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军事文件才会用电报。
舒安觉得有些怪,快速咀嚼几口,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忙问:“哪来的?”
梁飞燕小心地瞧一眼陈竹青,支支吾吾地说:“广州那边。”
舒安大喜,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跳起,径直朝她奔去,“是哥哥打过来的!”
陈竹青看梁飞燕的眼神,手心捏出一把汗,太阳穴突突突得跳个不停,心中隐隐不安。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跟过去看看,没想到被舒安给推回来了。
舒平寄信过来都是写陈竹青的名字,这是第一次直接写给舒安的。
她挺胸昂头,双手插腰,得意地说:“这次是哥哥单独打给我的!你不许跟来。”
陈竹青拗不过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舒安蹦蹦跳跳地跟在梁飞燕后面往办公楼跑。
梁飞燕来之前特地支开办公室的其他人,两人一进门,她立刻把门锁上。
舒安坐在凳上,一脸迷惑,“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电报是梁飞燕翻译的,她的手按在字条上,犹豫很久要如何开口。
半晌,她实在想不出话,将纸张塞进她手里,“你自己看吧。”
电报是广州寄来的,也确实和舒平有关。
但是广州法院寄过来的审判决定,舒平因聚众斗殴被判十年。
舒安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
所以审判决定只能发给她。
短短的十一个字,舒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梁飞燕的手搭在她肩上,轻拍两下,安慰道:“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这个好像只是一审,你先去问问情况,请个好一点的律师,说不定能判得轻一些。”
判得轻一点?
就是还得坐牢?
舒安此刻的心情没法用语言形容,舒平脾气急又争强好胜,但不是那种分不清状况的人。
她从没想过‘监狱’这个词,有天会和他扯上关系。
舒安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字条对折收进口袋,然后和梁飞燕表示感谢,迅速跑下楼去。
慌乱中,她想到的人只有陈竹青。
那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他似乎是早有预料,就站在一楼等她。
看她的表情,陈竹青没说话,先是张开双臂在楼下迎她。
舒安快走几步,跳下台阶,扑进他的怀里。
陈竹青的手按在她的脑后,轻轻捋了两把,在耳边哄道:“我帮你跟何主任请假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舒安震惊、难过到说不出话,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哭。
陈竹青骑车载她回家,把她抱到书桌前坐好,又倒了杯温水给她,“先缓缓。然后把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舒安不知道怎么说,从兜里掏出字条塞进他手里。
陈竹青之前就在看守所里见过一次舒平,这次看到字条要淡定许多。
令他震惊的不是坐牢,而是刑期十年。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造成严重后果的才会被判到十年这么重。
舒安吸气,很努力把眼泪咽下去,“怎么办啊?十年啊。舒平到底干了什么啊,要被判到十年。你可以问问大哥吗?他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帮我哥?”
陈竹青顿住,脸上的表情僵在那。
舒安看他如此严肃,心咯噔一下直接沉底。
她捏着他交叠的手晃晃,“帮不了也没事。你不要不说话,不说话好吓人。”
陈竹青握住她的手,“只能去问问我哥认不认识靠谱的律师。法院不会乱定罪的。我们先去广州看看吧,如果真的是造成的后果很严重,我哥是没办法……”
“嗯嗯嗯。我懂。”舒安脑袋已经成浆糊了,情急之下才提起陈红兵,她知道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错了就是错了。
两人跟卫生所和工程院这边都商量好了,本来是打算一月坐船回福城过年的。
突如其来的电报打乱两人的计划。
舒安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提到客厅,“我们明天就走?”
陈竹青正低着头翻放钱的饼干盒,“不行。这一去要好多天,说不定还得个把月。我得把工程后续的事跟他们交代清楚才能走。给我三四天吧,行吗?”
一天舒安也不想等。
如果她有翅膀,现在就直接飞过去了,可惜她没有。
她摇头,“那你在这待着吧。我先去。”
陈竹青把整票归成一叠,用皮筋扎好,又拿出存折放进贴身的皮包。
做完这些,他坐到舒安身边,拉长语调安慰:“正式服刑前,还得在拘留所待一阵,你不用这么着急。等等我好吗?”
“不是你哥,你当然不着急了!”舒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心只想着舒平,不经思考的话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出来后,登时愣住,咬着唇,后悔不已,头低下小声说,“对不起。我……”
陈竹青理解她的心情,两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指腹擦掉眼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这样的话,下次不要说了。我会难过的。舒平也是我哥哥,他出事了,我心里一样不好过。”
舒安瓮声道:“我知道,我不会说了。”
道歉后,她仍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我明天就想去。你这边工作离不开人,你就留在这吧。”
陈竹青嘴唇绷直成一条线,想了一会,问:“你会粤语吗?知道去广州要找谁吗?知道探监程序怎么走吗?”
“不知道……”舒安声音渐小,焦急情绪在没底气里被强制冷静下来。
她颓然地坐在那,两手摊在膝盖上。
沉默片刻,舒安越想越气,罕见地情绪不受控制,一脚踢在茶几脚上,“舒平到底在广州干嘛啊!”
陈竹青往她身边挪了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更要冷静。你这样贸贸然地跑过去,只会把事情弄得更麻烦。舒安,你相信我吗?”
舒安转过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
她重重地点头,把手重新交回他手里,“信。”
陈竹青长臂一伸,将她按在怀里,手压在她的上臂轻揉,“我明天就把事情处理完。我们后天出发。到广州后,我先去找梁大哥在广州的同学,看看能不能安排我们和哥哥见一面。”
只是那么一会,陈竹青已经想好方案。
舒安更内疚了,她为她的鲁莽和口不择言道歉,“让你不高兴了。以后我会想好再说话的,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知道你对我和舒平一样上心。”
陈竹青弯腰把脸凑过去,“来。你亲我一下,这事就算翻篇了。以后谁都不能翻旧账了。”
舒安揪着他的衣领,倾身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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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竹青迅速好处理工程的后续事宜,临时把总工的任务交给向文杰。
向文杰看着那叠资料甚是诧异,卫生所的改造工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设计,陈竹青细致到一颗螺丝钉都要过问,怎么会这么轻易把这项工作交给他。
“你和舒医生要去干嘛?”
向文杰嘴巴紧,又是陈竹青心里少数可以信任的人。
舒安因为舒平的事完全乱了方寸,昨晚在书桌前坐了一夜,就看着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照片一直哭。他怎么哄都不顶用,后来是她哭累了,陈竹青再把她抱到床上去睡的。
早上出门时,舒安眼皮肿得像发面馒头,睁都睁不开。
陈竹青答应她明天一定会出发,她的情绪才稳定一些。
家里已是一团糟,他要是再表现出慌张,这个家就真的要塌了。
陈竹青心里闷得慌,把向文杰叫到走廊去聊天。
他不抽烟,但从向文杰那抽出一支在鼻尖闻了闻,“抽这玩意真能解压吗?”
向文杰把烟收回,“不能。抽了只会愁更愁。不是什么好玩意,你没抽就别碰了。回头舒医生发现,该说我带坏你了。”
陈竹青身子翻过来,背靠着栏杆,长腿交叠地斜立在那,“舒安有个哥哥,在广州做生意。”
“哦……我知道,就是给她介绍林建业的那个。你提过。”向文杰一边劝着陈竹青别抽烟,自己却叼了一支在嘴里,用手拢着火点燃,瞬间烟雾缭绕,呛得陈竹青重咳一声。
向文杰往后退了些,伸手扇扇,把烟雾扇开。
陈竹青:“她哥在广州聚众斗殴,被判刑了。”
向文杰牙齿发紧,惊得差点没把烟咬断,他捏下香烟按在栏杆上,往下碾了碾,硬是把火星按灭,“现在可是严打期间,要重判的。我老家有个亲戚,拉车赶集跟人起争执,挥拳打了那人一下,把那人鼻梁骨打断了,本来要判三年的,后来赔了好多钱,拿到谅解书才轻判的。”
陈竹青心里急,脑子乱糟糟的,现在听向文杰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事情也不是完全没转机。
他详细问过向文杰亲戚的事,手捏在下颔轻磨。
向文杰拍拍他的肩,“只是聚众斗殴的话,多赔点钱,态度好点,应该能轻判。”
陈竹青应了声‘嗯’。
他转身折回办公室,又报出一叠文件交给他,“资料全在这。这工程就麻烦你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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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火车迎来第一批返乡潮。
舒安和陈竹青是临时买的票,只买到了站票,两人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被摇得七荤八素。
在路上颠簸了几天,终于赶到广州。
舒安状态极差,脸色蜡黄,嘴唇煞白,脑袋晕乎乎的,提着行李箱走在路上时,若不是有陈竹青扶着,她可能会栽倒在路上。
陈竹青先带她去旅馆安顿好,绞了条热毛巾给她擦脸,“我先去找梁大哥的同学。你在这边休息一下,等我的消息。”
舒安在楼下的小卖店买了葡萄糖粉,她冲好一杯喝下,面色红润些,随即抓起挎包背上,“在这我也休息不好,跟你去看看吧。”
陈竹青有点担心,但她坚持,只好带着她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