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出院了,没什么大事儿。我要是不去,台里可没有人轻易敢用一个毫不知根知底的人当助理。”董晋松了安全带,打算下车吃饭。“哦对了,你有保险吗?台里不负责给你买保险,你没有的话赶紧买一个。”
“……谢谢你。”周如叶说。
董晋开了车门,转头道:“还吃晚饭吗?体检也是必须要做的哦,身体素质不合格直接就会被拒的。”
周如叶笑了:“吃!我请客。”
***
时间紧迫,周如叶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饶雄志,真有什么万一,也算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从怀沁素食馆出来后,周如叶转而去了银行取钱。
饶雄志得知她的决定,皱眉思索了很久,最后只告诉她:“多带点现钱,以备不时之需。”
周如叶不知道他究竟指什么,荒山野岭的哪里有用得着钱的地方?饶雄志不肯多说,但她无条件信任他的话,取了一万现金,怕不够,又多取了一万。
工作室的事务移交给了两名下属打理,因为前段时间她的状态奇差,所以手头也没接剧本,倒是不用愁截稿日期。
三月二十日,周如叶背着行李,同董晋以及另一名负责摄像的罗绪一起,启程去往吉林。
从机场到目的地要坐十多个小时的大巴,接着还要换乘当地村民的三轮车,等他们抵达山脚下,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董晋环顾四周,破败的瓦砾砖房,勉强可称之为村落。他摁亮手机,信号格直接降为了E网。
“先在这里暂住一晚吧,明天我们上山。”
周如叶点点头,她带的行李不重,但罗绪扛着摄像机走了一天,这时候已经筋疲力竭。
“这儿…应该不会有旅馆吧?”她望着前面零散的房屋,迟疑地说。
董晋摇头,瞥到周如叶娇美的侧脸时突然一怔,又回想起刚刚一路上吸引的目光,有些忧心地皱了皱眉。
他出外景时向来都是群臭男人跟着,这会儿才想起来,周如叶可是个女孩儿啊。
“如叶,如果你不介意,今晚最好和我们在一个房间,我们好保证你的安全。”他严肃地说。
“啊?哦好的。”周如叶也是后知后觉,她从没到过这些地方,这会儿被董晋提醒,也开始有些慌神。
她翻出鸭舌帽戴在头上,又取下手链,拿餐巾纸包好掖进双肩包最里层。
道旁堆满了垃圾,苍蝇的嗡嗡声使人头皮发麻。走过唯一有路灯的岔口,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前方亮灯的村落走去。
陌生人的逼近,立刻引起村子里看门的土狗狂吠,几家黑了灯的屋子相继亮起灯,周如叶赶紧压下帽檐,低着头走在董晋身后。
“这谁啊?”一个披着外套的男人从屋里走出,他嗓门奇大,扯着方言,尾音恨不得在空旷的街道间响彻几个来回。
董晋估计他是村子里管事的,礼貌地上前递根烟,说明了来意。
他自称与周如叶是夫妻,和另外一个朋友本来想去旁边的山上取景,租车司机送错了地方,他们无处可以落脚,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男人打量他们一番,又大着嗓门吼了一声,对屋有个人匆匆跑过来。
“顺儿,让他们住你屋呗?反正你妈刚死腾了个地儿。”
周如叶打了个颤栗,总觉得这男人说话有些古怪。她脚下虚软,不敢抬头多看,听董晋客套几句后,那个“顺儿”就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等等。”男人又叫住他们。
“大哥,还有啥事儿吗?”董晋问。
“你们仨住几间屋啊?”
“一间就行,我们凑合一晚,没事儿。”
男人点燃了董晋刚递过去的烟,深吸一口:“那按人头算吧,他屋刚装修的,住一晚,你们仨,给这数吧。”
他弯起食指,比了个9。
“操!”罗绪在一旁小声咒骂。
“九…九百?”董晋语调怪异地拐了个弯,硬生生压下他的惊讶。
那人点头。
董晋偏过头看左右都站了人,想着给钱消灾,干脆地摸出钱包,拿出里面全部的一千块。
“我身上一共就一千,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感谢大家收容我们这一晚。”他举着钱,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身后,不知把钱给谁。
“来。”男人不客气地伸手。
周如叶听到身后顺儿鞋底焦躁地蹭了蹭地面,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任由男人把一千块独吞了。
男人满意地回屋睡觉,村里其他人也各自回屋,顺儿一直沉默,走到一间带锁的矮房外,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屋里头就一床棉絮,你们将就一下。”顺儿指指罗绪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似是好奇,“你背的啥?帐篷吗?”
罗绪摆摆手:“不是,摄像机。”
顺儿怔住,搓了搓手:“哦…哦,你们赶紧休息吧。”
他转身走了。
罗绪将摄像机靠在墙边,走到门边将门反锁上,转身说:“如叶,你睡炕上吧,我俩拿衣服垫垫,睡地上就行。”
周如叶看着脚下坑洼的水泥地,明显久未有人打扫,窗外紧贴着成片的飞蛾,地上不知还有什么爬虫蟑螂,她摇了摇头:“地上太脏了,而且不平坦,你们明天还要工作,就睡炕上吧。”
她动手扯开炕上的棉絮,积灰扬在空中,呛得她直咳嗽:“咳…这棉絮,都发霉了。”她皱着鼻子,手臂渐起鸡皮疙瘩。
董晋接过棉絮,推到床角,“别盖了,晦气,就披外套睡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周如叶更加头皮发麻。
她沉默地盯着眼前土炕,意识到这上面刚刚死过人,屋内森冷的气息钻进她的脾脏,腐朽发酸的味道令她作呕。
为了不影响董晋和罗绪的心情,周如叶什么也没说。她睡在最里面,眼瞥到墙角的蜘蛛网,只能紧咬住下唇,咽下喉咙管里的尖叫。
两个男人显然是累趴了,没几分钟就鼾声震天。周如叶原本还睁着眼,三人的背包都由她看管,可四周不是飞蛾就是蜘蛛,她也不敢多看,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
脑后有轻微的响动,周如叶只当是董晋他们翻了个身,没有在意。可紧接着,又有细微的摩擦声,周如叶连忙坐起身,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望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
周如叶疑虑地蹙起眉,门窗都是紧闭的,到底哪里来的声响?
她缓缓躺下,搂紧自己的背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
罗绪鼾声又起,周如叶勉强想从他呼吸的间隙间辨别出其他的声音。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就当周如叶以为是自己错觉时,“刺啦——”一声,柴草摩擦的声音,她立刻睁眼,大声叱问道:“是谁!”
声音惊醒了熟睡的董晋和罗绪,他们被吓了一跳,慌慌忙忙坐起身,摸索着按开墙上的灯。
周如叶看了眼后墙凌乱靠着的草垛,和进来时位置摆放不太一样,她起身去扒开,草垛后面居然还掩着一道门!
她用力推了推,这门是被外面反锁住的,里面人打不开。
“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周如叶转身,话音未落,听到罗绪暴躁地骂道:“妈的!摄像机没了!”
第70章 七十历史的伤痕
“开门——操.你大爷的!给老子把门打开!”罗绪站在顺儿家的主屋外,木头门板在他的暴力拍击下吱呀作响。周如叶担心他这样吼叫,招来村民更生事端,于是上前拉住罗绪,让他控制下音量。
“咳咳——呜哇——”
罗绪喊声一停,屋内的小孩儿啼哭声伴随不断的咳嗽传入他们耳内,一时间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尤其罗绪显得格外尴尬。
周如叶又敲了敲门:“你好,能开一下门吗?我们当面聊聊可以吗?”
没人回应。
罗绪啐了一口:“跟他们这种人讲什么道理?让开,我把门砸了。”
他拉开架势,正要抬腿踢,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罗绪连忙缩回脚,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董晋后面。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着花棉袄,黑黄皮肤,双颊生了冻疮。她目光笔直呆滞,咧嘴朝他们痴笑,浑不在意家里来了三个陌生人,转身又躺回床铺上。
屋里门窗闭塞,汗渍和皮屑闷出一股怪味,周如叶憋了口气,探身向屋里望:“顺儿?你在吗?”
小孩的咳嗽声久不停歇,周如叶渐觉有些不对劲,干脆走进屋内。
她走到土炕前,见那女人紧搂着半身高的小孩,手上不断地拍着孩子的背。
“你这样会把他憋坏的。”周如叶伸手松了松孩子颈部绕了几圈的毛线围巾,那女人古怪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自顾自地拍着孩子。
“这女人是不是智商有点问题?”董晋跟了进来,小声在周如叶耳边说。
周如叶点点头,又探手去碰孩子的额头:“这孩子好像在发高烧,放任他这么咳下去会出事的。”
她正要缩回手,屋后门有人急匆匆赶过来,把炕上的母子俩护在身后。“你们要干末事!不准动俺丫头!”
“丫头?”周如叶挑眉,看了眼被剃成寸头的小女孩,“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女儿好像病了…”
顺儿两片嘴唇嗫嚅着,没发声,他低下头缩起脖子,拿眼瞥他们身后的罗绪。
“你把摄像机放哪儿去了?”罗绪不耐地嚷嚷。
顺儿还是那副怯怯的样子,不肯说。
“你是缺钱吗?”周如叶突然问。
顺儿点头,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周如叶面前:“俺丫头缺钱治病,俺实在末办法……”
罗绪稍微收敛些声量,但还是没好气:“那你也不能偷东西啊!不怕我报警抓你?”
“警察…来了没用……”顺儿指指外面,瞳孔因惧意放大。
“我操!你不会不准备还我了吧?”罗绪火气又冒上来,狠狠踢了脚床沿,炕上的女人吓得往墙边缩,小孩已经无力咳嗽,只能听见她浓重的鼻息声。
顺儿又跪在地上不吭声,仿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罗绪在这间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没找到他的摄像机背包,他气急败坏得冲着顺儿胸口踹了一脚:“说啊!你他妈的把我摄像机藏哪儿去了?”
周如叶冷眼看着,开口道:“摄像机你卖不了钱的,那是国家的财产,你拿出去很快就会被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