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还给你这个空儿啊,等完事儿了,你有多少澡洗不得?”孙瑛说。
晨来还没说话,孙瑛身后的几个人一起笑出声来。
“笑什么?”孙瑛侧了身,看看张瑚她们。
“护士长您这话说的,难怪蒲医生老叫您‘色鬼’……蒲医生早!”张瑚哈哈笑着。几个人过来跟晨来打了招呼,赶紧走开了。
“不说你们想歪了,怪我哦!”孙瑛笑着回头看晨来,倒也忍不住啧啧两声。晨来伸出一根手指说你可别说了,办公室里随时开黄腔,你小心被告性骚扰。
孙瑛“嗤”了一声,说:“走了!”
晨来笑笑,换上白袍。桌上电话铃响,她走过去接听,顺手把电脑打开。电话是裴主任打的,问她准备好了没有,等下科里的晨会结束了,照安排去 A 区 2 栋参加会诊,下午有病例讨论会,也希望她参加。
晨来一一答应,说她先看一下转过来的病例。裴主任应该是很满意她的态度,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和愉悦,挂电话时,特地说了句“欢迎归队”。
晨来放下听筒,没顾上喝口水,先坐下看病例。
患儿仅有十三周大,先天性心脏膜瓣缺失,病况虽然算复杂但并不算疑难。她有点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辗转着找到自己来看诊。
她先确认了下患儿的信息,待看到患儿确诊医院的名字和医师签名时,心一动,也就大体有了数。
这是她几年前参与的先心病志愿者项目合作医院。
她仔细看着病例,马上注意到患儿母亲也有先天性心脏病史。她挠了下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患儿的家庭情况会比较复杂。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晨会该结束了,离开办公室。果然裴主任和莫道生在一起,看见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一起乘电梯下楼,早有车子等在那里。
晨来心说这待遇还真不错,从前就是去特别病区会诊,也不见得次次都有车接。她没出声,坐在边角上,听莫道生和陈谦跟裴静晓闲聊,继续研究手中的平板上存的患儿病例。下车前,陈医生轻声说:“蒲医生有点心理准备,患儿家属有点特殊”
晨来点了下头,没作声。
莫道生看了看陈谦,又看晨来,说:“蒲医生前面走,这会儿我们都是陪你来的。”
晨来下了车,见他们虽然是开着玩笑,果然是让她走前面的样子,停了停,倒也没啰嗦,跟裴主任说着话,走在了前面。
裴主任问起她之前发表的一篇论文里的案例,这话题她说起来可就来劲了,走进 A 区院子里了,才停下来,看见院里几位心内的同事已经在等了,忙站到裴主任身后。
A 区是特别住院区里相对级别比较低的,平常也总是住得满满的,这会儿不知道是怎么着了,好像每一间病房都空着似的,非常安静。
他们要去的病房在一楼朝阳的那一面,门前站了几个人,看他们过来了,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群人里最年轻的蒲晨来身上,似乎有点疑虑。
晨来满不在乎这样的打量。
质疑和不信任在她来说是经常遇到的,通常都会在开始治疗之后消除。
他们被请进了病房。同事们都很有默契地让她往前一点,裴主任轻声说大家之前都来过了,小蒲等下你有问题尽管问。
晨来点头。她先换了防护服进去看了患儿,出来才去看也在病床上的患儿母亲和床边陪着的患儿父亲。她立即发现患儿母亲的状况并不是很好,精神似乎也有异常。这个发现让她心一震,忍住了没有回头立即去跟就在她身边的陈医生确认。陈医生却好像是明白她的意思,站过来些,对视时点了点头。
晨来见这一家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模样,患儿的祖父母看起来更是普通,听说她就是蒲晨来,说话甚至有点结结巴巴的,非常紧张。
她压住心头的不平静,尽量语速放慢,把问题问得更好懂一些。她也知道今天自己来的主要作用其实在于跟患者家属解释下,因为刚回国,诊疗和手术她会参与但不会主刀,只是整个过程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提供专业支持。
“我们也不懂,就知道蒲医生是个好大夫……金子的病是在这里治好的,相信蒲医生也能把我们孩子的病治好。”患儿祖父说。
晨来问:“金子是金水菱智小朋友吗?”
“是哟。就是听说她是蒲医生治好的,我们才想办法进京来求蒲医生给看的。”患儿祖父说。
晨来点头。
她转身看向裴主任,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了,往后退了退。
裴静晓跟大家沟通了一下意见,带人退出病房。晨来走在最后,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患儿母亲。这个时候,她才抬眼看着晨来,但看起来她像是并不太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晨来随手将病房门关好。
同事们也都没有出声。大家一起走出来,站在楼前,商量了下晚些时候再商定治疗方案,都是手上有很多事情的人,急匆匆分头离开。
晨来这才吐了口闷气。
莫道生和陈谦看了她,不约而同笑了笑。陈谦说:“事先提醒过了,蒲医生还是有点吃惊啊。皇帝也有草鞋亲不是?”
莫道生说:“蒲医生到底还是年轻。这样的病例和家庭情况,你应该接触的比我们多,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动感情。”
晨来不想解释。
裴静晓看了她,道:“晚点等几项检查结果出来,咱们再开会研究……情况你基本都了解了,病例虽然麻烦,最要紧的却是场外因素,不能出差错的。”
“明白。不管谁主刀,我都做好辅助工作,您放心。”晨来说。
裴静晓顿了顿,说:“上车吧。”
“我想走走。”晨来说。
裴静晓看出她情绪有点波动,抬手示意她不要太往心里去,然后问了她母亲的情况,叮嘱她自己也要休息好,才跟莫陈二人上车。
车子刚开动又停下来,车窗一开,裴静晓递了件毛衣出来,“新的。这天儿还冷,一件白袍可不行。“
晨来道了谢。她站在路边,只觉得胸口一团闷气出不来,拉了下口罩深呼吸几口,还是不行。
她就在路边来回走了几步,想起快到午饭时间了,得去食堂给母亲买午饭,站下来,正好看到这条小路尽头的出口——有两年多的时间她没走过这条路,透过铁门看到对面街上那店招,一下子有了主意,想去打包两碗面再去食堂买营养餐,给母亲多一个选择也好。
她看看身上,把白袍脱下来叠好,穿上毛衣,往出口走去。
走到大门口时,正巧有辆车子要出门。门卫看看车牌,忙放行,晨来就从小侧门走了出去。那车子在转弯时停了下来,刚好停在了她面前。
晨来正要过马路,皱眉瞪了一眼这车。
车窗像是被她的眼神瞪开了似的,降了下来。她歪头往里看了看,就看到罗焰火将墨镜摘了下来。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他,愣了一下,“这不能停车。”
“我知道。”他点头。
她眉抬起来,见他不大在意的样子,轻轻咬了下牙根。发现后面有车子跟过来,他也不着急,她心里却有点着急,心想这人真是的……“那你还不走,等我请你吃饭吗?”她轻声嘀咕。
“对啊,你有时间吗?”罗焰火问。
晨来呆了下,拉开车门上了车,“你要再不开车要被扣分了……往前面一点停下。”
罗焰火看了她,问:“要去哪儿?”
晨来指了下后面,“对面那家小面馆。要这会儿就让我请你吃饭,只能这家了。”
“行。”罗焰火说。
“你认真的吗?”晨来看了他。
“走吧。”罗焰火说着准备下车。
“下车就下车。”晨来开了车门,见罗焰火果然跟着下来,冲后面跟着的车子里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原地待命,回身看了她。
晨来看看车子里的人,心想他们跟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完全没料到罗焰火这一出。她原本心里有点闷,不知为何到这会儿竟然舒服了好些。罗焰火在路边等她一起过了马路,走进此时还未到就餐高峰期显得很清静的小面馆,才看了她,问:“你这就上班了么?”
晨来轻声说:“有个病人需要会诊。”
罗焰火没出声,四下里看看,找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跟晨来一起坐下来。
晨来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她看了罗焰火,发现他看起来倒意外显得挺自在的……她轻声说:“我确实没打算在这儿请你吃碗面就算数的。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要是有特别喜欢的店,你来定时间,我也完全 OK……”
“OK,我知道。”罗焰火说。
晨来点头。
她回了下头。
店里跟两年多前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比之前甚至还胖了一点显得更年轻了一点的老板娘看见她,过来说了声蒲医生好久不见,还是要你的经典套餐吗?
晨来点头,然后说:“等下给我打包一碗,我要带走。”她看了罗焰火。
罗焰火说:“我要跟她一样的。”
老板娘应一声,转身走了。
晨来把白袍放在腿上。
“这家面很好吃。”他不出声,她没话找话。
“我知道。”罗焰火说。
晨来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
罗焰火也顿了顿,说:“吃过。”
晨来忍住没有怪声反问一句“真的吗”。正好面上了桌,罗焰火抽了桌上的消毒湿巾擦擦手,很娴熟地拿起醋瓶来,晨来缓缓地问道:“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吗?”
罗焰火看了她,眉微微一蹙。
“哦,肯定没见过……有件事想打听一下。”晨来看看他,“听说锦程要退役?”
罗焰火点头。“告别赛票很难买。你跟遇医生可以享受 VIP 待遇,到时候进包间多带几个朋友都没关系,提前报备就好。”
“谢谢你!”晨来由衷地道。“你把我想问的都回答了。是不是最近找你要票的人很多?我不会带很多朋友去的……”
“告别赛对手是全明星队,所以票会比较紧张一点。”罗焰火说。
晨来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好老板哎。”
罗焰火过一会儿,抬眼看了看她。
“请我吃饭的事儿不用急。”他说。
晨来低头吃面,轻轻唔了一声。
“我下周出差。这阵子都不在。”
“嗯,知道你忙……我会提前打电话的。总得你方便的时候再约啊。”晨来说。
罗焰火没出声。
晨来很快吃完面,发现他那碗才吃了一半,而且无声无息……她暗暗吐了吐舌。
离开面店时,罗焰火开车送晨来回医院。
“面不能拖久了再吃。”他说。
这个理由倒是很成立,但晨来还是没让他把车子开到住院部大楼前。
“已经省了很多时间了。谢谢你。”她说。
下车后,她目送他车子离开,赶去食堂买了营养餐马上去病房。
天气暖了,她一路疾走,到病房门口时,已经一身的汗。
推门看到换了干净衣服、理过发的父亲站在床尾,她微微一愣,还没开口说话,鼻尖突然痒了起来。
她一侧脸,抬手臂遮住口鼻,狠狠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