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强华说,“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顾淮左眼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出去带上门。
书房里就剩他一个,丢下手里的烟盒,拆开了档案袋的火漆,翻出里面的材料。
姜暖的字迹,他见过,也模仿过几年,娟秀的行楷,每一笔都流畅衔接的恰到好处。
头一次见她的字写得断断续续,一个‘暖’字偏旁,断了好几笔,仿佛写字时整只手都在颤抖一样。
医院的检查报告——身体器官有□□的损伤……人体精.液鉴定…
判定结果是医生潦草的字迹,陈年旧纸泛了黄。
一叠材料看完,他心都被撕成碎屑了,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终于明白她写字为什么会抖成这样。
空气稀薄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心脏抽搐的扩张,血脉喷涌的速度,心疼到了极致,持续不退的绞痛盘桓在胸口。
顾淮左眼眶下是一片刺目的暗红,冷硬的面孔上只剩下化不开的阴郁。他视线在材料的登记时间上停留了许久,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她才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
在牛皮袋的最里面,还有一个小U盘,是姜暖被侮.辱的视频。凌乱的大床,白皙孱弱的身体,被抓起的长发,皮带鞭笞的血口,她像一只提线木偶,伸直了脖子疯狂的呼喊——救命,救命啊。
……
视频内容很乱,明显能看出来是偷拍的。
在末尾,身上挂着一条蓝白格子睡裙的少女一走一跛地到了镜头前,空洞的双眼里布满绝望,她脸上残留着未消退的巴掌印,额头肿起。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不管是谁,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被他关起来,顾绝是疯子,是变态,你们不是警察吗,那就把他抓起来…”
画面一闪,少女回头望向房门,惨白如死的小脸上被惧怕填满,视频戛然而止,在沉寂的黑暗中结束。
顾淮左手指敲击键盘,又细又长的手指因为克制不住的颤抖,输错了好几个字符。下颌线紧绷的如同折断的刀片,锋利中透着森然寒意。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输完几行代码,彻底清空了电脑数据。
小的时候,他只把姜暖当成朋友,玩伴。在学校里护着她,谁要敢惹哭她,他二话不说上去先揍一顿,不管是几年级的,也不管对方几个人,他一门心思把姜暖当做自己圈地范围内的人,不容许旁人招惹。
上初中了,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渐渐懂事起来,姜暖又乖又可爱,读书成绩也好,有了不少朋友,过的热闹又开心。再不用自己担心了,明明是件省心事,可他头一次感觉的这样平淡的日子有些空落落的,被玩伴抛弃就是这种感觉?
当姜暖跑来找他时,他虽摆着一副冷脸,可心里早就原谅了她。你看,她就算认识了再多的新朋友,也只会拉着他的胳膊瞎晃。
再大一些就是高中了,姜安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选择了抛妻弃女去,从工作的角度来说,他有绝对的责任感,提前拯救了很多陷入危险的家庭,保护了人民。但从家庭的角度而言,他结婚生子恐怕也只是让自己的政治生涯看起来更加完满,妻子和女儿于他而言早就比不过工作了。
从姜安出事,姜暖一无所有的那时候起,顾淮左更加确定想保护她的决心,不单单是保护,他想给她一个能平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一个自由的不被拘束的未来。
他可以拼了命的去成长,去支撑起未来的一切,但求姜暖无风无浪的长大,不要受苦受累。
……
人生,在自己都还没能掌握在手的年纪里,就妄想去守护她的一生。而等他足够强大、能给她琼楼玉宇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受了这么多的折磨。
喘了一口气,心不断收缩,寒意密涔涔的渗入他的血液,阵阵疼痛让他心乱发麻。
烟盒嗑在桌面发出沉重声响,从里面滚落出一根人工手卷的香烟,他甚至都没有迟疑犹豫,直接点了。
安静地坐在书房里,待了许久,久到房间里的灯越来越亮,外面的夕阳已经落入了地平线,成了他指尖金红烟头的一个点。
袅袅烟雾里,没有一点凉薄的温暖可言。他夹着烟的手指都是僵硬的,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感受心脏的收缩绞痛,呼吸越发的凝滞,苦涩。
三年前,他想,过去是恨顾绝横刀夺爱,姜暖没等自己回国就跟了他。
此时此刻,他想,如果姜暖在那时候能坦然的接受顾绝,是不是就不会去反抗、不会挑起那个人暴虐肆意的占有欲,也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地上落了许多烟头,灰白的烟灰堆积。
又一根点上,火光映在他黑森森的瞳仁上,见不着光。
这样想不对,强迫一个人改变自身意志,对姜暖不公平。
或许,他都可以不计较顾绝的横刀夺爱。前提是他有好好照顾姜暖,尊重她,爱护她,体谅她。
他没有,他甚至都不爱她。
爱是纯粹的感情,不管是精神层面还是生.理上,是一种令彼此都觉得舒服、被珍惜的交互。不是单方面的宣泄,更不是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加在姜暖身上。
不过,也没必要了。
顾淮左猛吸了口烟,紧绷着下颚,面容越发冷峻,在烟雾中透着阴郁的狠厉。
他势必会计较到底。
如果顾绝是个普通人,这些材料足够送他进监狱了。是谁从磬霞派出所把这个案子拦下来的,从方强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态度上,顾淮左就证实了猜测。
书房里弥漫着烟草淡雅的香味,死一般的沉静,而这股沉静又在不断吞噬着人类情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一点一点,让思想和心脏与窗外的夜晚一样,不分彼此的暗沉,沉没在地平线之下的深渊里。
直到手机滴答的铃声响起,打破了房间内凝固冻结的静谧。
指甲在掌心扎了根,骨节绷得发白,都忘记该如何蜷缩伸展了。顾淮左将烟按灭,掏出帕子,将掌心粘稠半干的液体擦拭掉,拿起手机看了眼。
被黑暗吞没的双眼进了一丝光,凝滞的心脏缓缓的跳动了一下,在书房里是如此清晰的声响。
他反复擦拭着双手,凝固的血浆在模糊的伤口上来回反复的揉搓,疼痛会让人清醒,也会让人沉迷。
顾淮左接了电话,在听见女人轻细中带着埋怨的声音时,眼底泛起从未有过的酸涩热意。
“你在开会吗?”在姜暖娇气的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你媳妇要饿死了’之后,听筒里一片寂静,没有往日低沉的笑声传来。
她不免有些心虚,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那你先忙,我挂了?”她小心询问着。
没有自己的答复,她不会先挂电话,这是他们第一通电话里就有的默契。因为喜欢,因为纵容对方的小习惯,也因为舍不得挂断,就算没什么想说的了,还是舍不得挂。
顾淮左紧抿的唇微微松开了丝缝隙,气流都不稳重,他只想喊喊她:“念念。”
“我在呀,”她语气立即鲜活起来。
她只是简单的回答,顾淮左脑中瞬间就浮现出她展眉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那么容易满足的她。
“你怎么了?”姜暖发现他今天喊自己时,语气是少有的沉闷,嗓音也不复往日的清越,只是听着都教人揪心,“淮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话。
她着急了,“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好不好?”
“和岑言在外面,”他试图安抚她不安的猜测,也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准备回来了。”
“是吗,那你们路上慢一点。”有岑言在,姜暖便没多想道,摸着饿瘪的肚子,扁扁嘴,“我让杨阿姨再加两个菜,你帮我问问岑言想吃什么?”
“问他做什么?”顾淮左不想简单的结束通话,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在回去之前,消化掉所有心痛难抑的情绪。
“他陪你忙了一天,一起吃个饭怎么了,”姜暖抬抬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再说了,岑言又不是第一次和我们吃饭。”
我们,是一个美妙动听的好词。不足以抚慰他被吞噬的情绪,但也能舒缓紧绷着的神经。这些事姜暖不曾同他提过,便是不想让他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大抵上是知道的。
同样的,他也不想让姜暖知道。
她就像现在这样,过着平淡简单的生活,有热爱的工作,有喜欢的爱人,一辈子他都愿意给她。
第86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八十六天表面站队李青……
086.
山里的夜色钻不透玻璃窗,被客厅明亮的灯光隔绝在外面,一点黑暗都照进来。
姜暖等了小会还是没看见有车灯经过,便下楼去了厨房,跟着杨阿姨学做菜。
淮左是个大忙人,有时候杨阿姨不在,总不能每次都是他动手吧。她想烧一手好菜,再看某人惊讶的表情!
杨阿姨是万万不敢让顾太太动刀子的,连忙拒绝了她。
姜暖便在一旁看着,整体而言并不难,锅里放了油便下料炒香,再将备好的菜放进去一起炒,调料品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动作重复单一。要真说难,她觉得是切菜,切薄片、切丝得学好久。
顾淮左和岑言进屋,姜暖听见动静小跑了出来,弯弯的眼角全是笑意。“你们回来了。”
她明明在冲着自己笑,空气里都是清清甜甜的味道。顾淮左却只嗅到了咸苦,脑中不期然想起她哭的无望的双眼。
旁边佣人接过岑言的外套拿去挂好,岑言先去了客厅。
姜暖握住顾淮左垂在一侧的手,每根指头都是冰凉的,冻僵了。
学着他以往的动作,姜暖将他冷得跟寒铁似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又冷又硬,指节都不会弯曲的。
刺骨的寒意贴上细腻温暖的皮肤,战栗的冰凉袭来,她刺激的缩了缩脖子,反手将他想抽离的大手按得更紧了。
姜暖抬着下巴笑得明媚如光,固执的望向他,就像一个期待被表扬的小学生。白皙的颈子也渐渐适应了他手掌的温度,禁不住回想,自己每次将手贴在他脖子上暖暖时,是这样的冷。
顾淮左薄唇内敛,眉心微沉,暗黑而晦暗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面前的小姑娘。
姜暖被他盯着看,时间久了总有些难为情,羞赧的眨了眨眼,朝他走近半步,乖乖地撒了个娇,“给老公暖手手!”
他此刻说不出话,更遑论暖不暖和这样的字眼,按下眼眶的涩意。
大手贴着她优美的颈线穿过,抚在她后脑勺上,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完全的圈揽住后,才止住了胸口泛滥成灾的疼惜。
“诶?”姜暖笑了声,小手拍打他挺直的后背,不经意的打趣,“别人看见了不好,顾先生能不能注意一下个人形象呢?”
她身上原本有一丝淡淡的花香,此刻被油烟味盖住,混着烦躁的空气钻入了鼻息,不管怎么说,都让他无法自持的情绪恢复了冷静。
良久后,顾淮左松开她,“想学做菜?”
被他识破了小心思,姜暖扁嘴不答,踮脚将他身上披着的黑色大衣脱下来。
他跟在姜暖身后往里面走,冷沉的俊脸也在她身边找回了往日的淡然神态,“我娶你又不是因为缺个厨子。”
他说话总是这样,说半句。后半句不需要动脑,自动在姜暖心中生成了甜言蜜语,把自己撩的面红耳赤。
小姑娘撇下的嘴角朝上一扬,骄傲道:“那你缺什么?”
他拉住她细细的手腕,一折就能断的脆弱,让他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原地站住,垂眼看着她的背影,他不说话。
等到姜暖纳闷的转过身来看他,顾淮左才扬了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深邃晦暗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明亮稀薄的笑意,一字一句被他唇齿亲吻过般,极为珍重。
“有念念在,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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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平静简单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李青容生日前夕。
顾淮左接到了李青容的电话。
姜暖早先就备好了礼物,一套TIVERS的绿宝石首饰,以慕歌的名义从荷兰国家博物馆里拍下的。顾阿姨喜欢绿宝石,大大小小的都有,她担心寻常礼物会重复,也想不到别出心裁的,便选了独一无二且不会出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