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一起在市一院实习的同学附和:“实习的时候,我就看林建业给她送过花篮,挺好的。大家都有归宿了,那我呢……”
舒安稍稍惊讶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
按照田雨薇描述的理想生活,林建业确实很贴合她的要求和想象。
他们两人在一起了,也让舒安松了一口气。
说完了婚姻家庭,话题又转回工作和未来发展上。
选择参加工作的同学要么留在福城,要么回到家乡。
有个同学盯着舒安表上那个地方,一阵迷惑,“舒安,你真要去那里啊?我就是西珊岛所属省份的,我都没去过那哎,听说很偏僻,条件可不好了。”
其他同学加进讨论……
“你跟他结婚,不见得非得去那吧。建设工程队都是一批一批轮流的,每年还有探亲假,你留在福城或是回家多好。”
“就是的。现在医学生紧缺,哪不好去啊。”
“你们别以为福城难留。我是上周才被市一院分院招录的,现在那还有空缺的,不用什么关系,去参加面试就行。”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舒安出谋划策,只有林素拉住她的手,肯定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现在政策好了,要发展起来可快了。说不定你就和西珊岛一起腾飞了呢!”
最先泼冷水的那个同学摇头,“那真挺落后的,之前还打过仗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她们出生在和平年代,‘打仗’这个词她们多少听父辈提起过,也在课本里读到过,离她们很近,又好像很远,只是一个严肃、模糊的概念。
林素抿唇想了会,“你考虑好。真去了那,给我写信,要经常写!”
舒安拍拍她的手,“我会的。”
她耸耸肩,“你们怎么没人说她啊。她要跟着去部队医院,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坐在她们后一排的同学,拍了拍林素和舒安的肩膀,郑重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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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舒安和陈竹青又去了趟百货商店。
两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边的小吃店亮起灯,门前支上小桌子,将人行道几乎占满。
他们只能挨着马路沿走,舒安站在人行道上,而陈竹青则被挤到了马路上。
相差的身高被台阶抵消,她好奇地往他脑袋顶上瞅了一眼,“原来你头顶长这个样子……”
陈竹青轻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舒安伸出食指往他脑袋上一戳,“有个小璇。”
陈竹青的头发乌黑浓密,就当中有个小白点,不仔细看还瞧不见。
舒安又戳了戳,“好可爱哦。”
陈竹青扶额,嘴角勾起,笑得有些无奈,“这是什么形容……”
就在两人顿在路边说话时,有辆车从后面飞驰而来,经过两人身边时,故意加速飙过。
陈竹青的脚边有滩水洼,是昨日下雨积攒下来的。
车轮压过水洼,水花四溅,喷湿了他半截裤管。
车子开过一段,在不远处的停车道停下。
舒安抬头,发现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田雨薇和林建业。
她又低头看了眼那个水洼,距离陈竹青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加速,根本不会溅这么远,很明显林建业是故意的。
她气呼呼地冲过去要同他们理论。
林建业先她一步摇下车窗,轻挑地看了眼,“哎哟。怎么弄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你会走在路边边。”
一句话,将过错全推到了陈竹青身上。
舒安攥紧小拳头,气鼓鼓地盯着他,脑袋里闪过一堆骂人的话。
陈竹青后退一步,站到人行道上,他甩了甩裤管,“没事。裤子脏了大不了换掉就是,其他地方脏了就不好弄了。”
林建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哼了一声,只当他是找不到话,用阴阳怪气来扳回一局。
他不准备和他们多说话,摇上车窗要走人。
舒安瞥见副驾驶田雨薇嘴角的笑,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
她敲了敲车窗,拿眼神点田雨薇。
林建业又将窗户摇下来,“还有事?”
舒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田雨薇,“你不是不想留在急诊科吗?前几天系里开学生大会,你没来,我听老师说,市一院分院外科那还有位置。”
田雨薇不知舒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告诉她这些。
但碍于同学情谊,她应了声,“是嘛?那老师有说要准备什么去面试吗?”
“就个人简历和学校的推荐信。不过不知道那有没有像我这样,能无条件跟你换班,让你去什么联谊活动的同事。”说着,舒安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林建业,“对你来说也不在乎什么推荐信吧,你不是抓住了最大的关系户嘛……”
田雨薇脸色大变,“舒安,你什么意思……”
舒安眨眨纯良无害的大眼睛,无辜地说:“这不是你原来实习的时候教我的吗?要尽可能地抓住一切能留在福城的机会。”
林建业的面色骤变,比田雨薇的还要精彩。
他虽然怀疑过田雨薇心思不纯,但没质疑过她值班照顾自己的事,毕竟医院一天不止一个值班医生,也许那天田雨薇和舒安都在,只是他没注意到她。
现在舒安一说,他扭脸向她,“所以那天不是你值班,对不对?”
田雨薇嘴角一抽,彻底慌神了,在车里支支吾吾的,“你听她胡说。到底跟你结婚的是谁啊!你信她的,不信我?”
舒安没工夫跟两人扯皮,火点了,后续要怎么发展,他们是吵是和跟她都没关系,她也不想关心。
她拉着陈竹青继续往前走,“快点回去换裤子,这样湿着不舒服,还会感冒。”
陈竹青没弄懂那样一句话怎么会让两人吵起来,跟在她后面好奇地追问。
舒安笑了笑,把她和林建业之间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陈竹青点头,颇为感慨地叹道:“雨薇怎么变成这样,以前没觉得她那么势利眼呀。”
舒安耸肩,“人都是多面的。大概你只是看到了,她想让你看到的那面。”
陈竹青顺势俯身,凑到她面前,“那你呢?你想让我看到什么样的你?”
舒安扬起脸,“就现在这样。”
她抿唇想了会,很认真地和他道歉,“对不起。让你卷进这样糟糕的关系。要是我早点做决定就好了。”
陈竹青‘哎哟’一声,伸手环过她的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你是该说对不起。但不是为这件事。而是为你每次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全都想自己解决的想法。”他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安安。我愿意为你分担任何事,所以下次遇到麻烦,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好。你也是。”舒安踮脚,伸长手勉强揽过他的肩膀,颇为豪气地拍了拍,“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小一只,却能如此有底气地说着这样的承诺。
陈竹青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舒安嘟嘴,“你笑什么!我说得很认真啊!”
陈竹青敛了笑,“嗯。我知道。一起往前走吧。”
**
一九八三年,一月。
医科大的最后一学期临近尾声。
这个学期没排课,学生们都忙着各自的事,学校组织了几次学生大会,却没有一次是全到齐的。一直到分发完毕业证和学位证,学校最后一次将同学聚集到一起拍毕业照,有几个同学还是没能及时赶回学校。
同学们自发地将位置空出来,洗照片后,还将他们的名字写在空位上。
拍了毕业照,老师将同学集中到小礼堂。
“同学们,今天过后你们将离开校园,迈向人生的下个阶段,老师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进步,永远记得最初选择医学的热忱。学校请来新街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为你们最后放一部电影,就当做送给大家的毕业礼物。”
一听要放电影,礼堂内掌声雷动,一下子就哄开了。
林素拉着舒安往前跑,挤占了个正中央的好位置。
林素的室友们则坐在她们的前面一排,几人凑在一起讨论学校要放什么样的电影。
白幕落下,礼堂的灯于同一时间关闭。
场内‘哇’了一声,逐渐安静下来。
影碟机咔嗒咔嗒地响,荧幕哗得变绿,下面飞过‘上海电影制片厂’几个字。
礼堂里有人认出来,窸窸窣窣地议论,“是《城南旧事》!”
坐在前面的老师重咳一声,礼堂再次安静下来。
舒安以为是像之前那种宣传性质的医学记录片,没想到学校选了最近热映的电影。
电影色调明朗,饰演英子的小姑娘活泼可爱,整体氛围却有些压抑,看得人闷闷的,眼睛酸涩,但镜头转到小主角的眼睛时又觉得生活似乎还有无限可能。
演到老师弹钢琴,带领学生们唱《送别》时,礼堂内所有人都跟着一起轻声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电影结束。
医学院的老师一一上台致词,祝贺学生们毕业。
新生入学时,他们是在这个礼堂签名报道,离开时,还是在这里。
来的时候,舒安是一个人,对新的城市、环境,害怕又期待。走的时候,她捏着许多同学写的祝福卡片和通讯地址。
五年很长,她认识了很多人,走遍福城的每个角落。
可坐在礼堂里,细细一想,五年又很短,还没好好品味,就这么过掉了。
林素现在和前排的室友哭了一阵,又回到舒安身边,她拉着舒安的手,“你一定要给我写信,还要寄照片,我也想看看西珊岛长什么样!”
舒安强忍着泪水,“好。你也是。我还没去过西北呢,你要拍给我看。”
林素的室友来喊她,说是要再去宿舍最后瞧一眼。
舒安站在礼堂门口和她招手,然后抱着那叠祝福卡往外走。
从拍毕业照开始,眼泪就在舒安眼眶打转,在这个无人的角落,终于夺眶而出,落在米色外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