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耳朵贴在门那偷听。
男人的声音很低,像阁楼上的破门开关时的喑哑声,听不清在说什么,其中夹杂着女人的低声抽泣,呜呜的哭声在黑夜里很清晰,有点瘆人。
梁向军不明白里面发生什么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想快点走。
就在他抬脚要走时,男人的声音提高几分,问:“舒服吗?”
女人应了声‘嗯’。
之后再没响动。
后来,梁向军跟着刘毓敏去学校上课,又读了一次一年级,还好他上学早,虽是重读,但没比班上同学大多少。
他和小伙伴聊天时,提起过这件事。
王政委家的儿子比他们大两岁,稍微懂事些。
他说,他也在半夜听过这样的响动。隔日他忍不住好奇去问妈妈,他妈憋红了脸,他吓得两腿打颤以为要挨揍了,谁知他妈二话没说去食堂要了四块糖酥饼给他,并嘱咐他不许提起这件事。
梁向军如法炮制。
当晚回家就和刘毓敏提起这事。
刘毓敏瞪大眼,惊到筷子险些掉到地上,她捂住梁向军的嘴,让他不许到处乱说。
梁向军点头,提出要求,“我想让爸爸带我去军舰上看看。”
这个想法他早就有,可梁国栋以他太小为由,拒绝了很多次。
那天,刘毓敏说了很多好话,终于让梁国栋带他去军舰上走了一趟。
再大一些时,梁向军和小伙伴研究出来了。
大人们晚上在房里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都会答应。
此刻,梁向军背手站在两人面前,自以为捏住了他们的小辫子。
他扬起脸,不羞不臊地说:“我知道了。陈叔叔和小舒阿姨是想做羞羞的事,对不对?”
陈竹青很沉得住气,面色没多大变化,仍是那样眯着眼瞧他,似乎还带点不屑,大有那种‘我看你还能说出些什么’的意味。
可一旁的舒安却羞红了脸,她低着头,脸红得能滴血。
梁向军嘿嘿两声,说:“你们工地上有好多废铁丝,陈叔叔给我做一个滚铁环,我就不把刚才看到的说出去。”
陈竹青鼻腔里转出一声轻嗤,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绕来绕去想要的就那些玩意。他嘴角微勾,单手插着兜,压下身子,问:“我不给你做,你能怎样?”
这种事,梁向军跟那些小孩说没多大用,跟其他大人说了除了得到一顿揍,还是没什么用,反正所有大人晚上都那样做,大人之间是不会因为知道这事害臊。
只可惜这些事,大人们不会去细想,他一提,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了。
小伎俩到这忽然不管用了,梁向军憋住,傻愣在那想不出下句。
“你……”
陈竹青撇着嘴偷笑,慢悠悠地直起身。
可舒安不同。
她听到梁向军提起这种事,脑袋自动搅成浆糊,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舒安揪住陈竹青的袖子口,“你就给他做一个吧。那个又不费事。”
老婆发话了,他讪讪应下,“行吧。”
陈竹青见这小子不是善茬,舒安面子薄大概率是应付不来,答应他后,就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进厨房去帮忙。
—
晚上,梁国栋回家。
蔬菜是岛上的稀罕物,都是定量分配的。
每家每户除了自己家种,要吃只能去食堂打,且有限额。
梁国栋回家时,拿两个铝制饭盒装回两份菜。
一份是红烧茄子,一份是小白菜炒鲜蘑。
刘毓敏则将做好的海鲜端上桌。
石斑鱼肉质鲜嫩,只需清蒸出锅时,泼上豆豉酱,再淋层热油,最后撒些小米椒和香菜点缀。
猪仔螺则是煮半熟后,就着辣椒酱炒出香味。
最后一道是鹤针汤。刘毓敏处理过鹤针,切成小段,放进瓦罐里用小火慢煨,一直到梁国栋回家,才将灶台的火熄灭,朝里撒了把葱,端上桌来。
简单处理的三道海鲜,却有着不寻常的鲜味。
猪仔螺肉厚,口感扎实。
拿着牙签将肉从壳里挑出来,圆圆胖胖的,真的像只小猪仔。
舒安之前没见过这东西,边聊天边挑着吃,像嗑瓜子一样,特别有趣。
最让她诧异的是鹤针。
她用筷子拔下鱼肉时,发现鱼骨竟然是蓝色的,是那种很浅的蓝色,但煮出来的汤还是白亮白亮的,一点没受它的影响。
饭桌上,梁国栋刚开始有些拘束,两杯酒下肚后,忽然打开了话匣子,知道陈竹青的大哥和姐夫同样是海军,他的话更多了。
甚至谈起了几年前参加的海|战。
这些事,刘毓敏和梁飞燕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一脸的哀怨。
梁飞燕捂着耳朵,撅着嘴不满道:“哥,这些事活动室的册子上不都记着嘛。人家有兴趣就会去看了,还用得着你一遍遍宣传。我看你别当开军舰了,去当吹鼓手得了。”
一句话噎得梁国栋涨红脸,他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反驳,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只能是尬在那。
舒安赶忙接道:“听亲历者说更清楚嘛。”
梁国栋‘嗯’了一声,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你看。这不是有人想听。”
而后,他怕梁飞燕再插嘴,言简意赅地说完海战的事。
梁国栋拍拍陈竹青的肩膀,“这里条件比不上你们省城,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梁飞燕急吼吼将馒头咽下,说:“这话你得跟另外那四个工程师说,我看他们好像对宿舍不是很满意。还有那个向文杰,太可乐了……”
“向文杰?”梁国栋笑了笑,这人他下午在食堂那见过一面,听手下士兵说来的时候被海鸥围着拉屎。
不过在饭桌上,他不好讲这个,敛了笑说:“我们这的海鸥没天敌,特别凶。但也通人性,你们不去招惹它,一般没事。”
梁飞燕插进一嘴,“我看这事应该让嫂子去说。”
刘毓敏颇感诧异,“我?”
梁飞燕认真道:“你就跟他说,我们这的海鸥都是珍稀物种,抓一只得罚一年工资,他立马就老实。”
这话一出,整桌人都哈哈大笑。
陈竹青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治他。”
话越聊越多,虽然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但一点不无聊。
舒安注意到刘毓敏只吃面前的两盘青菜,三道海鲜一点没动。
她以为是刘毓敏觉得菜少,先让客人吃,所以没动。
舒安将自己的面前的清蒸石斑鱼换到她面前,“嫂子,你也吃啊。这么多,我们吃不完的。”
刘毓敏摆手,“我只吃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沾荤腥。”
“啊?”舒安愣在那,有点尴尬,不知该不该将菜摆哪。
刘毓敏接住盘子,把那盘清蒸鱼放到正中间,然后撤走已经空盘的猪仔螺。
她解释道:“我向妈祖娘娘许愿了。若是国栋、飞燕每次出航都平安归来,我就一辈子吃素作为还愿。”
梁国栋听到这话,直摇头,长叹一声道:“你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嘛。我和飞燕不会因为你吃素就改了命。”
刘毓敏伸手拧了他的嘴,要他往地上连呸三声。
梁国栋争不过她,只得照做。
刘毓敏起身去佛龛那,双手合十地在那拜了三拜,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舒安很理解她的想法,读书时,她以为自己是很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现在,在海上漂泊过几日,听船员讲过那些有惊无险的危急时刻,她却有些动摇。
陈竹青的工作不是这种经常要出海的,她想想都觉得担心,更别提梁国栋、梁飞燕这样要出海上任务的人。
工作有需要,他们必须得这样做,必须得无畏艰险。
这是她们无法改变的。
能做的只有这样小小的祈祷。
说是为他们祈福,其实更多地是一种自我安慰。
舒安放下筷子,轻声说:“梁大哥你该高兴,有这样担心你、时刻念着你的人。”
梁国栋耳尖染红,使劲咬住后槽牙,才稳住脸上的表情。
他咳嗽一声,端着酒杯连喝了两杯,脸颊微微泛红才停下。
晚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走的时候,舒安找刘毓敏要了鹤针的骨头,她觉得好看想带回去晒干,说不定能做个小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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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珊岛的晚上特别漂亮,月光洒在铺满珊瑚玉的白沙滩上,闪闪发亮,像人间仙境。
海风迎面而来,咸咸的,微微凉,很舒服。
舒安张开双臂,似乎能拥抱到风。
陈竹青的手扶在她的后腰,“要去海边走走吗?”
舒安‘嗯’了声,开心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两人踩着沙滩上,留下一串鞋印,一大一小的,紧紧贴着,步步相随。
舒安和他说起椰子是战|备物资不能吃,说了岛上遍地是保护动物的事。
这些事,在陈竹青这同样是空白,他瞪大眼,和下午的舒安一样,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