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顿时起了兴致,忙追问:“你哪来的师妹?我见过吗?”
傅枳实走到屋檐下,兀自收了手里的伞,不紧不慢回答:“吴老手底下的一个学生,托我带带她的论文。”
“老傅同志,你什么时候化身田螺姑娘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都接?”姜叙满脸存疑,不怕死地试探一句:“您老别不是金屋藏娇,找了个萝莉,故意说是自己师妹吧?”
“滚!”他直接踢了好友一脚,“老子没那么重口味。”
“萝莉配大叔这是如今的标配啊!”
“我不好这口,下不了手。”
檐外听雨,店名取得文艺,周围环境更显雅致,清淡的沉香浮在丝丝暖流里,勾人鼻息。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一位披长袍马褂,一位着青花旗袍,正在唱苏州评弹。
香几摆中央,
炉内焚了香,
瑶琴脱了囊,
莺莺坐下按宫商.
她先抚一支湘妃怨,
后弹一曲凤求凰,
……
傅枳实随意听了一耳朵,听出台上唱的正是一出《莺莺操琴》。
江浙一带多苏州评弹,一些风雅的餐馆和茶室都有苏州评弹。不过他对评弹不感冒,总觉得那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定了二楼西角包厢,三人拾阶而上。
槛窗洞开,烟雾缭绕。
朋友间小聚,没那么多规矩,浅酌两杯,倒倒各自的苦水。成年人嘛,哪能事事如意,总有那么一两件烦心事磨人心性。
A大的工作已经辞掉了,彻底告别了教书匠的身份。傅枳实眼下的烦心事除了仁和堂的生意就没别的了。
陆川是隔壁青陵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的老师,最近也在头疼毕业生的论文,碰到听话的学生倒也还好,要是碰到不听话的,那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傅,你这次带本科生论文吗?”隔着一盏禅意荷花灯,陆川看向对面的人。
灯光从鼻翼上方静悄悄打下来,男人眉目疏淡,姿态闲适放松,整个人显得有些迷离飘忽。
“带个毛线!”傅枳实指尖夹根烟,猩红的一抹火星子,青烟缭绕而上,他抽一口,微眯了眯眼,“前段时间把工作都给辞了。”
陆川:“……”
陆川一惊,“真打算回去继承家业了?”
“没办法啊,傅家就我这么一根男丁,我不继承谁继承。”他囫囵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烟圈儿,清隽的脸庞藏在烟雾之下,看不真切,“老爷子逼得紧,两边难以兼顾,只能辞了一边。”
“就这样你还给小师妹指导论文?吴老是真不跟你客气啊!”
“有什么办法,老头张口闭口得意门生,三句不忘给我带高帽,我不得受着么?他亲自开口,我能拒绝?”
“究竟什么大人物,还劳烦您老指点?”
傅枳实的脑中浮出小姑娘的脸,音色寡淡,“普通人一个。”
长相普通,性格普通,资质也普通。
姜叙一听女生就来劲儿,忙追问:“妹子长得漂亮吗?”
傅枳实犀利的眼风径直扫射过去,“不是你喜欢的款。”
“那是什么款?”
“姜少爷万花丛中过,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姜叙:“……”
“老傅,你可家伙可真小气,连形容一下都不肯,有这么宝贝么?”
傅枳实双唇紧抿,没吱声。
陆川端着酒杯轻笑,公然调侃:“老傅,那你可得多注意,您老这姿色可架不住人小师妹动歪心思呀!”
傅枳实:“……”
傅枳实不以为意,“她不敢的。”
那么傻里傻气的孩子,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打他的注意。
姜叙也忍不住提醒他:“现在的女孩子心眼多着呢,人畜无害的那种偏偏最厉害。多少男人栽在清纯小白花身上,你可得上点心呐!”
初羡是清纯小白花吗?好像不是,她应该就是单纯傻。
傅枳实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明明只见过那孩子两面,也没怎么接触,他好像就已经非常了解她了,心里认定她不是清纯小白花。
大概初见那幕印象深刻,给了他厚厚的一层滤镜。
兄弟三人聚了两个小时才散场。
都喝了酒,各自找了代驾。
代驾就位,陆川先行闪人。
姜叙站在屋檐下抽烟,那根烟还剩一半。老烟枪连半根烟都不放过,非得抽完不可。
傅枳实抬了抬眼皮,细声询问一句:“老姜你还不走?”
姜叙摸了摸小半截烟屁股,“抽完烟再走。”
他当即挥挥手,“拜拜您嘞!”
他弯腰坐进车里才想起自己落下了那把小黄鸭伞,又折回去拿。
姜叙见他又从车里下来了,抿嘴问:“落东西了?”
傅枳实点头,“落了把伞。”
姜叙禁不住笑,“就你那把小黄鸭这么宝贝?”
他扬眉一笑,嗓音响朗通透,“我倒是不宝贝,我那傻师妹宝贝。”
姜叙:“……”
傻师妹?莫不是扮猪吃老虎吧?
姜叙怕挨打没敢说,他觉得傅枳实迟早栽他这位傻师妹身上。
***
经过这一次初羡的选题在吴院长那边总算过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光一个选题就磨了她那么久。
她赶紧在微信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傅枳实。对方只冷淡了回复了他一个字,“嗯。”
选题定下来以后就要进入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的环节了,院里要求必须在1月下旬离校前搞定这两样东西。
初羡一边忙着实习,一边展开她的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她从知网上下了不少资料,慢慢啃。
他们学医的出路很少,以后想要进好点的医院,三年研究生生涯是少不了的,以后没准还要读博。读博初羡是不想了,只想早点工作,好减轻家里人的负担。
宿舍全员在A大医学院附第一医院属实习,学医狗们天天叫苦连天,不是抱怨累,就是抱怨不够睡。
累归累,宿舍另外两只却没什么压力。舒意禾是青陵本地人,家里有矿,吃穿不愁,坐等毕业。王妍父母就是医生,早早就替她把路给铺好了,按部就班走就是,压根儿不用费心思。
只有初羡一个人最苦逼,没钱没关系,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还必须拼尽全力。可偏偏她还不是特别有天赋的那个,很多时候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事事顺心,学医之路坎坷万分。
最近一两个月初羡姑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实习和毕业论文上面,完全没别的交际。
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青陵的十二月,满城肃杀,妖风肆虐,寒意愈加沉重。
初羡姑娘扛不住江南地区冬天的湿冷,羽绒服早早就套在身上了。晚上睡觉还必须开电热毯,不然就会手脚冰冷,辗转难眠。
周末舒意禾回了趟自己家,再回医院宿舍就追问那把小黄鸭伞的下落,“羡羡,我妹惦记她的小黄鸭伞,问你什么时候还给她。”
初羡:“……”
初羡这才想起这茬,小黄鸭伞还在傅枳实手里。那天在图书馆借给他,至今还没拿回来。要不是舒意禾今天提起,她都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挑灯夜战,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开两分钟用,连觉都不够睡,哪里还顾得到这些小事。
“伞在我这儿,你下次回去给你妹妹带回去。”舒意禾问起,她只好搪塞过去。
要是跟好友说伞在傅枳实那里免不了要被盘问,舒小姐脑补的能力简直不要太厉害。
舒意禾深信不疑,“我下周回家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我记性不好老忘事儿。”
初羡点点头,“没问题。”
舒意禾躺床上刷她的韩剧去了。
初羡赶紧拿来手机给傅枳实发微信讨伞。
是的讨伞,卑微如她,问傅枳实要回伞都要仔细斟酌,打好几遍腹稿。
初羡:【师兄,您还记得我上回借给您的那把小黄鸭伞吗?能不能还给我?】
怕不够真诚,她还特意发了个“拜托”的表情包过去。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了。
她以为对方肯定要等到晚上才会看到她的微信,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秒回了。
他回的是语音,话中带着促狭的笑,“那么宝贝你的伞?”
初羡:【倒也不是我宝贝,主要那是我妹妹的伞,小朋友吵着要。】
男人煞有其事说:“我要说我把伞弄丢了,你是不是要哭鼻子了?”
初羡:“……”
初羡顿时慌了,连打字都来不及打了,一条语音直接追过去,“您把伞弄丢了,不会吧?!”
手机里沁出年轻男人清爽的笑,刮人耳郭,“诓你的。”
初羡:“……”
“麻烦你明天傍晚来仁和堂拿,我没空给你送回一院。”
嘴上说麻烦,可语气却颐指气使,跟个大爷一样。
初羡心里不情愿,大冬天还要顶着妖风跑一趟仁和堂,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其实傅枳实完全可以给她寄快递的,她愿意出快递费,同城速递只要半天。不过她可绝逼没那胆子向他提这要求。毕竟眼下人家还指导着自己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