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下边有村庄,遥遥几家灯火,在雨雾中忽明忽暗,今夜乌云密布,星和月一起失约。
她看着眼前的邬淮清, 额前的黑发不住往下滴水,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和西裤,黑色西裤沿着修长有力的腿一直向下,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
那截裸.露在外的脚踝很白, 在暗色的夜里, 白得分明, 被远方而来的车灯照亮, 仿若染上细碎的月光。
祝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的脚踝,她听着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仿若在雨雾蒙蒙的森林里点了一把火,火势难挡,把她大脑烧得一片空白。
低头的刹那便看到他的脚踝, 一截细瘦又晃眼的白。
她错愕地抬头,在纷飞的火光中, 想起那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她想起过往每个早上一群朋友骑车去往京藤中学的时光,想起排球社和篮球社一起训练时——
她每个发球的瞬间,越过铁丝网看向十点钟方向穿着球服的邬淮清。
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坦坦荡荡, 又潜藏心事,无人诉说。
年少时最是骄傲。他们曾将爱慕藏于心间,在暗处任它燎原生长,光明磊落时,又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按了暂停键。
邬淮清看着她,祝矜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本是用着鱼死网破的语气说着,像是被推到了山顶的人,无可奈何之际吐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矜鼻子一酸,刚刚大货车近在咫尺、生命垂于一线带来的恐惧逐渐消散,转而别另一种情绪给代替。
她从未想过,邬淮清喜欢了她这么长时间。
也从未想过,他会对她告白。
她本以为,他们已经画上了句号。
停留在那些声嘶力竭针锋相对的夜晚。
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祝矜怔愣着看他。
邬淮清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坠落的伞,他将伞打在她的头顶,自嘲地笑笑:“我送你上车。”
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经年已久的暗恋说出口,就像是出土的文物,乍然见光,但已失了原本的色彩。
“邬淮清——”
祝矜忽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她的声音从未这般无措,也从未这般急不可待。
她没逻辑地说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宇,当初在东极岛上的那几夜,也不是因为想要消情伤,更不是因为喝醉,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你。”
“邬淮清,因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
邬淮清看着她,她的语气诚恳而真挚,又带了丝难过:“但是我经常想到骆梓清,想到你妈妈,我觉得既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那还是不要纠缠下去,所以那会儿我宁愿你把那几天当做一场游戏。”
祝矜说着,手滑落下去。
在生活里,祝矜是人人艳羡的公主。
但在爱情中,祝矜只是个胆小鬼。
高中时,她陷于暗恋中,不知道一向冷冰冰的邬淮清是否喜欢自己。
但暗恋有苦又有甜,那会儿毕竟日子单纯,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张澜的严苛课业要求和邬淮清。
即使骄傲如祝矜,她也真的有想过去主动表白。
祝矜没多少好胜心,但对于自己喜欢的,她从来不怕去主动争取。
变故发生在高考完的那个夏天。
一夕之间,骆梓清去世,邬淮清的妈妈更是视她为第一仇人。
那样一个体面的女人,穿着永远最大方得体,打扮永远精致到挑不出一丝瑕疵,那天却在大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顾形象地斥责着祝矜。
两家关系也一夜之间降至冰点。
在众人面前,她却仍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依旧是漂亮又温柔的祝矜,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独身跑到上海时有多难过和不安。
那会儿连祝矜自己也以为,是她害死了骆梓清,尽管邬淮清什么话都没说,她仍旧害怕,他是否会和他妈妈一样,怨恨自己,觉得自己是凶手。
在陌生的城市里,祝矜没有讳疾忌医,她独自去看心理医生,花了好长好长时间终于走出来。
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害怕雨天,而上海偏偏又是个多雨的城市。
她大学最初的室友认为她不合群,又因着她穿戴不凡,其中一个忌妒心作祟,在学校BBS上匿名造谣她被人包养。
直到某天学校论坛因为网络原因崩溃,所有匿名言论在那两个小时内显示出发帖人的真实学号和姓名。
那天无数人都几近疯掉,尤其是祝矜的室友。大家恍惚发现,散步祝矜谣言的,正是她的那个舍友。
一切显得荒谬。
那两个学期,关于祝矜的各种不好的谣言甚嚣尘上。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搬了出去住。
这一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少女时代的祝矜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遇到邬淮清。
她的青春始于一场暗恋,她以为注定不见天日。
却没想到,时隔几年,那个人站在她面前,站在瓢泼大雨中,对她说,他喜欢她,只喜欢她,像得病一样喜欢她。
祝矜忽然泣不成声,她的哭声被雨声掩盖住。
邬淮清忽然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但雨下得这么大,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眼泪什么是雨水?
他把她额前湿哒哒的头发理顺,分得整整齐齐,露出两弯漂亮的眉毛,他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笑:“祝浓浓,谁告诉的你,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
她看着他,眼圈通红。
祝矜觉得难堪,今年夏天要把毕生的眼泪给流尽了,她挣开他的手,想背过身,却被他制止住——
“我是那么没用的人?”邬淮清温声说着,“嗯,祝浓浓?”
-
天色越发暗,他们开着各自的车,往市区赶。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朦胧的梦,直到祝矜的肚子传来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本想忍一忍,可觉出身下涌出一阵热流,祝矜暗道不好。
恰好附近有服务区,她把车停到服务区。
邬淮清跟着她停下。
祝矜从车里取出常备的卫生巾,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小跑进服务区的卫生间。
她来不及看裙子后是什么样,不用想,也一片狼狈。
好在雨天,服务区外都没有什么人。
生理期来得不巧,祝矜从卫生间出来站在门口时,忽然肚子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之前很少痛经,只偶尔会腰疼。
这次,可能是刚刚淋了场雨的缘故,肚子格外疼,她头皮发麻,手指不住打颤。
雨还在下,服务区亮着几盏炽白色的光,有人端着泡面从她身前经过,看到她额间大颗的汗珠,也不知是雨珠还是什么,惊讶地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祝矜抬了抬手,正要说话,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她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邬淮清站在面前,他弯腰把他抱进怀里,关切地问:“祝浓浓?”
祝矜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痛意还在蔓延,她无力地点点头,眼前晕眩。
邬淮清把她轻轻放进车的副驾驶,飞速向市区驶去。
这夜折腾了一晚上。
不仅祝矜因为生理痛疼得差点儿晕过去,输了瓶液,两人还一齐光荣地感冒了。
医生在家里给他们开了药,邬淮清煮了点儿粥,从厨房端过来,喂给刚输完液的祝矜喝。
她的血管很细,刚刚扎针的时候,扎了好几次才进去。
此刻已经输完拔掉针管,她怏怏地张着嘴,喝他喂的粥。
半碗粥还没喝完,她便摇了摇头,没有胃口再喝。
屋外雨势减小,但淅淅沥沥还没有停,Money已经睡了。
“邬淮清,我三哥要是知道你把我搞成这个鬼样子,他一定会打你的。”祝矜躺在床上,偏头看他,肤色惨白,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邬淮清把剩下的半碗粥放到矮桌上,走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亲。
祝矜连忙伸出手,挡在唇边,说:“不要,感冒。”
“我也感冒,正好。”他不在意地笑笑,把玩着她的头发。
“你三哥已经知道了。”他忽然说。
“啊?”祝矜瞬间坐直身子,又因为动作太快,咳嗽起来。
邬淮清帮她拍着背,把水杯递给她,笑着说:“你激动什么?”
“我三哥……他知道了?”
“不知道你生病了,但知道咱俩——”他顿了顿,吊儿郎当地说,“知道咱俩有一腿。”
邬淮清也感冒,声音沙哑,说话时嗓子里像是含着小沙粒,莫名性感。
尤其是他说话时还专注地看着祝矜的眼睛,“有一腿”三个字,被他放在舌尖,细细研磨着。
祝矜受不了他那似乎要把人溺毙的视线,移开眼睛,嗡声说:“是那天晚上吗?”
在酒吧里,她玩大冒险亲他的那个晚上。
也是他俩决裂的那个晚上。
“嗯。”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