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卿:= 。=
有这么个嘴上不把门的少爷,她实在忍不住,为周家人的未来沉沉叹了口气。
但叹气过后,好奇心作祟,却也忍不住稍微调整了下吃惊的表情,又开口问:“恢复……自由,是指?你又和你小叔吵架了吗?”
“哈哈,说来话长。今天在这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吧。”
周筠杰摆手一笑,随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院长办公室的方向:“反正你在就好了。刚我还问院长能不能联系到你呢,你一路没看手机吧?走,我们过去聊。”
“……啊?”
“还好我不信邪,一路找过来了。”
“什么意……”
她愣了下。
被人带着走了几步,反应过来,才想起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紧扣住她手腕的手。
周筠杰却大概是在国外呆惯了,丝毫没察觉这动作对她而言有些越矩。
直到把她趔趔趄趄带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她。
边转身同她简单介绍经过,手中两轻一重、叩门示意过后,又笑着推开门——
大方而从容地。
“我和Alice聊过了,都觉得这个机会非常适合你,所以和院长聊天的时候特意提到希望你能够作为项目顾问参与进来……Alice,院长,聊得怎么样了?艾卿正好在,我带她过来了。我们一起坐下聊聊吧。”
坐下聊聊。
艾卿在这样的招呼声里,不得不走进去,向慈眉善目的老院长笑着点头。
却也在二度被拉过去,看清办公室里、那长沙发上坐着的人后,瞬间僵在原地。
Alice。
也就是聂向晚,如今的上海某电视台当家花旦。闻声抬头望来。
艾卿与她四目相对。
“艾小姐,”她于是瞬间笑了。嘴角咧开,露出一对深深的、甜甜的、绝不会被人质疑为“蚕窝”的梨涡,随即友善而真诚地起身,伸出手,“缘分真奇妙,我们又见面了。”
“……”
“艾小姐。”
“……”
“艾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聂向晚温柔的笑着。
右手亦仍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如削葱,娇俏而可爱地冲她晃了晃,“我们上次才见过啊?你忘了我了?”
“小艾。”
旁边,院长看她久久没有伸手,亦不由因尴尬而眉头微蹙。
又走上前来,在旁低声提醒:“这是上海**卫视台的聂向晚,聂小姐。今年建/党百年,他们电视台受邀,要做一档有关台港澳问题的青年访谈节目,要做年轻化、入主流的选题,打算邀请一批专家教授和当代的两岸三地青年做对谈。你导师已经点过头了,答应之后会参加这个项目。”
“还有谢忠、谢教授也会参加,”聂向晚补充道,“艾小姐,之前你们也见过的。我外公很欣赏你,力邀你参与进来呢。不如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啊。现在他们等于是特别邀请你,来做这个项目的顾问之一,算是跟你导师一起参加、说不定可以争取上镜……我们讨论过了,这个题目还是相当有意思,平台也很不错。艾卿,你觉得怎么样?”
……
“艾卿?”
*
两小时后。
办公室另位老师下课回来,刷卡进门。
艾卿正伏在办公桌上作小憩状,头埋在臂弯之中。被她的动静一惊,肩膀倏地抖了下。却依旧没动。
反倒是一旁沙发上,有些坐立不安、神色紧张的周筠杰循声侧头,看清来人,下意识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年轻的女老师顿时有些莫名所以。
却也仍忍不住惊讶于面前人的好样貌、又好奇此刻出现的周筠杰和自家同事算是什么关系。眼神八卦地在两人周遭转了一圈。
心知这时不方便问,便也只是笑笑,学着他的样子“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走了。
办公室里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筠杰手里捧着冷透的纸茶杯,心虚地频频向办公桌方向张望。
艾卿却依旧一语不发,背对着他,试图闭眼睡觉。脑海里反反复复上演着刚才的一幕:是她咬紧牙关、伸出手,和聂向晚双手交握。
她们紧紧地握着手。
紧紧的,直到她的掌心开始出汗,在院长疑惑却也半带提醒的目光下,不得不点头。
仍是咬紧牙关,说好,谢谢领导和聂小姐给予我的工作机会,我会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我会……
我会。
我做不到。
我会。
我不想做。
这是很好的机会。
“我会。”
艾卿牙关发抖,把头埋得更低。
整个人几乎全蜷进了双手圈起的小小一个区域里。然而她依然努力地在说服自己。
就像她也曾经真心的、无比真心的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好人。
她问自己:好人怎会恨人?
不可能的。
打懂事起,她就悲天悯人。奶奶信佛,经常教导她要助人为乐,所以她是从有零花钱开始就疯狂攒钱一毛不拔、但在路边看见乞丐也会伸出援手的人。天灾来时号召捐款,她是会把自己的小金库全捐出去的那种人。人生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扶老奶奶过马路、拾金不昧、友善待人、团结集体……所有用于形容好孩子的话都可以用来形容她,怎么不好呢?
怎么敢不好呢?
她应该是好的。是友善的,是温和的,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且充满敬畏的。
然而,在看向聂向晚那一瞬间。无论是多年前,几周前,还是几小时前,每一次都是这样——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自惭形秽吗?一记重锤吗?都不是,她一次次的记忆犹新,都是因为惊悚。
惊悚于自己竟然在表示友好之前,下意识的、恶毒地开始审视起对方来。
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尖刻,心缩得狭隘乃至于抽搐不止。她在对方亲密的动作和表情中,露出惊恐而惶惑的表情,试图找出她的缺点,试图发现她丑陋、无知、低俗、又或者蛮横的一面。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失败了。
老天锲而不舍地试图告诉她: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不用讨好这个世界,就能自如地站在那,高傲地接受所有人的审视。赏赐给一无所有的人迫切需要的资源。就像许多年前,在她甚至会把“CHANEL”拼成“Channel”的年龄,也只因随口夸了一句聂向晚身上很香,第二次见面,便收到全新的一瓶香奈儿五号香水。足够抵过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这不就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女主角”吗?
不仅貌美,而且富有。
而且聪明,而且温柔。
在大部分的故事里,聂向晚都该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就连她自己看小说,也常常会把里面女主角的角色自然而然地代入聂向晚的脸:仿佛只有像聂小姐这样的、真正的公主,才能够成为世界的焦点。至于她这样的路人甲,就应该仰起头来接受公主的垂怜,继而感动落泪,最后跪着磕头感谢对方的不计前嫌吧?
所以也不怪那一刻。
当她们四目相交,不知为什么,她竟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奶奶过地铁闸机时、惊讶的一声“呵!”。
——“呵!”
那声音分明是极小的。
却突然将她吓了一跳。
好像把心里的胆怯和魔鬼都一齐唤了出来。她不由变得很小很小,小得像一粒微尘,伸出手去,满是汗。
而聂向晚却顺势握住她的手。
微笑着,开朗地说:
“艾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这曾是一段故事的结束。
如今,却成为一段故事的开始。
关于被摧毁的天生好人,和骄傲如初的真正公主。
“……合作愉快。”
艾卿说。
第16章 “下次还敢吗?还……
数日后。
下午三点, 海淀区某文化大厦一层。
艾卿拎着包一马当先走在前,身后,电梯门二度敞开, 周筠杰亦紧随其后跟了出来——他本就个高腿长, 步子迈得大又着急, 原本几步便已追上她, 却反而在靠近她时灰溜溜地放慢脚步。
退了半步又半步。最后只不近不远跟在她身边。
直跟出楼宇,走到大街上, 才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艾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