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师自然知道学生的异样，但是有些心理症结必须要秦温自己去面对，即便过程很痛苦也不能逃避，不能一直用努力和时间去堆砌无用功，去掩盖问题。
高老师看不过老伴这样逼迫学生，准备开口，潘老师一抬手就打断了她的发言。
“我问你，你们班学奥物的女生有几个？”
“就我一个。”秦温用尽全力掩盖自己的哭腔。
“你们级物化生都满分的学生有几分？”
“就我一个。”
“那你哪里差了。”
这回秦温没有回答。
“温温，你一点儿也不差，相反你是我和潘老师都很看好的学生。”高老师在一旁轻声说道。
潘老师接着说话，语气已不自觉带有昔日站在讲台上训导学生的威严。
“秦温，你从小就在礼安奥校学习，所以你要知道自己身边打交道的同学都是顶尖的竞赛学子，大家都很厉害，一场考试下来，平均分九十多，十几个满分，没有差劲的学生。”
“在这样的圈子里，你没有必要向外界投射过多的目光。你应该多关注自己自身的进步，你难道期中考物化生三科就已经这么高分了吗？”
“你难道比起期中考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吗？”
“秦温，你不需要靠超越别人来肯定自己的价值，你已经很厉害了。”
潘老师的话像一把利剑，劈断秦温所有心结。
她其实也很厉害。
秦温眼眶瞬间湿润，她不断深呼吸，不想在老师们面前哭出来。
明明她才是最该肯定自己的人，她却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甚至还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
高老师见秦温眼眶通红，拍了拍潘老师，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温温，就算你一直留意外界，你能保证自己所见就一定是客观公正的吗？你若是带着‘别人比我更厉害’的目光，所见的世界也一定如你心中所想，可是级里每一个班都像你们班一样吗，别人的生活也和你一模一样吗？”
秦温竭力噙泪摇头。
“对呀，当你想向外界求证结论的时候，你要学会保证自己的判断力是理性且公正的，否则，外界给你的任何反馈于你而言都是杂音，只会干扰你自己。”
“所以在你有足够的心理素质去维持自己的信心不被外界干扰之前，专注于自身就够了，就像潘老师说的，你没有必要通过和别人的比较来证明自己，你要学会自己肯定自己，包容你自己，不然你只会在外界与自身的平衡点里不断陷入焦虑与困惑之中。”
秦温吸着鼻子点头。
高老师一向心善，见和自己孙女年纪相仿的秦温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也是止不住心疼。
潘老师见老伴一副心疼模样，不想对话变得太沉重，秦温是聪明的学生，很多问题给她点出来就可以了。
他开玩笑道：“而且我看秦温你充其量就是文科那些都差了点，以前潘老师我文科比你这还差呢，特别是那地理，啧啧啧，高老师每次考试都能超过几十分呢。”
秦温听到潘老师突然这样生硬地转过话题，有些大跌眼镜，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没忍住眨了眨眼睛，眼泪痛快地掉了下来，她连忙转过身去擦掉。
两位老师只当没看见，不想让秦温不自在。
“厉害了你！”高老师扭头瞪了潘老师一眼。
“哎呀你地理好就够了。”潘老师拿起小螺丝刀，坐回留声机前。
“净说瞎话。”
秦温被两位老师的拌嘴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泪又不安分地掉了几滴出来，但心情已经放松不少。
她的困境已经被两位老师点破，尽管现在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理解，要转变长期以往的心态也不是易事，她还是觉得很感激。
“谢谢老师。”秦温说道，“我以后会纠正自己不好的习惯，也会学习更加理性公正地看待成绩。”
“唉，可是竞赛的孩子哪能这么容易说放轻松就放轻松呀。”高老师看了眼秦温，担忧地说道。
秦温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
“也不一定，”潘老师已经开始继续捣鼓自己的留声机，“让他们多接触其他的学生就知道真正的校园环境是怎么样的了。”
“这个世界啊，还是平庸之辈多。”
“你又开始瞎说话了。”
“我可没有。教育部不是改革文理分科吗，A省应该也是第一批参加改革试行的省份。”潘老师用镊子夹起一个酒精棉球，擦拭留声机轨道灰尘。
“要是礼安手脚快的话，秦温他们高二应该就会改成走班制喽。”
“到时候，秦温就可以多点接触其他班的学生了。”
第三十一章 随风书店（2/4） 眼前空椅被拉开，……
潘老师拿起留声机一个小部件左右打量, 云淡风轻地说出礼安下一年可能要实行走班制。
站在一旁的秦温听了有些傻眼。
原本她还沉浸在被前辈安抚的无尽感动中，现在一瞬间又满心惊讶与疑惑。
走班制？大学那种走班制？
“潘老师，这个走班制的意思是……”她开口问道。
“A省明年会参与高考改革, 取消文理分科, 让学生自选三门副科参加高考。”
“一个班那么多学生, 大家肯定也不会选到一起去, 到时候只能上流动课堂，就像大学那样。”
“礼安是第一批试行走班制高中之一, 说不定高一下学校就会有通知发给你们。”
潘老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小工具，慢悠悠地说道。
“礼安怎么做第一批试行高中去了？突然变革那么大，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别到时候影响了秦温他们这一届的学习进度呀。”高老师担心地问道。
“谁让礼安之前和家长委员会那些事闹得这么大，又是教育不公又是违背双减，被人戴了那么多顶帽子还被上头约谈，不想点办法怎么在上头那全身而退。现在是教育改革的关键时刻, 礼安也该拿出点诚意出来了。”潘老师耐心地给老伴解释道。
A省教育水平不低，不少高中都卧虎藏龙, 为名牌大学输送不少优质生源, 但其中只有礼安高中能被官方默认为全省第一高中, 这自然是有赖于礼安一向与省教育厅关系不错。
礼安需要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地位来为自己吸纳更多优质考生，官方也需要一个在家长和学生之间有号召力的标杆来更好宣扬政策。
这些弯绕秦温一个学生自然不会知道，所以这段对话听得她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
潘老师正还要和高老师说些什么，抬头看了眼发现秦温还站在旁边, 又将话收了起来。
他把桌上的成绩单递回去，看着秦温训导道：“试卷的话老师就不看了。秦温，你的学习没有问题, 该好好考虑的是心态，要学会肯定自己的价值，要培养更坚定的心理素质，不要让非智力因素影响到你。”
“你才高一，还有很多成长的空间。”
“不要急，专注回学习的本身，是要让自己更加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和谁较量。”
秦温字字听得入神，在潘老师讲完以后点点头。
潘老师不像高老师那般亲和慈祥，耳提面命时总给人一种铁面无情的感觉，可秦温同样感激潘老师这般直白地指出自己的问题。
无论是会无条件肯定自己的家人朋友，还是会毫不留情点醒自己的严师，能遇到他们都真是太好了。
让她确信自己是被爱的，只是现在她还需要自己也爱自己，同样认可自己。
秦温接回成绩单，朝两位老师笑笑：“谢谢老师，我注意改正的。”
看到秦温终于一展笑颜，高老师也放心道：“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多找老师和同学聊聊，不要自己憋着。”
“嗯嗯我知道了。”
“好了，快去后头坐着歇会吧，站这么久也累了，还想喝豆浆就自己去柜台那加。”
秦温听到这话也不敢再多打扰两位老师，说了句谢谢老师便转身走开。
她拿着豆浆来到书架后方的自习区，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已经临近傍晚，自习区仍有不少人，几乎每张桌子都零零散散坐下了人。
庆幸最里侧靠窗处还有最后一张双人桌椅空闲。
秦温快步走到空桌里侧坐下。
她放下书包，将成绩单摊在桌前，接着又拿出纸巾擦干眼泪，整理好面容，然后双手撑头看着成绩单发呆，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两位老师的训导。
潘老师说得很犀利，她确实一直在通过超越别人来追求自我价值感。
她总是无视自己取得的成就，不，甚至因为自己的不安与焦虑而过度自谦，仿佛不断摆低自己的位置能换取某种莫名的安全感。
可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她身边很多同学才是真正的学霸，又聪明又……
不对，怎么又开始这样想了！
秦温深呼吸，赶紧打断自己的定式思维。
自己是唯一一个留在奥物组的女生，自己是全级唯一一个物化生都满分的人！
她将自己的视线定格在物化生三科分数上，不断催眠着自己。
虽然自我肯定很难，但起码现在知道症结所在，只要有意识去改变，总会慢慢变好。
秦温拿笔，准备在成绩单上写几句鼓励自己的话，暗示自己自信点。
她按下圆珠笔盖，正想着该写什么，突然听到店内播放的音乐换了一个歌手。
先前连放了几首Beyond乐队的歌，秦温还以为今天是他们乐队专场，只是没想到突然换了一位歌手。
风格也与Beyond乐队迥异。
老师怎么会换了首那么突兀的歌？
细细听了会歌词，秦温好像知道为什么。
她放下笔安静听歌。
“身处高峰尝尽雨丝轻风的加冕，偶然碰上了急风步伐未凌乱……”
“悠然推窗观天云渐散去星再现……然而不死春天全赖暖意不间断……”【1】
这首歌，会不会是两位老师专门点给自己听的。
秦温有些感动。
心理状态比较脆弱时，人就容易变得好哭。可能是因为歌曲太催泪，因为感受到老师的关怀，又或者是因为还在委屈自己那么努力了还是考得不好，秦温鼻子又没由来的一酸。她赶紧侧过脸面向窗外调整呼吸，实在不想在公共场合一直失态。
还是赶紧写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吧。
秦温提起笔准备写些什么，谁知道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