。车子果然开得很慢,路上司机也没有出声。晨来默默地坐在后座上,看着路边掠过的景色——安静而略显古旧,像个沉默的老人……这类古宅中最常见的长廊、檐下五彩斑斓的彩画、形状古怪的湖石、正在绽放的腊梅、还有一丛一丛沾了一层薄尘的翠竹和松柏,看久了,像是走进古画里。但这古宅的确是被静心修复和改建过的,不然很难融入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她下了车,经过一段弯曲的小径,来到宴会厅所在的院落,看着门前已经搭起的花架子,那粉色和紫色玫瑰堆成的拱门,散发着淡淡的清新的香气,看起来很快,这里就会成了鲜花铺路的地方……她站在门外看着婚庆公司的职员在忙碌地布置现场——里面的空间很大,可着地步摆了六张大圆桌,还没有布置完全,但已现雏形。她的目光转了转,透过东边的窗子看出去,外面是一大片水域,想来是片湖,从这里再往外走,是长廊和水阁,阁子有桥,弯弯曲曲地穿过那湖,往远处去了……湖水结了冰,淡淡的阳光照在上面,树影斑驳,看起来有些冷,但仍然美不胜收……她忽然想,如果是夏季,在水阁里摆酒席似乎也不错。外面会是大片的荷花,凉风习习,谈笑风生……宾主也会尽欢。原本喜宴,就该是喜气洋洋的。
她站在那里想得出了神,听见音乐声,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也站了太久了,刚想要退出去,看到职员在调试机器,准备播放给宾客看的视频。思远他们的婚纱照拍得很有趣,她已经看过了,本不预备再看,但此时屏幕上放的却不是那些有趣的相片,而是工作场景照——她有点意外,也觉得惊喜。毕竟今晚来参加婚宴的基本上都是医务工作者,看到这些一定会觉得亲切吧……她看了一会儿,一动不动。
她几乎是立即就认出来,这些照片都是在纪录片拍摄期间摄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