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正是你花费在玫瑰上的时间,才使得你的玫瑰珍贵无比。”
林泽用力挑了下眉,显然能从易楚辞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比先前那句还要让他为之惊诧。
乐队下班,大屏幕关闭,餐厅经理也没闲着,将音响里重新放了音乐。一首英文歌儿,悲伤舒缓的调子。
手里的烟湮灭,林泽往后靠着椅背,就在这一片轻缓的音乐中好奇问他:“你喜欢她什么?”
“很多。”
“比如?”
“拽。”
林泽不太满意:“认真的。”
易楚辞抬抬眼皮,懒散看了他眼。他似是仔细想了想,又好像并未多思。他脑子里那一瞬闪出的画面有很多,最后只能归结整合成简练的言语。
半响。
就在林泽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听见他用了这样一句形容:
“她自由又热烈。”
-
夏星回去时那两人已经结束了闲聊。
林泽又重新燃了根烟,擎着脑袋夹在指中没抽。看见夏星过来,视线沉默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搜寻着。
刚坐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想说,他俩今天晚上穿的这身衣服,从他和张明通的角度上来看,完全和情侣装无异。
也是因为这样,之前在酒吧里的时候,他才费尽心机地撺掇夏星上去,死活要让他俩合拍一张。
林泽看着夏星张了张嘴,话没来得及出口打趣,易楚辞余光就注意到他的意图,从手机中抬眸,警告似的看了他眼。林泽夹烟的那只手掌举了举,做了个投降发誓状。
夏星没去管他俩打什么哑谜,抽了张纸巾将勺子擦了遍,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吃着易楚辞刚点的炒饭。吹着夜风,耳边听他们三个时不时地闲聊声音。
偶尔听到兴头处,会端起杯子,凑热闹似的和他们一起碰一下。
等到要喝的时候,又会被易楚辞伸手扣盖着杯口,毫不留情地给按回到桌上。
夜风裹挟着细雨过后的润湿潮意,夏星支着脑袋看了会儿他冷清的侧脸,心里纳闷儿,这男的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说着话,余光又能做到这样精准的。
她喝酒杯子照比三个男生的要小上不止一星半点,但架不住一杯一杯的数量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也没什么好转,反而整个人进入微醺状态。
她醉了酒的状态要比平常更大胆,嘴角笑意若有似无,视线直勾勾的不加掩饰。易楚辞木着脸和对面那两人碰杯,有种自己是被她叫来当坐台牛郎的错觉。
心里却是不争气的砰砰打鼓。
他想放下酒杯伸手遮盖住她的眼,最终克制着。只等她一盘炒饭吃的差不多,率先起身结了账。
像是古时候禁不住妖精诱惑,落荒而逃的白面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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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辞出来时夏星已经坐在副驾驶。车窗降到最底层,她下巴枕着半侧胳膊,吹着夜晚柔软湿润的风,另一只胳膊顺着车身松松搭下,指尖有猩红的光火在明灭闪烁。
她今天心情不好,他见她第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短暂的热闹像潮水退去,掩藏的难过就如同海底的淤泥与凹凸不平的沙砾,伴着夜色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她趴在窗口,手里的烟灰已经积出长长一截,视线无着落地望着处定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楚辞走近,手拄着膝盖,他站在窗外半弯腰身,视线和她平齐。
指腹抹了下她浸着凉意的眼角,他声音在一片夜色里露出几分哑意,明知故问:“烟哪来的?”
夏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那些玻璃砸到地面上的碎裂声与摔门声逐渐从记忆中抽离,女人压抑的哭声渐行渐远,最终落到夏庆明怒火冲天抬起的巴掌上时,她听到耳边突然响起的清冷男音。
从思绪中及时挣脱,她望进对面男生清澈的眼底,缓慢眨了下眼。
半响,实话实说:“你的。”
夜深,空气里沾染着咸湿的水汽,她睫毛上像是覆了层浅淡清薄的雾。
指尖被燃到尾端的烟蒂烫了下,易楚辞注意到,视线稍稍往下,将她手中的烟蒂换到自己手里。
他烟盒下车前就在驾驶座上扔着。易楚辞烟瘾小,大多数时间都是燃上一根儿用来解闷,烟灰积起半截才想起抽上一口,夏星掀开盒子的时候那里头还是满满当当。
她不会吸烟,脑子里思绪混沌,急需用点什么来驱散缓解,上车时余光注意到驾驶座上扔着的果绿色盒子,伸手捞过,没什么犹豫的点上一支。
没抽,就夹在指中静静燃着,闻着周围散开的那股薄荷烟味儿,混着旁边花坛的青草香,和深夜里露水的湿意,能让人上瘾。
易楚辞上了车,没开车顶灯,任她从烟盒里面又抽出一支燃起。暗红色的火苗呲拉一声窜起,夏星换了个姿势,屈起膝盖蹲在座椅上。
黑色的真皮座椅,她脚背踩在上面,一片雪白上青筋细而分明,两种极致颜色的反差。
易楚辞看了眼,匆乱收回视线。
肘弯松松搭着膝盖,夏星借着窗外的月色,另一只手反复翻看手里的果绿色小盒,想看看这烟什么牌子。
她不喜欢烟味儿,但这个意外好闻。易楚辞身上也沾着些,大概因为不常抽,靠近时味道并不浓重,挟着他身上原有的干净味道,有种凛冽的清冷感。
像大雪初霁的绿色森林,高冷而神秘。
易楚辞开了车载音乐,Burgundy Red.车身在高速上疾驰,夏星将烟盒扔回到中控台,恢复成原先的姿势。
半边脑袋探出窗外,她望着沿途飞驰而过的车流和霓虹景色,心里那些烦乱的情绪暂歇,难得生出种浪漫自由之感。
易楚辞腾出一只手,捏着后颈把人拎回来。
“注意安全。”
语气低低,一本正经的,带着训斥。
手腕顺着车身垂在外面,夏星侧脸枕着那只胳膊,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裸露直白的近于打量。
明晃晃的。眼底有坦荡的春情,也有醉了酒之后的娇憨。不似平常那般冷淡带刺,整个人都拢着层朦胧雾气。
心里的那股躁动又重新迸发而出,易楚辞单手握着方向盘,伸手从中控台上捞过烟盒,尽量维持着面色上的淡定。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话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夏星手机震动起来。
夏星手机没开铃声,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震动音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见她长时间的不接,易楚辞分出视线看过去一眼。
手机平铺在她掌心,易楚辞不费力地能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
——夏庆明。
铃声响了两遍落下,待锲而不舍打到第三次的时候,夏星终于接起。
她将通话音量调小,电话贴着耳边,头靠到窗口的最边缘处。
车内空间封闭,易楚辞没关音乐,只将音量调到最小。即便这样,还是能听到电话那头人若有似无的说话声音。
这通电话没讲太久,三五分钟。夏星支着脑袋,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脸上情绪平静。
倒是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从最初的愤怒归为平静,最后似是叹了口气,声音低低地向夏星道了句歉。
“对不起,爸爸不该要打你。”
妥协性的。
他和夏星关系原本就不亲近,今天那一巴掌如果落下去,后果可想而知。虽说现在也没有多好。
夏星没说话,始终沉默着。她看着窗外城市里不断倒退的霓虹虚焦,只在电话快要挂断时轻嗯了声。
她可以理解人类生来的劣根性,但这不妨碍她不原谅在过往那些年里,因为夏庆明长久的自私行为,对家庭造成的伤害,以及不负责任。
这二者并不冲突。
她挂断电话,易楚辞调高了车载音乐的音量。里面的音乐又重新换了首,是先前在啤酒花园里听过的那首英文曲子,悲调,此时正播放个前奏。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指中的烟顺着风飘到窗外,夏星偏转过头。她语气是云淡风轻的:“可以听见里面说话?”
目视前方,易楚辞思索着回答:“一点。”
他说一点,那就是全部了。
他这样聪明的人,只需要知道局部,就能从中牵引出细枝末节。
柔软的身体越过扶手箱跨过去,双臂支撑着按在驾驶座边缘,她温软的呼吸落在他颊侧,开玩笑似的:“怎么办,想灭口了。”
车内香烟味道散尽,靠近时,她吐息间都是清浅的小麦酒香,混杂着窗外湿润的夜风味道。
她望过来的眼神清凌凌的,不亲昵,带着攻击性。像被人发现了秘密,一怒之下炸了毛的猫儿。
食指无规律敲击在方向盘上,易楚辞配合道:“怎么灭?”
他分出精力,视线从她直挺的鼻梁上一路划过,最终停在莹润的唇上。
提议道:“要不换个方式?”
“比如?”
她至下而上的和他对视,视线直勾勾的瞧着,不示弱似的。
血液在身体里逆流。
分不清是被发现了难堪的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这一瞬间拉近的亲密。
易楚辞撤回视线,专注看路。他语气里有三分不正经。
“封口费。”
说完,他在心里轻骂了一句。应该是醉了,否则这般轻浮浪荡的举止,搁在平时是如何也做不出的。
又或者,是被撩之后的回击。
借着醉意便可肆无忌惮的逾矩。
“无聊。”
她轻骂了声,靠回自己的座位。
车载音乐播到了中间部分,和舒缓的前调不同,中间插入的对白激烈刺耳,空荡荡的夜里,听得人难过。
视线落在他干净利落的下颌上,夏星漫不经意的和他闲聊:“你和你父母关系一定很好。”
易楚辞没隐瞒:“还行。”
夜里露重,他捞过自己外套递给她。夏星没拒绝,盖在前胸反穿着。音乐被易楚辞重新换了首,I'm a fish,沉抑气氛消失,车内又重新恢复成浪漫自由的气息。
夏星窝在座椅里,车窗升起半截,她头靠在座椅和玻璃之间的位置,眯着眼,借着这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像是伤口撕烂了就麻木的不会再疼,那些难堪脆弱的东西由着她自己揭开暴露在日光之下,就不会再是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