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声地回:“是你的生日。对不起,我……”
陈竹青的生日在一月。
年初年末是工程最紧张的时候,因为要赶着给工人们结算工钱,要安排春节期间的值班表。
所以这六年,陈竹青没过过生日,舒安也有些淡忘了。
他自己不过生日,但每次舒安生日,无论多忙,陈竹青都会回家。如果时间允许,他会去筇洲给她买生日蛋糕,如果时间紧张,他会做一顿大餐为她庆祝。
舒安这么一想,越发愧疚。
她舔舔嘴唇,脑袋瓜转个不停,想着补偿方案,“一会我们去买个生日蛋糕?还是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陈竹青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在她侧脸摩挲,“不用。我不喜欢奶油蛋糕,太腻了。我只想在这一天许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舒安点头如捣蒜,“当然了。我们是夫妻,我当然会陪着你啦。”
陈竹青心里有假设的意外情况,但不想这么快告诉她,又重复了一次,“你记住,我说的是无论发生什么……”
舒安承诺道:“嗯。我答应你。”
没有奶油蛋糕,陈竹青勉强对着黄油面包许愿。
说完这些,服务生端着两份牛排走过来。
陈竹青把两份都揽到自己面前,“铁板很烫,别溅到你身上。”他拿起刀叉先对舒安那份下手,“我切好了再给你。”
陈竹青和舒安那边氛围很好。
陈红兵这却是超级低气压,压得同桌的四个人都喘不过气。
陈雯对高远的喜欢就刻在眼里,显而易见,特别热切。
尽管陈红兵藏在桌下的手不停拍打她的膝盖,她还是一直向着高远说话。
女儿被人这么拿捏着,陈红兵等于失去了主动权。
他很不爽。
但高远谈吐大方得体,也没有夸张的艺术生造型,又让他生出些许好感。
而且对方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加分项。
来之前,陈竹青详细跟陈红兵说过那家店的经营情况,告诉他那不是陈红兵印象里的酒吧,让他别多心。
聊了一会,陈红兵很自然地聊到了婚姻、生育上。
他再不喜欢,也拗不过陈雯。
可一聊到这个话题,高远却突然变了脸色。
微弯的眉眼敛起笑,脸也变成了猪肝色,像是很抗拒这个话题。
高远说:“我不打算那么早结婚。我和朋友想做乐队,现在开这个咖啡厅就是为了赚钱录音设备的。”
高远已经二十六岁了,陈雯还不到二十。
陈红兵也不想他们那么早结婚,只是听到他要玩乐队,还是往里搭钱地玩乐队,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他问:“你这个能挣钱吗?”
高远摇头,“现在还不能。”
陈红兵又问:“那每月得往里搭多少钱?”
高远想了想,报出一个保守的数字。
那个数字是陈红兵工资的一半,还是每个月都需要的投入,他有点被吓到。
平复片刻后,才继续问:“你那咖啡厅有那么挣钱吗?”
高远像是被人捉住了小辫子,喉结一滚,支支吾吾地说:“我现在在读书,家里是有给生活费的。”
通过刚才的聊天,陈红兵知道高远的家境,父亲是主任医师,母亲是大学音乐系教授,家境不错,跟陈红兵有得一拼。
他拧眉,“你家里同意你搞这个?”
高远摇头,“不同意。所以我才会和朋友开咖啡厅,这样毕业了,也不用靠他们接济,我自己能解决问题。”
这样一项烧钱的爱好,陈红兵不知道他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他劝了几句,看高远很坚持,也不再说了。
只是想到虚无缥缈的未来,又不免担心。
他问:“如果你和雯雯结婚了,还没靠这个挣到钱,你还准备往里搭钱做这个?”
高远重重地点头,艰难地应‘嗯’。
陈雯没注意到爸爸神色微变的脸,仍在一旁兴奋地应和,“我支持你。有梦想就是要去努力的嘛。我们可以一起攒钱,一起努力!”
陈红兵扭过脸,神情复杂地看她。
高远没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却也没好到值得陈雯为他付出一切的份上。
或者说,在他眼里,没有人值得陈雯这样付出。
他没直说,攥成拳的手轻叩桌面,“有梦想是好事,但也得结合实际吧。你可以努力,但努力得有时限,在你预定的时限内达不到要求,就说明你没那个命。”
高远知道他的意思。
今天这顿饭,不止是他和陈红兵的初见面,也是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向陈雯表明心意,试探她的态度。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雯说的话多少带点情|人间的安慰,当着父母的面,她总不能说假话了吧。
高远将想法和盘托出,“伯父,我的想法和您不同。我认为喜欢的事值得一辈子为之努力。”
陈雯刚上大学,正是青春热血的时候,所有关于‘爱和梦想’的话题,她的理解全带着少女幻想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劲。
她大胆地握住高远的手,趁机表白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生命是有限的,当然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陈红兵看着刺眼,重咳一声。
怎奈陈雯完全没瞧他,眼里、心里全是高远。
一直以温和示人的冯兰却打破气氛地说:“结婚不是儿戏。你们现在只是恋爱,要追逐梦想和热爱当然可以,可结婚以后,还有对家庭的责任。我和爸爸养你长大,又供你读书,能给的已经给你了。未来我们要好好休息,你们想搭钱做这事可以,但过不下去的时候,千万别想起我们来。”
陈雯噘嘴,把头一仰,说:“我才不会那么没骨气呢!”
旁边的高远明显一愣,眼神有所躲闪。
无论是大学还是来咖啡厅的顾客,都有不少追他的女生。
高远之所以选择陈雯,除了她年轻漂亮,对他无比崇拜,还因为她有殷实的家底和无限疼爱她的父母。在陈雯的描述里,几乎是她要什么,家里就给她买什么。还说最开始学美术,家里也不理解,但她喜欢,父亲就花大价钱送她去美中拜师,还让她去参加帝都的夏令营活动。
这些全是高远羡慕却不曾拥有的。
他以为他选择陈雯后,也能得到这一切。
然而冯兰冷到冰窖里的态度,却让他认清了现实。
停了能有半晌,他默默接了句,“嗯。我们知道了。”
而后的交流,高远几乎没怎么开口,只是低头插牛排。
从餐厅出来,高远推说咖啡厅还有事,没送他们去车站。
陈竹青等他走远了,才追上去问:“大哥,你考察得怎么样了?”
陈红兵直摇头,“这人不行。不靠谱。”他甚至等不到回家,就扭头跟陈雯吩咐道,“这人不行!你别陷进去了,跟他慢慢断了。”
陈雯脸上的笑僵住,立刻从晴转阴,眼角噙着些委屈的眼泪。
刚刚在西餐厅还好好的,怎么才出门就变脸了。
她想不到原由,愤愤地为男友抱不平,“你不是夸他学历和父母都不错嘛!而且他对我也很好啊!为什么又不行了啊?”
一时半会,陈红兵也解释不清楚,拽着她往车站走,“回去再说。”
陈雯甩开他的手,两手环胸,冷冷地看他。
一月的福城是全年最冷的时候。
刺骨的冷风如刀,刮在人脸上,是生生的疼。
军属院门口有直达的公交,陈雯又一直在催。
几人出来得匆忙,忘了带耳包、围巾之类的保暖物件。
在街上站了一会,脸和鼻尖冻得发红。
他们要教育子女,跟陈竹青无关。
他牵着舒安继续往前走,“大哥、大嫂,我们先回去了。”
从陈雯身边擦过时,他劝了一句,“爸、妈一定是为你好。”
这一句话不假,却不顶用。
甚至在陈雯听来还有责怪她不懂事的意味。
她觉得父母没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也不懂高远的才气。
同为艺术生,才华不被人认可的痛苦,她最能体会。
陈红兵那些能不能挣钱的言论,同样是在扎她的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
父母的看法一时没法改变,陈雯也不想多说什么,索性把头一扬,踩着小皮靴往反方向走,“我去同学家待一会,晚一点再回家。”
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陈红兵接受了陈竹青之前给的建议,不过多干涉陈雯,以免引起她的逆反心理。
反正他们现在没到法定婚龄,就是想偷偷领证都不够资格。
他拉着冯兰往车站走,“咱们就是太宠她了,什么都由着她来,她才会这样。”
在见过高远后,冯兰改了想法,和陈红兵站到一条线上,“嗯。”
上车后,她甚至说:“那人真的不行。咱们可要想办法,把他们拆散。”
陈雯和高远恋爱的事,冯兰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一听就知道陈红兵会反对,所以帮陈雯瞒了小半年,才慢慢透给陈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