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挫折经历多了,反而泪腺没有那么敏感了,波动的情绪渐渐平稳,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刘姨打电话过来说晴天睡了,睡之前已经不再喊着非要那根红蜻蜓了,丢掉的蜻蜓可以再做,但妈妈丢掉就完蛋了,她只想妈妈快点回家。
女儿睡着了,她也就不急着回去了,宁可这样一个人静静坐着,有月亮星星陪她就好。
后来杨姿言也来了,跟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晚上家里闹了那么一出,陆兮又迟迟不归,陆兮妈迫不得已打给杨姿言,请求她出去找找陆兮,杨姿言早就当自己是半个家人,二话不说就急哄哄出来找她了。
陆兮其实也愿意有人陪着。
“姿言,我被丁璇打了。”她平静地指了指还未完全消肿的脸颊,“这里从没被人打过,原来挺疼的。”
“什么!”
“我去他妈的,我找她去,这巴掌得扇回来!”
杨姿言最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火气说来说来,嘴上破口大骂,眼看就要撸起袖子一蹦三尺高,结果被陆兮轻轻按住了膝盖。
“坐着别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陪我聊会儿就好,”
“都被人欺负到吃巴掌了,还没什么大不了的。”杨姿言愤愤不平,“我替你憋屈。”
“我是挺憋屈。”陆兮点头承认,“但我做事不够果断,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你啊,还不就是心软,你又没有犯下大错,还给他生了个孩子,靠自己把晴天带大,这些年吃的苦头也就我知道,你干嘛要妄自菲薄啊。”
杨姿言倒是一贯的了解她为人,“你们俩分开,也不是感情出了问题,纯粹是他家那边恶心人,他都那个态度了,你能坚守到现在,还不是因为不想淌他家那趟浑水。”
陆兮感动,她对着河面直叹气:“我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泥坑里出来,不想再回去了。”
杨姿言当然明白她口中的泥坑是什么,替她抱不平:“你总念叨叶持好,其实我觉得他才不是个东西,喜欢男人又不敢跟家里说,又要家里的遗产,一有事就把你推出来挡枪,你看叶凉那个德性,叶家其他人比她更损更缺德,你这些年遭的罪,我都不想提。”
“都过去了。”陆兮只平淡吐出这四字。
当时的种种不堪和屈辱,再难过,最后也靠着晴天治愈的微笑一一捱过来了,陆兮把它当成一种宝贵的人生经历,她通过这种深刻的经历看懂了人性的复杂,往后余生,人性也是她最不想试探的领域,她不聪明,也学不会圆滑处世,所以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我跟叶持,也是各取所需,他也没有亏欠我的地方。”
她从来没想过去怪叶持,他跟她坦陈过自己的软弱,她也在这段婚姻里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生晴天前后两年,叶持出钱出力,对她们母女很照顾。
对于他,她一直是心怀感恩的。
“唉,所以千万不要爱人,爱了就有软肋。”杨姿言烦躁地扒了扒短发,“我就是太爱我妈了,她一开口我什么原则都没了,还得帮着他们贴补我哥。”
“嗐,我在这里创业这么难,他们什么时候心疼过我?随便给我打个一百万叫我点外卖?”
惨兮兮了一晚上,直到听到杨姿言这句酸溜溜的玩笑话,陆兮才淡笑出声,感慨说:“唉,挣钱多不容易啊,叶持那么有本事,也还是惦记家里的钱,我太傻了,他哥当年要给我钱,我怎么就不要呢。”
杨姿言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你就是因为傻,顾淮远才要死要活惦记你这么多年。”
她讲话过于直白,陆兮露出少女般的羞赧:“什么啊,哪有要死要活?”
“也差不多了。”杨姿言顾忌陆兮感受,显然也不想多提他了。
两人坐到十一点终于回去,各自去找车,走在后面的杨姿言手机响了。
这个时间,一般人很少会来电打扰。
心里有预感,陆兮转过身去。
杨姿言朝她做了个“顾淮远”的口型,一边不咸不淡地应付电话那头的男人:“对,跟我在一块儿呢,差点要跳河,被我给拦住了,警察都来了。”
陆兮简直要给这位姐姐跪下,伸手要抢她手机,杨姿言跟她挤眉弄眼,叫她安静,胡搅蛮缠的前任交给她杨姿言来对付。
“顾淮远,你可真有种的,自己感情那摊烂事儿还没解决好就来纠缠我姐妹,你存心想让她被人骂小三是吧?现在好了,她真被丁璇骂小三了,还被打了,你可终于报仇了,开心了满意了吧?”
“你别否认,我看这种事你也不是做不出来,酒会那晚你就挺绝,她被你欺负惯了不吭声,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别道歉,谁要你道歉啊,道歉能治愈我姐妹受伤的自尊心吗?你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永远别再出现了。真的,要是换成我是她,你这种狗男人我早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感情好的时候,你爸那么有钱,你跟她交心过吗?怎么?怕肮脏的金钱玷污你高贵的爱情?这种话你也就骗骗陆兮这样的傻子,我可一个字不信。”
“我看啊,你们那一段,从头到尾付出一腔赤诚的也就只有陆兮,你可贼得很,一边坐享其成,也没想过你家人会朝她一个女孩子下手,我说一句你没保护好她,你不否认吧?”
“要不是我今晚拦着,你明天只能来收尸了知道吗?我特别替我姐妹不值。你穷哈哈的时候死心塌地跟着你,也没享到多少福,临了不忍心你一辈子耗在底层,也不想你为了钱回去跟你爸低头,为了让你抬头挺胸回去家里,被你哥给连蒙带骗劝走了,你们一家可真够绝的,完全配得上‘为富不仁’四个字。”
“你以为你顾淮远是镶了金的,你叫她跟你复合,陆兮就得巴巴地跟你复合?你脸可真大,都被你家人伤成这样了你还指望她对你余情未了?我呸,她可没那么贱。最贱就是你哥了,说她出身底层,这辈子只会把你带进泥坑,其实把她带进泥坑的明明是你,如果不是遇见你,她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她有人疼有人爱,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一有人表现出对她好,她就想躲想拒绝人家,她已经不相信人性了你知道吗?!”
“她又不是爱慕虚荣的女人,可真不在乎你现在有多少钱。再说,她又不是没人追?宋医生多优秀,这么多年洁身自好,为了她,还费尽周折把工作从C市调到A市来,人家这才是追求的诚意,还没有一堆鼻孔朝天的家人,你连人家宋医生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你好自为之吧。”
杨姿言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数落顾淮远,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洋洋洒洒夹枪带棒完毕,终于报了酒会那晚的一箭之仇。
“嗐,爽了。”她挂完电话眉毛都开始跳舞,“没想到我杨姿言也有教训顾淮远的一天,爽了爽了。”
陆兮的眼眶有点湿,这世界上真正懂她的还是好朋友,总是站在她这一边坚决不让她受委屈的,还是好朋友。
她悄然擦去眼角的泪,笑说:“我可真服了你,连我跳河都能编出来,还有宋医生调过来,也不是为了我啊,以后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可真要臊死了。”
真心佩服姿言,张口就敢乱说,不像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有心理包袱,虽然规规矩矩,但活得比谁都累。
“管他呢,长嘴就是用来胡说的。”
惹急了杨姿言就是个刺头,不过人情世故她也不是不懂,刚才那么往死里怼顾淮远,其实她有点担心是不是过头,小心翼翼观察陆兮,见她好心情地弯着嘴角,倒一点没有替孩子她爹生气委屈的苗头。
她放心了,大咧咧搭着陆兮的肩膀:“兮,你实话实说,我刚才是不是怼他怼得很爽?”
“嗯。”陆兮对着好友敞开微笑,“爽得不行,姿言你可真是个人才,每一句话都怼到我心坎上了。”
“那是啊,我特么上辈子一定是骑士来着,我可太帅了。”
杨姿言夸张地甩了甩她有点长的短发,还真的有点帅。
—
第二天晨曦刚破晓,陆兮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怀里多了一个又软又香的小东西。
“妈妈。”小东西轻轻喊她。
她睁开惺忪的眼,就见晴天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怯生生地盯着她,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抚了抚她的脸蛋,陆兮对她柔笑:“妈妈帮你把蜻蜓找回来了。”
“真的吗?”晴天双眼一亮,开心地抱住了她的脖子,“谢谢妈妈。”
陆兮享受着母女俩静谧温馨的时刻,心头什么烦恼都没了,昨晚单枪匹马闯魔窟,甚至还挨了一巴掌,这些在少女时期完全过不去的槛,如今在她心里,都已不算什么。
“妈妈对不起。”刚感谢完,晴天突然向她道歉。
“那你告诉妈妈,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让妈妈这么晚出去找小蜻蜓,天黑了,妈妈会迷路回不了家。”
陆兮心里涌动着暖流,抓着晴天暖呼呼的小手,和她玩大手贴小手的游戏。
“妈妈是大人,就算天黑了,可是妈妈有手机啊,妈妈不会迷路。”她试图慢慢引导,“妈妈希望你下次不开心的时候,先别急着哭,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先冷静地跟大人解释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你一直哭,妈妈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也没办法帮你问题,你会越来越难过,看到你哭妈妈和外婆也很伤心,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晴天听懂了,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不对。”
“所以下次,我们先不哭好不好?”陆兮笑着说,“你要相信妈妈,妈妈有时候是超人哦,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所有问题,比如你找不到蜻蜓了,妈妈最后还是帮你找到了,但是妈妈也有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那就是你哭鼻子的时候。”
她刮了一下小朋友秀挺的小鼻子,晴天咯咯笑,软软的身体又抱住了她。
“妈妈我保证,以后不哭了。”
“嗯,妈妈最喜欢有错就改的乖宝宝了。”
母女俩的早晨时光结束,陆兮起床洗漱,洗完仔细照镜子,昨晚涂了点消肿化瘀的药膏,巴掌印虽然散了,但左边脸还有点微肿。
刘姨也瞧出来了,她只好扯谎说昨晚顾着低头看手机,撞到电线杆上了,被她妈虎着脸敲着床板训了一顿,她只好保证下次不会再走路看手机。
到底怕公司的人看出来,出门前她罕有地化了个浓妆,走起了艳丽美人的路线。
揽镜自照半天,确定不会教人看出来端倪来,这才放心地出门上班。
到了公司,果然其他人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唯独一个人火眼金睛。
许嘉澎。
他来汇报工作,汇报完毕,却不急着走,反而神色叵测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要随时揭发她的丑态。
陆兮颇不自在,真有点想把这福尔摩斯附身的小伙子给炒了。
“有事?”她佯装镇定。
许嘉澎指了指自己右脸的位置:“你这边好像肿了。”
“是吗?”陆兮装糊涂,干脆又交待他一样新工作,“这是新一季我们的单品销售数据,写一份总结报告,这周我就要看到。”
许嘉澎诧异后察言观色:“你生气了?”
“没有。”
面无表情地否认,陆兮低头忙自己的事,不打算再回答他任何工作以外的问题。
这几天下班时间,楼下马路总会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两个眼尖的小姑娘下班买奶茶时经过,隔天兴奋地回来说,车里坐着一个很帅的男人,冷漠冰山系的,也不知道是这楼里哪个灰姑娘的真命天子。
陆兮已经把他的电话拉黑,午间经过茶水间听到了花痴小姑娘们的议论,转道去了杨姿言办公室。
商量了几分钟,一致同意把计划提前,去玉兴镇出差。
下班前听说她要去玉兴镇,许嘉澎又敲开了她的办公室,再三提出想去。
“你能保证不乱说话?”她严肃地问。
他急于表现自己:“谢厂长现在都把我当小兄弟了,我妈给他把主治医生都找好了,他昨天还喊我哥呢。”
陆兮也觉得人和人间的缘分其实很神奇,谢渝坤和许嘉澎还真是不打不相识,那天他打工作电话,她经过,还真的亲耳听到他喊那边“谢哥”,开玩笑说他爸快把他腿打断了,他要真的断了腿就上他厂里打工去。
“你都成他哥了,那我更不敢带上你了。”她半开玩笑。
“陆总,你再信我一回!”
他一反常态,优越的长腿一弯,坐到她办公桌对面,眼睛完全黏在她脸上,“这种锻炼人的机会,求你给我吧。”
“我考虑下。”陆兮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卖了个关子,“不想着下班吧?跟我去对面便利店走一趟,我要买一箱水。”
“有空有空,只要你喊一声,我这个全能助理24小时在线,就是三箱水都不是问题。”
陆兮提着电脑和公文包,对于他的献殷勤不怎么买账:“8小时内认真工作就行了,我可不想被你背后骂资本家。”
“哪儿能呢,背后我都喊你仙女老板的。”许嘉澎难得油嘴滑舌。
“我看你是工作不够饱和,才成天想着讨好老板。”
“我哪有啊,这份总结就够饱和了,我回家准备点个炸鸡啤酒,就开始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