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穿的运动鞋,燕回更轻盈了,她跑出小区,特别快,像一跃而过的飞鱼。
湛清然顺手拿过遮阳伞,下车追她。
太阳这么晒,她最怕紫外线伤害她的皮肤,除非为了工作,那次在敦煌她就一点不怕晒,光着脚,简直是在荆棘上跳舞。
“燕回。”湛清然在身后喊她,她头都不转,拦下辆出租车毫不留情坐进去,人跑了。
一个下午湛清然都没见到她人影儿,她今天不用上班,没回家,没回自己学校,一个人,逛街买包,等到逛累了也饿了,点一堆东西摆眼前。
她看到对面一家三口在吃东西,那女孩十几岁的样子,个头应该不矮,但还在对父母撒娇,埋怨这个不吃,那个不吃。
燕回发呆看了会儿,不知怎的,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那头,许久才接。还没开口,就听到背景声音——弟弟正在声嘶力竭地跟爸爸吵架:
“给我这点钱,我买什么礼物能拿得出手,同学们会笑话死我!”
“两百块还不够?你一个中学生给同学过生日,两百还不够?”
“早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两百块能够干什么的!”
有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不知是谁摔的。
“你又有什么事?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你没事打电话想干嘛?”母亲不耐烦地问道,作为一个中年妇女,她每天日常就是被青春期的儿子气到心梗,燕回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问,“我上次给你们买的烘干机好用吗?”
“说多少遍了,不要买没用的东西回来除了占地方就是占地方,我们用什么烘干机?”母亲没好气地数落她一顿,燕回默默地听,然后,无所谓说道,“那以后不买就是了,我挂了。”
她刚说完,对方倒先把电话挂掉。
燕回大脑放空几秒,独自发怔,心想,还是吃点好吃的吧。
炸鸡、雪糕、咖啡……她坐那翘着手指吃东西时,把婚戒摘了,有男人过来搭讪,她懒得搭理。直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非常清爽地出现在眼前,犹豫地喊她:
“燕回?”
燕回抬头,大男孩露出久别重逢的笑,他很阳光,那种二十岁的阳光。
“还真是你,我看着像你,半天了,没敢过来打招呼。”
燕回一脸你谁啊的表情。
但男孩子长得不差,笑容干净,她难得酝酿出一点好心情,对人家虚假地弯了弯唇角。
几句寒暄,燕回终于想起,这人是自己当年众多男朋友中的一个,同年级的前三。她真的对他没什么印象了,对方一直在努力唤起她的记忆,燕回的中学时代依次和学霸们恋爱,分手,潇洒如风,翻脸无情,这导致男孩子通常对她印象极为深刻,而她,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美貌大学渣,只勾引,概不负责。
“你叫什么来着?”燕回慵懒地继续啃炸鸡,她放纵自己一次,去他的垃圾食品,我今天就想跟垃圾食品为伍。
男生挠挠头:“你不记得了啊?”
燕回赏他一个妩媚笑容:“哎呀,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你真讨厌,不说赶紧走人,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哦。”
她就是这样,爱谁谁,有得罪异性的最大本钱,她太好看,生气也动人,所以,大男生一点都不跟她计较,他发现,燕回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她似乎没变,但又似乎变很多,性感,迷人,又娇蛮,浑身上下全是女性美好的特质,非常美好。
他盯着她美好的脸,美好的肌肤,美好的身材,心就像当年那样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那时,她跟寻常女生就有很大的不同。大家都穿着丑陋宽大的校服,女生们素面朝天,一个学校里会打扮自己的,一定是那几个不正经的女孩子,妖里妖气,让老师头痛并提防,但是男生们的永恒话题。
燕回成绩稀烂,可她最漂亮。
胡子明永远记得,路灯下,女生娇滴滴问他能不能送她回寝室,他知道燕回,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孩子。他当时脸就红了,害羞又纯情,他紧张地点头,没说话,几乎是攥着一颗心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后来,她总来找自己,胡子明躲不开,一个教室都在起哄。
燕回说,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胡子明是从小在正确轨道上运行很好的男孩子,他家教很严,但燕回就像一朵靡艳的花,硬是要开在他心尖上。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并且,匪夷所思地在接下来一个月里陪她打游戏、替她写作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只会轻佻地抛媚眼。
再后来,燕回把他甩了,分手说的轻飘飘,胡子明为此痛苦很久,一度跌出年级前十。他问她自己做错了什么,美丽的女孩子笑得毫无心肝:没做错啊,我就是觉得腻歪了,好烦啊,你不要老是问这问那的行不行,烦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搭上一个学长,并在一个月后,听说他们分手的消息。
如今冷不防再见到她,那些青涩的,纯洁的,又不堪的回忆点点袭上心头,胡子明意识到,燕回对他来说,还是充满致命吸引力。
这多丢人啊,他对一个品行堪忧的美女念念不忘多年,简直不敢让人知道。
“我叫胡子明,你想起来了吗?”胡子明有点矜持地介绍了自己现状,他念书依旧很好,准备出国,继续深造。
燕回一句恭维的话都没有,她懒洋洋看他一眼,她无动于衷,那种寻常人听到会赞叹的反应,胡子明一丁点都没从燕回脸上看见,气氛变得尴尬。
这就很糟糕,对于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来说,优秀是他认为可以吸引异性的主要价值,但很可惜,燕回对学霸的喜好,仅限于他们聪明有用。
直到他提出晚上请她吃饭,问她有没有兴趣跟她到自己学校逛逛,以及,他反复强调自己真的不知道燕回也来这座城市读书的事情。
燕回好似无心问一句,你什么学校呀。
对方说出学校名字让燕回怔了下,那是湛清然的大学母校,也是他如今执教的地方。
燕回嘲弄地冲他扯嘴角:“哎,我问你,是不是你们这种念书好的人都顶虚伪呀?”
轮到胡子明愣住。
燕回看他面露局促,忽然觉得他还蛮可爱,要知道,某个狗男人可从没局促过,哪怕知道自己妻子要跟前女友碰面了,也是波澜不惊,水波不兴。
湛清然到底是男人,他跟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是不一样的,他总是很从容,很镇定,他不会跟一个漂亮女人说话就脸红,字斟句酌组织措辞,只有胡子明这样的大男孩,才会这样。
瞧,她这么一问,人家就脸红了。
燕回觉得怪有趣,她立马换了一副很友善的样子,说:“小明同学,晚上陪我去酒吧跳舞吧,我们一起玩儿。”
胡子明来这读书几年,迎新和期末跟同学在附近吃饭聚餐是常事,也去清吧,但从没去过酒吧夜场,他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他当然清楚这样的邀约大概率会发生点什么。
所以,好学生头脑一热,兴奋又拘谨地答应了她。
手机上,湛清然一共打来三个电话,五条信息。
燕回调了静音,置之不理。
她猜湛清然未必在家,先偷溜回去,果然,湛清然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哦不,他一定是去了实验室,他对他的那群学生是最热心的,燕回想到他半夜三更在书房回邮件,又是一阵憋闷。
谁都比她重要。
他不会在家里等她,也没有到处满世界找她。
这种小情侣之间的戏码,湛清然绝对不会陪她演。
燕回怒气腾腾地换上新置的裙子,一件香槟色流苏吊带连衣裙,很复古,也很奢华的感觉。
她给自己画了个很妖冶的妆容,并且,在胸口那贴了个玫瑰纹身。
胡子明再见到她,愣了几秒,随后吃惊地看着她雪白锁骨下的纹身。燕回完全把他当作了那种后排男同学,嘻嘻哈哈:
“假的啦,一洗就掉,小明同学你看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很少有人这么评价胡子明,他算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子,女同学们,对他也很客气,他专业成绩优异,是系里大神,被燕回肆无忌惮说到脸上,果不其然,胡子明又一阵臊。
燕回在酒吧里轻车熟路,她很大方,又懂酒,请胡子明喝璀璨系列威士忌,男生显然没她老道熟练,灯光迷离,音乐躁动,燕回喝得眼波朦胧,跟英俊的调酒师胡乱侃起来,笑得咯咯响,引得不少男人频频看她。
“不好意思,她不加微信。”胡子明僵硬地拦住前来搭讪的陌生男人,警惕守在燕回身边,犹豫着,是否该劝她少喝一点。
燕回冲男人笑,摇了摇头,不忘对胡子明轻吐酒气:“小明同学,你真是我的护花使者。”
胡子明被她半真半假的样子搞得又很不好意思。
快十一点时,舞池变得热闹,灯光交错,男男女女开始扭动身体,燕回端着酒,先是跟着节奏点头,很快,丢下酒杯跑里面跟着人群摇头晃脑跳起来。
人真多,每当寂寞时燕回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
她尽情甩着头发,扭动腰肢,像猫一样柔韧,灯光不断从她年轻艳丽的面庞上闪过。
包放胡子明那的,她手机屏幕在卡座上持续亮着。
来电显示,是Z字母。
显得颇为神秘。
胡子明发现这个Z在孜孜不倦地打进来,他很想告诉燕回,但那个妖娆身影正专心投入地在交错光影下释放情绪,她混在人群里,他压根挤不进去。
终于,在这个电话第N次打进来时,胡子明犹犹豫豫接了,万一是有急事找她呢?
“你好。”胡子明往外走了走。
湛清然已经开车在外头找了她两个多小时。
他把她原先的住处、学校、以及杂志社找了个遍。
这些地方,都没有燕回。
湛清然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细汗,他以为,一个下午,也许两人都会冷静一点,有些话,晚上谈会更合适调动情绪。
但某人,是属野生动物的,一不留神,就玩失踪。
湛清然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快。
夜越深,他这种焦灼越强烈。
燕回手机终于被打通的刹那,他的心还没落地,又被人一把攥住。
“你哪位?”他尽量克制语气,漆黑眉眼里已经是十分警觉。
“哦,我是燕回同学,那个,她,她在这边……”
“麻烦把手机给她,我要跟她说话。”湛清然打断对方的吞吐。
“您是……”
“我是她老公。”湛清然面无表情说道。
胡子明傻了眼。
半小时后,湛清然到了酒吧,一脚踏进来,尽是靡靡声色。
他皱眉,目光往舞池里扫过去,湛清然不停拨开来往男女,他在实验室调了一下午仪器,加上一个晚上都在不停找某人,整个人紧绷,等在群魔乱舞的人浪中看到那个流苏乱闪的身影后,眼眸中寒意顿生。
燕回标准辣妹打扮,刺激着男人无穷无尽的欲望。
一群男人都在等机会占她便宜。
湛清然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走进去,一把揪住正要上前搂燕回的男人,重重搡到一边去。对方回头,一脸愠火,酒精刺激下就要对湛清然动手,湛清然看起来,跟夜店气质格格不入,他过于清流,因此,看起来也很好欺负。
“老子现在很不爽,你他妈敢碰我一下试试?”他目光森森,不带任何感情地爆了粗口,稳健的手牢牢钳住了对方刚抬起的胳臂。
对方在他来势汹汹的怒气下怂了。
湛清然无法想象燕回在这种场合,被别人摸了多少把,又跟人一晚上调了多少次情,是否,像跟他那样游刃有余,而又情意浓浓。
他同时无比痛恨她这种不自爱,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放任自己,身处这种危险场合,犹如稚子怀金,招摇过市。
燕回依然无知无觉地跳着,她始终懒散地笑,跟着节拍,找到最舒适的角度。
所以,当某人冷不丁出现在眼前时,燕回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冲他明媚地笑起来,去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