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盯住前面沙滩上的一只海鸟。
那只鸟和书上画的一样,身体羽毛雪白,而翅膀尾部却勾着一抹深黑,头顶点缀着少量的红,一双鲜红的脚爪踩在白色沙滩上十分显眼。
舒梦欣凑到舒安耳边小声说:“姑姑。那只是不是红脚鲣鸟呀?”
舒安往那看了眼,觉得像,但不肯确定,于是拍拍前面刘毓敏的肩膀。
刘毓敏只瞄了一眼,嘴角的笑就压不住了。
她转过身,将食指压在唇上,“嘘。”
然后伸手指指海滩,“你们看那就是红脚鲣鸟。”
红脚鲣鸟比普通的海鸥体型大,巨大的脚掌踩在沙滩上,抓地牢,走得很稳。这是以它们为主建立的自然保护区,它们才是这的主人。而它也确实走出了一种主人的气势。
那只红脚鲣鸟往这漫不经心地睨了眼,并没有被出现的一群人吓到,继续慢慢悠悠地,体态优雅地往前走。
刘毓敏看它走出一段距离,才敢压低声音问:“你们有听家里大人提起过这种鸟吗?”
一个小男生举手,同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有。我爸说它们是‘导航鸟’。”
刘毓敏点头,拿出带着的珍惜鸟类名录,翻到鲣鸟的那页,念道:“不止是红脚鲣鸟。其他鲣鸟也会在大海中给渔船导航。这种鸟类,对鱼群的追踪能力极佳,方向感又好。当地渔民很聪明,会根据鲣鸟集结和寻食方向,驾船去撒网捕鱼。傍晚再跟随它们飞回的路线,把渔船驶往附近的海岛停泊。”
“哇。”
听到这种海鸟还会导向,孩子们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梁向军挠头,提出新问题:“那渔民跟着鲣鸟们去捕鱼,把鱼都捕完了,鲣鸟怎么办?它们好可怜,找到食物,还要分给渔民。”
儿子一向调皮粗心,现在能站在小动物的立场思考问题,刘毓敏甚是欣慰。
她说:“所以渔网都会将网眼做大,以防捕进小鱼。还有鱼类的繁殖期,就是休渔期,渔民们不再出海,给足小鱼成长繁殖的时间。”
“大海孕育新生命,给予我们食物。我们对它心存敬畏和感恩,去保护这些生物。这就是我们与自然的关系,相互依存,相互联系。”
刘毓敏边教育孩子们,边带着他们往海军基地走。
—
回到海军基地。
他们在食堂吃过饭,帮着岛上的士兵整理菜园。
晚上。
几个老师带着学生在院子里围坐成一圈做游戏。
刘毓敏看几个孩子被蚊子咬了,钻进帐篷去找花露水。
没等她出来,一个初一年级的女学生走过来找她。
女学生攥着衣角,怯怯地说:“刘老师。”
“怎么了?”刘毓敏钻出帐篷,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要往院子当中走。
女学生顿住脚步,嘴唇翕动,牙齿在唇上磨,就是不出声。
刘毓敏觉察出不对劲,将她单独带到一边。
两人肩并肩地坐在花坛旁。
花坛这潮气重,刘毓敏特地拿了块板子垫在女学生的屁股下。
她将女学生的手握在掌心。
明明是夏天,女生的手却微微发凉,手心还汗涔涔的。
刘毓敏握得更紧了些,“有什么事,你跟老师说,老师帮你解决,好吗?”
女生虽然才初一,但已经十七岁了。
刘毓敏初到西珊岛,去过很多同学家里,一家又一家地劝说他们的家长把孩子送来这读书。
女生就是那时才到学校来读书的。
她年纪大,虽然之前不怎么识字,但人很聪明,老师就让她跳了两级。
即使是跳过级,她还是比班上的同学大。
她抿着唇,一直没说话。
刘毓敏很快猜出原因,“家里不让你读了?”
“我十七岁了。开学才初二,现在又改了学制,初三毕业都成年了。如果运气好,考上高中、大学,还得读七年,那毕业都二十六岁了。爸爸说,年纪那么大不好找对象。”女生仰着头,跟老师提起这事,脸止不住地发红。
面前的女生虽然比班上的孩子大,但营养没跟上,身高不高,所以刘毓敏常常忘记她的年纪。尤其是看着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眸,她很难将女生和‘成年’两字联系起来。
刘毓敏拍着她的手说:“人生不止一种选择。你读了书,见过更广阔的天空,一定会认识更多的人,怎么会不好找对象呢?应该是更好找,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
女生的脸更红了。
手有些发抖。
其实她不是很能理解喜欢的含义,全都是听父母说。
她继续说:“那我要是没考上高中怎么办?花了这么多时间,到头来还是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村里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已经外出打工去了。我……我怕两头都是空。我不想被比较,不想输给别人,不想让爸爸妈妈被别人说……”
女生越说越着急,可到了后面声音又一点点小下去。
“你不要管别人的看法,你这个年纪只要考虑自己就好。”刘毓敏压住心里的焦急,耐着性子问,“老师问你,你是不是想读书?”
“想。读书最轻松,最开心了。”她仰头望着星空,脸上的笑容很纯粹,但片刻,眼底再次泛起犹豫,“可是……”
刘毓敏:“你的成绩那么好。再努努力,怎么会考不上高中呢!”
女生舔唇,“可去年咱们学校一个也没考上。我真的好怕。考不上,我爸妈会被村里人怎么说……考上了,以后真找不到对象,又怎么办?”
问题又绕回原点。
没有足够鼓舞人心的例子,确实是个问题。
刘毓敏想继续劝她,可转念一想,她同样是个畏人眼光和流言蜚语的人。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经验,可以告诉学生的呢?
她长叹一口气,侧过身,将女生揽进怀里。
刘毓敏的手覆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说:“老师相信你能考上。但人生是你自己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相信你会过的很好。不要害怕,不要担心,只要朝着你心里的方向往前冲。就算结果可能不是你预期的那样,至少你努力过了,也选了内心想要的。”
女学生眼角泛泪,鼻翼轻轻抽动,憋着眼泪说:“嗯!谢谢你,刘老师。”
刘毓敏松开她,两手按在她的侧面,帮她把眼泪抹掉,“别想了。去和他们玩游戏吧,享受你这个年纪该享受的!”
女学生和她又聊了几句,平复好心情,然后往院子中央跑过去。
舒安瞥见这边的不对劲,等女学生走开以后,坐到刘毓敏身边。
刘毓敏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事,睫毛颤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落在裤子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深色印记。
舒安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刘姐?想聊聊吗?”
刘毓敏深吸几口气,胸口起起伏伏地平复许久,慢慢冷静下来。
她把那个女学生的事简单和舒安说了。
随后,她按在花坛边的两手撑住身子,往后仰靠一些,说:“有时候,我很羡慕飞燕和文杰。他们真是厉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并且有勇气去说、去做。想当丁克最难的一点就是面对各种人的问话和质疑。”
“你知道吗?向军刚来我家那阵,我花了很多时间和他相处,给他找了广州最好的幼儿园。但还是能听到他在夜里偷偷哭,说想妈妈,想回家。后来,他亲爸妈来广州找过我们一次,说是后悔了,想把孩子要回去。可我没给……”刘毓敏食指压在眼眶下,硬是把还没流下来的眼泪擦掉,“我常在想,我的决定是不是对的?我到底是真的喜欢孩子,还是害怕被人说没孩子?这样做,真的对他的成长是有益的吗?”
刘毓敏根本没指望舒安回答,因为她在心里有答案。
“以前在广州,我还能安慰自己,我和国栋能给孩子更好的物质条件,让他去好的学校。可到了西珊岛,这里的条件甚至不如他亲爸妈那的……”
舒安的阅历太浅,不足以回答这样深刻的问题,只是挽着手陪她坐在那。
她们看了一会院子里的游戏,舒安忽然冒出一句,“现在你就是向军的妈妈,你能给的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
梁向军和小伙伴玩了大半天,终于发现刘毓敏离开了好久。
他转过头,站在夜色里,朝她招手,兴奋喊道:“妈妈!你看我赢了,奖品是一个漂亮的海螺壳啊!”
刘毓敏笑着招手回应他。
梁向军不满足地跑过来,将海螺壳放到她耳边,“妈妈,你听,里面是不是有海浪的声音?”
“是……”刘毓敏垂眸,手按在他毛茸茸的寸头上摸摸,“向军,今天开心吗?”
“嗯!因为和妈妈在一起,所以开心。”
听到这句,刘毓敏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
心里的答案似乎有了变化。
她怕人说她没孩子是真的,但喜欢孩子,喜欢梁向军同样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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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竹青怕这边的工程再出差错,一直在羊角岛待到副食品加工厂和牲畜养殖场建完,验收合格,才回到西珊岛休假。
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舒安。
等不了物资船,找了艘渔船就回去了。
他回西珊岛的时候,正值中秋,舒安在厨房做月饼。
陈竹青喜欢甜口,所以她从刘毓敏那要了一小块云腿。
学她之前包云腿粽的配料准备。
将云腿用蜂蜜腌制一夜,和入玫瑰花酱,做成内馅。
外面的饼皮,是酥油皮贴着水和皮交叠揉捏而成,这样烤出来的月饼才会既酥还有韧劲。
舒安练习过好几次,舒梦欣作为她的试吃员,胖了两三斤。
以至于,舒梦欣现在一听到月饼,就头疼,朝她不停摆手,可怜巴巴地说:“姑姑,我真吃不下了。”
舒安哄她:“你再试试。是不是比上次好点了?做得好,才能给你姑丈送过去呀?”
“准备送什么给我?”陈竹青拉开门走进客厅,将手提包扔掉沙发上。
他朝厨房方向张开臂膀,“我回来了。”
舒梦欣冲过去,先扑进他怀里。
陈竹青两手握着她的腰,将小朋友从地上拎起来,抱着她在客厅中央转了一圈,说:“梦欣是不是胖了?”
舒梦欣挣开他的怀抱,跳回地上,“都是姑姑啦!她说要给你做月饼,但不太会,这个月试了好几回了。天天吃,吃得我都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