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片刻,认真开口,“这里的条件太差了,不适合生产。就算没有妊高症,那还有其他的病症呢。有小宝宝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舒安撇嘴,有意怼了一句,“就你结婚前那样……”
陈竹青伸手拧了她嘴一下,力道不轻,她的嘴很快泛起一圈红。
他顿住,抱歉地吻了吻,说:“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我姐怀孕的时候,姐夫工作忙,我去照看过她一段时间,真的好辛苦。临产前,她下肢水肿得很厉害,两个脚像发面馒头一样,还挺着个大肚子,别说做事情了,就只是躺着都很难受。”
舒安咳嗽一声,正色道:“水肿是因为体内孕激素使水钠滞留,是对产时出血做充分准备。这算是正常现象,并不会有风险。还有一个原因是由子宫增大,压迫下腔静脉,导致静脉回流受阻,才会水肿。比较麻烦的就是病理性改变,比如妊娠期高血压等。不过这些产检做血压监测,尿常规检查,产科彩超检查都会查出来的。”
她一连串说了七八个专业名字,陈竹青听得云里雾里的。
他面色更沉,冷着声说:“你是故意要跟我扛到底了,是吗?我知道你是医生,这些你都清楚。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我就是不能接受你有事,一点点风险都不可以。你能保证生产过程一点风险都没有吗?”
舒安摇头,“不能。”
陈竹青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手按在她后背,将她压进自己的胸膛。
他弓着身子,下颔抵在她颈窝,发抖的声音透进耳廓,“不生了,好不好?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舒安艰难地将手从他怀里抽出,想伸手抱抱他,摸到他侧脸时,指尖却传来一片温热的湿润感。
“哭了?”
“嘘……”
陈竹青不喜欢在她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鼻子微皱,深吸几口气,硬是把剩余的眼泪憋回去了。
他松开她,迅速抹掉眼泪,“如果没有小朋友,我们可以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当个丁克也挺好的吧?”
舒安迷茫地看着他,“什么是丁克?”
“‘Double Income No Kids’,这四个单词首字母D、I、N、K连起来的谐音就是丁克。这个词是向文杰教我的,他说他就想当个丁克。”
舒安问:“那你呢?你也想吗?”
陈竹青和向文杰很像,但又很不同。
虽然向文杰整天嚷着要找对象,但真的提到结婚了,又显得很犹豫。
他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向往自由,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
陈竹青骨子里同样有种桀骜不驯的傲气,可他热爱自由的同时也寻求安稳。
他表面沉稳,内心却有极为天真、孩子气的一面,不高兴的时候,有些行为比小学生还幼稚。
因为这样,他和岛上的孩子关系很好,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舒安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你很喜欢小朋友的,对不对?”
陈竹青抿唇,“我喜欢小朋友。但是我……”
舒安知道他要说什么,食指压在他的唇上,“我也喜欢。我希望有个和我们很像的小朋友,TA会跟你一样聪明,会和我一样好看,要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舒安边说,温热的指尖从那些地方划过,最后戳在他的胸口,“但不要和你一样幼稚。”
陈竹青鼓起嘴,“我才不幼稚!”
舒安故意学他的语气说话,“嗯。不幼稚。你是二十八岁的大朋友啦。”
她在用这种方式企图蒙混过关。
陈竹青捏住她的手腕,“你很想要小朋友吗?”
“嗯。很想。”舒安眨眨眼,随后松开环着他的手,仰面躺在床上,嘴角勾起一抹笑,“跟你结婚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你那么有耐心,那么温柔,以后肯定会是个好爸爸。我的爸爸妈妈去世得很早,我知道没有他们,小孩子会有多难过。所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现在医学很发达的,有彩超和各种检测,很有问题在孕早期或者孕中期都能查出来的。我知道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好,可我们都有年假呀,临近预产期的时候,我们可以请假去筇洲的医院待产,那样会稳妥些。”舒安握着他的手掌,指头一根一根地贴过去,慢慢变成十指相扣的亲密,“未来的日子好长,家里人多一点也会热闹些。我不喜欢冷冷清清的……”
动-乱时期,舒安家成分不好,所有的亲朋好友在一夜间都和他们疏远了。
她虽然嘴上说着理解、不介意,但每次去林素家,看到她父母健在、身边好友围绕,总觉得羡慕。
舒安说了好多,陈竹青始终沉默着。
最后她没办法了,低头闷声应道:“嗯。我知道了。就按你的想法来吧,我们不要小朋友了。”
她能认同自己的想法,陈竹青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伸手要去抱她时,舒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才贴过来。
他的拇指蹭过她的眼角,抹掉零星掉落的几滴泪,很烫、有些灼人。
舒安眼眸低垂,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下去,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他想要她安全,也希望她开心。
当两者相抵触时,陈竹青陷入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抱着她,手覆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安安。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既然有想要小朋友,那你要多吃一点才可以。还有什么产检、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这些事你都要告诉我,要说得很清楚。我会陪你去面对这些困难。”
舒安点头如捣蒜,“嗯!”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身子压下来,“我和何主任计划等那个孕妇出院了,就去村里做产检必要性的讲座,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听吧。”
陈竹青轻声应‘好’。
舒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陈竹青忽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他按开书桌台灯,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图纸,“你来看看这个……”
舒安跳下床,没等起身就被陈竹青按回床上。
他把拖鞋踢到她脚边,“地上凉,别光着脚。你这样不爱护自己,我不跟你生了。”
这话舒安听过很多遍,但都是在妇产科门口,听妻子对丈夫说的。
陈竹青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她有点蒙,发出一声讶异的‘啊?’
陈竹青意识到言语有失,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岔开话题,“这是我画的医院建设图。”
图纸上是一个三层小楼,比现在的卫生所要多两层,还把原来后院的空地拓出去了。
陈竹青拿笔在画上圈出那块空地,“我算过,现在卫生所的承重可以再加盖一层,然后在空地那新建一个四层楼,两栋楼用天桥相连。一边作住院部,一边作普通诊室。新楼施工也不会影响你们旧楼办公,等新楼建好了,你们暂时移到那去,旧楼再进行改造。”
他从图纸下抽出一张表格,“这是我查资料写的一些手术器材,你看有需要的,还可以往里补。这个修建工程要是批下来,你们的医疗器材是可以算在工程款里的。”
舒安看着规划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一天画出来的?”
陈竹青:“就中午那段时间画的。我画图很快。不过这些能不能实现,还得经过周密的计算。”他边说边在图上画圈,“没看这么多地方都没数据吗?就是有这么个想法而已……”
舒安噘嘴在他侧脸亲了两下,故意发出‘吧唧’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骨,“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事,我就得全力以赴。”
以前,陈竹青觉得她风一吹就倒了,想做她的避风港,把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但现在,他发现舒安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在某些时候,他才是更柔弱、更需要安抚的那个……
“安安。你以后做事情的时候,想着点我好吗?”
舒安勾起他一缕头发,在指尖慢慢缠绕,“我知道。我们是一体的。”
某个词引起他一阵坏笑。
陈竹青以腰腹撞她一下,在耳边吹着气哄道:“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是一体的?”
“就、就是……”舒安有点着急,险些咬着舌头。
陈竹青低头吻过去,“以行动回答最准确。”
第53章 .1984万里长城永不倒
一九八四年,五月。
西珊岛的第一座信号塔建成,一并落成的还有周边岛屿群与筇洲之间海面上的两处风雨平台。
信号缆拉到岛上那天,战士们全跑到码头去帮忙。黑色的信号缆有粗有细,最细的也比拇指粗上一杯,几十个的战士每个人背着一卷电缆,往信号塔的方向走。
陈竹青带着蓝色工程帽,手掌摊开遮在额前,蔽住刺眼的阳光。
他站在信号塔下,仰头朝上,看那个通讯工程师背着一卷电缆往上爬,“你小心点。”
各种设备加起来有一千多斤,全靠几个工人肩挑背扛。
电缆铺设进行了两天,而后又经过四次调试,西珊岛终于能和筇洲直接通话,再不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不需要等一周一次的物资船将岛内的信息报出去。
不过最令战士们欣喜的是活动室的电视能接收信号,可以同步收看新闻、电视剧,不用翻来覆去地看那几盘录像带,看到台词倒背如流。
有了信号缆,部队买来一台更大尺寸的彩色电视放到活动室,原来那台则放到食堂。
白薇听说有新电视来,一下班就拉着舒安去看。
卫生所这边有点事耽搁了,她们去的时候新闻联播刚播完,活动室坐满了人,前排坐不下,后排贴着墙站了三排,最后一排热得满头大汗,垫着脚也只能透过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头看到电视的一角,可他们还是站在那抻着脖子看。
白薇身高不够,站在后面,往上蹦起三次,都没能看到什么。
前面的士兵见了,挤出一条道给她俩,扯着嗓子朝前喊:“前面的让人女同志先看看。”说着,他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白护士,舒医生,你们到前面去看吧。”
特权来得突然,两人皆是一愣。
原本只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被人拱到了第一排。
众目睽睽之下,白薇和舒安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推辞,一班班长两手按在她们肩上,把人往下一按,按到两个小板凳上,“你们就坐这看,不用不好意思。”
话到说到这了,两人没理由再走,便安心坐在那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剧。
新闻联播后播的是去年最热的港剧《大侠霍元甲》,这是大陆正式引进的第一部 香港电视剧,因为收视率高,所以今年又重播一次,正好让他们赶上。
在这之前,港片只有一些黑录影厅偷着放。
这些录影厅白天会放正常的、经过审核的片子,到晚上才会放港片。因为这算灰色地带,所以放映时间不固定,全靠老顾客私下口口相传。
这部剧去年已经火过一次。
但对岛上的战士而言却很新奇。
“哎?这是粤语片?”
“真的哎!”
有个广州的新兵听到熟悉的方言,忽然想到两年没回家,勾起心底对家人的思念,眼眶红了一圈。
坐在他身边的班长揉揉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给他,班长朝他使眼色,暗示他别出声,“我偷藏的。给你吧。再忍忍,明年就有探亲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