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过两天再来。”
“行行,快去吧。”
目送安锦离开,王叔唇角落下长长叹口气,睨着房顶那顶坏灯又响起十几年前小丫头第一次来的样子,哭的满脸通红,眼睛肿的跟红包子似的,可怜又倔强的问他,“叔叔,我祖父祖母走了,他们在那边都用什么?”
说着将塑料袋里满满登登的零钱放到木柜子上,直直的盯着他,“别人有的我都要!”
他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孝顺的小姑娘。他听说小丫头已经被父母领到另外一个城市,可她从十几岁开始,隔几个月就回来一趟来他这买东西。
后来等她大点,回来的频率渐渐高了,四个月,两个月,一个月。
就是每次都她自己回来。
“也不知道她爸妈死哪去了,哎。”
“哎,一晃这么多年了。”王叔怅然,扭头又看一眼已经空了的门口,“也不知道小丫头什么时候能带个老爷们回来,可怜这么多年了,咋还没人照顾她。”
安锦拎着尼龙布袋沿着小街往上走,这是王叔特意给她准备的,一开始还是给她黑塑料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给她换了尼龙袋子,说是怕她自己走到半路塑料袋破了都没办法。
一晃这么多年,她都跟丧葬店的老板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走到前面的小转盘,安锦抬手打了一辆车,“师傅,前面那座山。”
怀城最大的墓地是座山,这山挺高,站在怀城哪一抬眼都能看到山的一处,于是时间长了,人们都叫那,那座山。
拎着东西缓步上山,走过那道长缓坡。
这条路,她已经独自走了不知多少遍了。
山里比楼宇层叠的城市温度低许多。
终于走到半山腰祖父祖母墓碑前,拎着尼龙袋的手已经被冷风吹的通红。
安锦缓缓蹲下,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安静的望着祖父祖母的照片。
他们正看着自己笑。
好神奇,这一笑,她眼睛发热的厉害,就将她的眼泪给笑出来了。
安锦抽噎着,瘦弱的脊背在寒风中轻轻颤抖,慌忙低下头将眼泪擦干。
怕让他们看出来。
安锦两只手都沾上眼泪,眼泪怎么都擦不干。
她最终泄气,不敢抬头挪了几步紧挨着墓碑坐下,静默许久之后小声的说,“祖父祖母,我好想你们。”
她还小的时候,孤身来祭拜遇见许多或年轻或成熟的夫妻时,她曾经想过,有一日她也会带着她的丈夫来这里陪祖父祖母说说话。
让他们看看他。
想到这,眼前又起了一片水雾。
她紧抿住唇瓣不出声,怕被祖父祖母听到。
只敢在心里说。
—……我好像过得不好。
—我结婚了,以为会幸福,可是好像不行,祖母,你说我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幸福啊?
—如果祖父还在,肯定会拎着锄头去揍他。
她侧头趴着,眼泪洇湿大衣,脸被风吹得生疼。
“可是你们走了之后,没人跟我一伙。”
轻声呢喃,几乎被风带走。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忍不住,转身抱住冰冷的石碑失声痛哭,非常用力,就好像真的能抱住疼爱她的老人。
“没人站在我这边。”
“没人帮我。”
“我好想你们啊……”
“为什么只剩我自己一个人啊!”
他们三个人才是一家人,可他们先走了,只剩她自己。
再也没有人保护她,她只能靠自己,在长大的路上摔得鼻青脸肿。
哭到最后没有力气,手还紧揽着墓碑不放,昏昏沉沉自言自语,“就我自己了……”
痛哭发泄后,她靠着冰冷的墓碑安静坐了一下午。
“这可真冷啊。”她手冻的发红生疼,搓搓放到怀里缓着,后背还不离开石碑,总有一个地方要紧挨着,“我以后也来这陪你们一起住行不行,你俩会不会嫌我黏人啊?”
下山时,冷风呼啸掠过她将她黑色发丝吹起来,冰凉的空气顺着衣服缝钻进去。安锦不得不紧紧衣襟,将脸埋进羊绒围巾里。
下山短短的路,就像是她人生缩影。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楚地认识到她似乎只能孤单、独自走过漫长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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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后安锦回到和卫也分开的地方,果然卫也已经等在那,正放倒座椅在车里睡觉。
安锦走过去敲敲玻璃窗,等一会儿卫也才睡眼惺忪的起来,迷糊着忙把车锁开了,对她摆手让她上车。
上车之后安锦没忍住,跟他说在车上睡觉危险,卫也忙解释,“后头窗户都开缝了。”
安锦才止住,望着他欲言又止,卫也见了连忙抹一把脸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你刚刚订酒店了吗?晚上在哪休息?”下山时安锦才想起来两个人来的仓促。
“我正想说这个呢,我不知道你想住哪就没订。”
“可是我回家住,那我给你推荐个酒店……”
“我跟你一起回。”
说罢卫也斩钉截铁,安锦闻言寻思寻思,想起他们路上说的事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两个人又买了些生活用品,草草填饱肚子之后就上路了。
“卫也,你认不认识好的武馆?”
“?”
卫也一脸疑惑,侧眸看过去眨眼等她说下一句。
“回滨城之后,我想学学武。”安锦扯着唇角很轻的笑笑,然后扭头望向窗外,漂亮的眸子里一潭死水,呢喃着,“我总得会保护自己。”
不知怎么的,他听到这句话,转瞬想到她冷不丁被男人拖走时惊恐的神情,还有她看到她的丈夫一动未动后眼底的绝望。
卫也觉得他的心跟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又被剪刀生剪了似的疼。他抬手揉揉胸口,遂答复,“好,我替你留意着。”
抿唇,而后试探着问,“你着急吗?准备什么时候学?”
“越快越好吧。”
安锦扭回头看他一眼,笑笑,伸手将音量旋钮往右把音乐声放大后将手揣进兜里,“我睡一会儿。”
说罢靠在门楣上闭目养神。
羽睫颤抖,一看就没睡着。
卫也收回视线,压下心底的不舒畅,想到安锦那个冷漠俊美的丈夫忍不住拧眉想,自己好像没比那男人差哪,她要跟他不开心,那以后……
下一瞬就自己这个念头惊的凛然睁大眼睛,双手愈发用力握紧方向盘。
也不是,不行啊……
安家村离市区有些远,一路越来越僻静,导航总算显示已经快到了。
就算安锦已经提前打预防针说整个村子的人全搬走了,可能有点吓人。可等真开车进去的时候,开过村口第一眼,卫也还是被吓个胆颤。
村路颠簸,还散落着小石子。月明星稀,远处有鸟落在树杈上嘎嘎叫两声。
卫也吓的哆哆嗦嗦,一方面是这氛围感太强了,另一方面他总觉得前面要突然冲出来啥撞到车上。
就这个视野,不管是僵尸、怪物,还是机甲猛兽,就算天降个会吸水的老妖怪,他都觉得挺合理的。
目测方圆几里就他们一辆车,两个人,一抬眼四周都是阴森黑漆漆的山,疾风穿过满山枯树传来凄厉的声响。
卫也握着方向盘,将车灯打开紧盯着前面,又颠了一下之后心有余悸的跟安锦说,“还好我陪你回来,你老家这也太吓人了。”
跟鬼片拍摄现场似的。
“以后咱要取这种景,都不用去找了,这可是现成的。”
来时高速路上卫也说想找点恐怖的外景,安锦心想这不现成的。
绕着空无一人的村子绕一圈,背着村口那头的尽头才是安锦祖父祖母家。
开过去时寂静无声,只有轮胎压过土路沙砾的摩擦声,卫也心有余悸侧头看她一眼,“还好我陪你回来了。”
要不然他真不放心。
安锦闻言笑笑,望着漆黑的窗外没应声。
这条有些恐怖的小路,其实她已经孤身一人走很多遍了。不仅不觉得可怕,还觉得亲切。
之前村里还有零星几户人家,没想到这回回来全都走了。
车停下之后,两个人下车立在门口。
安家房子老旧破败,安锦看他一眼吱呀一声推开铁门,满院子杂草枯枝被薄雪覆盖。东侧的葡萄架子经历风霜颓然半倒。
穿过小院就是正房,安锦打开门之后,里面陈设跟以前一样,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这几个月来去匆匆没时间回来打扫,家具上落了一层薄灰。
她的家看起来萧瑟凄凉。
她眨眨眼将眼前的雾气眨干。
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没有水。估计是这两天温度骤降太冷,水管又太老旧单薄被冻上了。
锅炉也已经早报废,安锦每次回来住来去匆匆,也就没修。
一门之隔,外头和屋里的温度没什么差异。
“这也没法住啊。”卫也紧跟在安锦身后小心翼翼的说,生怕给人惹怒了被赶走。
“穿着大衣多盖两床被就行。”安锦看他,眸光清明。
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