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蕴这才敢探出脑袋去看,看了一会儿后奇怪地问:“哪有八只?不是七只么?”
“嗯?七只?”赵醒归也数了一遍,“怎么会?我昨天数了明明是八只。”
卓蕴从他身上下来了,蹲在别墅旁与他一起找,赵醒归用小刷子在木屑里轻轻地翻:“会不会是掉出来了?”
突然,卓蕴目光一凛,指着一堆木屑说:“看那儿,有血。”
赵醒归用刷子把那堆木屑扫开,看到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只小仓鼠的尸体残骸,血淋淋的,已经被咬得面目全非。
他呆呆地问:“是谁干的?”
卓蕴指指脸盆里的阿团和阿圆:“应该是阿团,你得给它们分笼了,母鼠生了宝宝,必须和公鼠分笼。”
赵醒归不理解:“阿团?它为什么要吃自己的孩子?我又没饿着它。”
卓蕴说:“可能是你碰过小仓鼠,留下了人的气味,它不爽了,也可能,是那只小的身体不好,阿团觉得它活不了。”
赵醒归看着那只死去的小仓鼠,低声说:“不是说虎毒不食子么?它生下来,还没过三天。”
他很难过,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卓蕴握住他的手:“它们是动物,是畜生,什么都不懂的,这只是它们的本能。”她又笑了笑,语气变得冷漠,“别说仓鼠了,有些人,都会这样。”
第67章 、“你看,很久了呢。”
有些人, 的确是和动物差不多。
卓明毅坐在边琳对面,把手机丢在桌上,撩眼看她:“你给女儿打个电话,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她回来一趟。”
边琳耷拉着眼皮:“我不打。”
“你他妈是要造反吗?!”卓明毅大怒, 拍着桌子吼, “下个月她和靖承就要订婚了, 老石和于娟过年后都没见过她!这像话吗?!你是怎么做妈的?一个女儿都教不好!每天待在家都不知道在搞什么!”
边琳不吭声。
卓明毅点了一根烟,站起身烦躁地走来走去,琢磨过后又坐下, 耐着性子对边琳说:“你去告诉卓蕴, 就说我要和你离婚,要她回来讨论财产分割的事,她一定会回来的。”
边琳终于抬起头来:“你要和我离婚?”
“她订完婚, 我就和你离。”卓明毅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你不是一直想离婚吗?就趁这机会, 你去把她叫回来。”
这就是卓明毅的杀手锏, 他信心满满地认为,只要提出和边琳离婚, 卓蕴就会妥协,因为这是卓蕴和边琳一直在争取的事。
卓明毅完全没意识到, 春节时,卓蕴在梧城遭到石靖承的欺辱, 他的态度已经彻底寒了女儿的心。
边琳看着这个与她结婚二十多年的男人,年轻时, 她就是被他高大英俊的外表和花言巧语所骗, 现在他年满五十, 外貌依旧不凡,可在边琳眼里,这人已变得如此陌生,像个魔鬼。
她淡淡地说:“反正已经这样了,离不离都无所谓,我现在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好,你休想用离婚去威胁女儿,我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卓明毅冷眼看着她,半晌后笑了一声,摆摆手说:“行,那就大家一起死,公司倒就倒了,债也别管了,房子全部让银行收走去拍卖,咱们一块儿去天桥底下打地铺,儿子女儿也别想继续念书,搞不好,你还得和我一起去坐牢。”
边琳沉默,卓明毅抽完最后一口烟,拉开家门走了出去,重重地甩上了门。
——
卓蕴在赵醒归家吃过午饭,下午,两人按照计划一起去了篮球队。
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炎热,体育馆里没人再穿长袖,个个都是短袖或背心。赵醒归也脱掉外套,身上是一件水绿色短袖T恤,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身躯上的布料则松松垮垮,整个人显得清瘦、英气,又富有活力。
他很少穿这种带红带绿的颜色,特别衬肤色,卓蕴觉得很新鲜,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
赵醒归发现了,别开头躲着她的镜头:“干吗拍我?”
“你帅嘛,哎,你还挺适合穿这个色。”卓蕴看过照片,又拿给赵醒归看,“你瞅瞅,我给你拍得多好看。”
赵醒归看到她相机里的自己,撇撇嘴:“一般。”
走哪儿都得带着个轮椅,能帅到哪里去?
“是说我拍得一般,还是你长得一般?”卓蕴不解,“我拍挺好的呀,多帅。”
她对着照片傻乐,赵醒归叹气:“行了,我换轮椅了,你要是站得累,就坐我轮椅上休息。”
要打篮球,竞技轮椅自然会一起带来,卓蕴护着他转移,又帮他从腰到腿绑上束带。与二月底那次打球时相比,现在的赵醒归穿的裤子很单薄,卓蕴给他绑束带时可以更清晰地触摸到他孱弱的双腿,还有……他那越来越明显的腹肌。
她蹲在他面前,隔着T恤布料用食指戳戳他小腹,灵动的眼睛往上瞟:“身材不错哦,少年。”
小腹的位置对赵醒归来说很特别,她戳一下又戳一下,刚好在那条分界线上乱舞,他有时候能感觉到,有时候就不行,被闹得有点焦躁,捉住卓蕴的手说:“别闹,人家看着呢。”
“小气鬼。”卓蕴最后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请你有点自觉,你,是我的。”
赵醒归:“……”
徐涛叫他了,赵醒归划着轮椅去场上,心里还在反复回味卓蕴那句话。
季飞翔来到他身边,见他在出神,叫他:“小赵?”
“啊。”赵醒归转头看他,“怎么了?”
季飞翔指指他:“你这个人,又把女朋友带过来,你不知道这里好多光棍儿吗?”
赵醒归微笑:“我平时要上学,见不着她,周末才能见一面。”
季飞翔愣了一下:“她真是你女朋友啊?”
他之前只是调侃,三月时也问过赵醒归,他没承认。当时,队里有个男生大言不惭地说,如果那美女不是小赵女朋友,他就要去追了,被所有人取笑,季飞翔揽着赵醒归的肩膀说:“小赵,有人要撬你墙角!”
赵醒归很淡定地回答:“没事,去追吧,追得上算我输。”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去追卓蕴,大家都是开玩笑。
他们都是残疾人,生活上多有不便,家庭条件也大多普通,有人有工作,有人常年失业在家,个个都很有自知之明,对于健康漂亮的年轻女孩,哪里敢有幻想?
队里几个有恋人、或是结了婚的男人,要么是结婚后出的事,要么找的也是残疾女孩。还有几个大哥受伤后离了婚,加上季飞翔、刘坤这样的母胎单身狗,男轮一大半都是光棍。
十八岁的赵醒归同学竟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大美人女朋友,季飞翔心里酸溜溜的,很是羡慕。
赵醒归三月时来得比较勤,在家也常做力量训练,还会去紫柳郡篮球场坐着竞技轮椅练习运球和投篮,所以,现在的他体力已增强许多,勉强可以打全场。
主力队伍需要在春季联赛前进行更好的磨合,赵醒归只能分在替补队,替补队几个队员实力都很弱,赵醒归铆足了劲去得分,可一个人再强也带不动其他四个,上半场结束,比分已经很悬殊。
卓蕴站得累,真的在赵醒归的轮椅上坐下了。她还没坐过他的轮椅,坐上去后,把脚踩上踏板,屁股感受一下坐垫,又把背脊靠上靠背,觉得赵醒归的轮椅对她来说的确是大了一点。
她好奇地低头看,把双手搁在大轮外的轮圈上,试着往前转、往后倒、左转弯、右转弯……
她把轮椅当成一件玩具,想起平时经常看到赵醒归翘轮,卓蕴也想试一下,发现不行,小前轮只抬起一点点,她就开始害怕,掌握不了平衡,赶紧又把前轮放下了。
她坐在轮椅上看赵醒归打球,为他加油,帮他拍照录视频,他进球后她会激动地蹦起来,接着又坐回轮椅。
就这么过了二十多分钟,卓蕴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颗心渐渐地酸涩起来。
她晃着脚,看赵醒归在场上卖力地划轮椅,从这边篮架冲到那边篮架,挺直上身去盖帽,伸长手臂去抢球,抢球时,他的上身会在轮椅上扭动,往左往右、前倾后仰,身姿格外灵活。
但他的腿,却一点也不会动。
卓蕴摸着轮圈,这是赵醒归的手平时最常触碰的地方,他操控轮椅已经很熟练。他没法像她这样,想站就站起来,累了就晃晃脚,他坐在这架轮椅上已经两年多,他说过,轮椅就是他的腿。
他还说,他已经做好准备在轮椅上待一辈子。
老天,能不能不要对他这么残忍,能不能,稍微给他留一点希望?
卓蕴想起自己写的那张心愿便利贴,她写道:希望Mikey可以重新走路。
二十一岁生日时,她对着蜡烛许愿:希望赵小归可以重新走路。
新年时,她许愿:希望赵醒归有一天能站起来,能重新走路。
她不信佛,不信教,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她愿意跪拜在灵山大佛前,闭上眼睛虔诚许愿:菩萨保佑,希望赵醒归可以重新走路,他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邹小琼和几个女生又来到卓蕴身边,这一次,她们谁都没再此起彼伏地喊口号,只偶尔叫叫“加油”,视线都凝固在自己关心的那个人身上。
邹小琼穿着短袖训练服,卓蕴看到了她的左臂,是肘下截肢。邹小琼发现卓蕴在看她,立刻躲到一个女生身边,让对方挡住了她的左边身体。
卓蕴知道她介意这个,就没再去看她。
球赛打完了,赵醒归出了一身汗,累得气喘吁吁。
他肩膀上搭着毛巾,一边喝水,一边凑在主力队伍里、仰着头听徐涛做总结。徐涛要他们再加强传接球的准确率,提高带球突破的速度,不要个人英雄主义,一定要多传球,投篮时要果断,巴拉巴拉……
队员们大声讨论着刚结束的热身赛,比着手势研究技战术。徐涛来到赵醒归身边,拍拍他的肩,说:“七月份,咱们队几个主力可能会去参加国家队集训。九月有残运会,省残联准备搞一个四城积分赛,会邀请三支省内的球队来钱塘拉练,让我挑人进省队去打残运会。我知道你下学期高三,不可能去比赛,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暑假来打积分赛?”
赵醒归激动了一下,又遗憾地说:“今年暑假不行,我七月初要去北京做个手术,需要一个多月,八月还得休养,估计得两个月不能打球。”
徐涛惊讶地问:“做手术?什么手术?”
赵醒归简单地说了一下,边上的几个队员都听到了,季飞翔、刘坤这样的截瘫小伙儿听得格外认真,纷纷问:
“会有效果吗?”
“这个手术要多少钱?”
“像我这样全瘫的还能做吗?”
赵醒归说了大概的手术费用,大家都沉默了。
那是很大一笔钱,医保几乎报不了,还不确定能不能有效果,季飞翔等人根本无力承担。
“唉……散了散了,认命吧。”
“都瘫五、六年了,就不该做梦。”
刘坤划着轮椅去喝水,季飞翔呆呆地坐在轮椅上,摸摸自己的细腿,又转到赵醒归身边,很轻地问:“小赵,问你个事儿,你能石更吗?”
赵醒归一张脸“唰”得通红,拿起毛巾擦汗,定定心神后回答:“能。”
季飞翔:“每次都能吗?”
赵醒归:“什么每次?”
“就是,你和你女朋友。”季飞翔指指场边在轮椅上躲懒的卓蕴,自然也看到她身边怯生生的邹小琼。他与邹小琼触了一下目光,又回过头来,问赵醒归,“你们能做,对吗?时间久不久?”
赵醒归刚收起汗的额头上,又开始蹭蹭往外冒汗珠。
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敷衍道:“哥,我还在上学,不聊这个。”
“那你自己弄呢?”季飞翔很忧愁,“我不行,很久了,自己弄十次有八次都不行,就算起来了也很快就没了,医生有没有告诉你,像这种情况,做手术会不会有帮助?”
赵醒归说:“我没问,不清楚。”
季飞翔叹气:“唉……我已经不指望能再站起来,要么让我大小便能好点儿,要么让我能石更,两个里头能成一个,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赵醒归来到场边,卓蕴拿起他肩膀上的毛巾帮他擦汗:“毛巾都湿了,出这么多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