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太是高知分子,学历比我还高,博士毕业的,现在也是一家企业的高管,性格也好,各方面都好,但因为她太优秀了,对我从来没有那种崇拜的感觉,半年前她升了一个级别,如今工资比我还高,我面对我太太,有时候常常没什么成就感,但于娜娜不一样,于娜娜什么也不会,什么都要来问我请教我,好像没了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老董的声音带了后悔和痛苦:“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蓄意装的,当时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她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一来二去失了分寸,那次一起去聚餐我喝多了,她说送我回家,结果我醒来的时候,和她已经在宾馆了,什么事都做了。”
说到这里,老董急切地解释道:“但我内心爱的一直是我太太,我和太太才是灵魂伴侣,我的内心没有背叛过我太太,我只是一时失守,中了于娜娜的圈套。”
齐溪没说别的,只是问道:“然后就被她开始步步为营拿捏住了?”
老董的表情悔不当初:“是,没想到和她发生关系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根本不再是当时崇拜我的小女孩了,变得颐指气使,开始问我要这要那,一会儿是买包,一会儿是买首饰化妆品,或者去旅游,总之我变得像她的钱袋子,而且仗着我是人事总监,她开始长期请病假,或者直接不上班开始旷工,我已经给她擦屁股擦了好几次,可她还是不满足。”
老董的语气是懊丧的自责的,但齐溪仍旧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后悔,因为他说的甚至不是实话。
如果他真的只是鬼迷心窍喝醉酒后断片被于娜娜套路发生了关系,那为什么他的书桌上还会有和她的情侣杯,为什么于娜娜可以有那么颐指气使的表情,为什么老董愿意被她要挟将近一年的时间?
于娜娜即便再坏再刻意,但也才刚毕业没多久,瞧她刚才对齐溪也藏不住脾气的模样,并不像心机多深沉的人,真的要硬碰硬,能斗得过深谙人事操作的老董吗?
恐怕和于娜娜是怎么发展出了婚外情,到底是谁主动,到底有没有心猿意马不仅肉体出轨还精神出轨,这都只有老董心里清楚了。
但不论如何,背叛家庭背叛妻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老董却还在抱怨:“都怪于娜娜不知好歹,我已经尽量帮她掩盖她旷工的事了,能打点的都打点了,可她实在做得太过分了,我是人事总监,但我不是公司的一把手老板,她把公司当成什么了?又不是我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避人耳目,这下好,她的部门经理对她忍无可忍,在公共办公区自己的位置上装了个监控摄像头,正好能拍到于娜娜的座位,连续拍了三个月,证明于娜娜三个月里,来上班的时间一共才不到八天,然后证据确凿地提交到了公司OA后台的人事举报里,我根本没法再给她遮掩什么,只能开除她。”
齐溪看向老董,表情相当凝重:“所以你和于娜娜因为这件事产生了矛盾?她仗着你在人事部,所以才明明自己有错,知道法律上也不会支持她,但还是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赔偿金?”
老董点了点头,看向齐溪,面上露出祈求:“小齐,这事儿你一定要帮我保密,我也是悔不当初,现在趁着开除她的机会,正好把赔偿谈妥了,我们也说好一拍两散了,她眼皮子浅,拿了那些钱就满足了,也不会再纠缠我,会彻底离开我的生活。”
四十多的男人了,老董看着齐溪眼眶泛红:“这样我也彻底迷途知返了,不会再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太太也不会知道这事,我们一家的幸福生活也不会被破坏……”
齐溪看着自言自语的老董,只觉得自己原本心目中那个儒雅温和的大叔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死不悔改满嘴谎言拼尽全力推卸责任的油腻中年人。
齐溪只觉得有些反胃:“你想和于娜娜和平分手,用钱解决她是吗?”
老董点了点头:“她这次也没要太多……还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小齐,只要你帮我保密,一切就都能顺畅解决了。”
是了,五倍赔偿还在老董人事总监的权限内可以定夺。
可……
可这钱是公司的啊!
大概是看出齐溪的迟疑和挣扎,老董就差给齐溪下跪了:“小齐,我自问待你不薄,之前对你也多有照顾,当时真的也不图你什么,你有什么困难,哪一次我不是能帮的时候就帮一把的?”
老董确实深谙人心,他看着齐溪的眼睛,循循善诱道:“但现在我老董遇到事儿了,我都不求你伸手拉我一把,只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我人生里的一道坎,你就大恩大德,当做好人好事,这事儿你后续就别管了,和解协议也是我主导了签的,流程上也不用你签字,所以到时候也不需要你负责,你只要保持沉默,对大家都是个好事。要真出事了,公司发现了,那也是我的责任,和你无关。”
齐溪不是傻子,老董此前对自己的关照,确实没有出于任何私心,平时偶尔来元辰开会,听元辰的员工们闲聊,也知道老董为人处世的口碑很好,确实是个热心的大叔。
齐溪回想自己过去初来乍到时的跌跌撞撞和老董自发出自好心的帮助,在理智和情感的拉扯下,不可避免的,心里确实产生了一些轻微的动摇。
“小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眼里揉不下沙子,看不得我这种出轨的行为,可现实生活常常没那么完美,谁能保证结婚几十年的夫妻,其中一方从没有心猿意马过吗?”
“你就当帮帮我,我也不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了,我只是偏航了,只要你当做这事儿没发生,我保证会回到正轨上去,会对我太太加倍好的。”
齐溪皱着眉,语气是忍不住的严肃:“你和于娜娜的私事,我不会去管,我也不至于吃饱了没事干,去你太太那边告状或者把这件事贴大字报公之于众,你和她怎么解决是你的家事,你对不起的人毕竟不是我,是你的太太。”
“但你要赔偿于娜娜,绝对不能公私不分,用公司的钱去负担你自己私人的过错啊!”
老董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小齐,我的钱都是交给我太太管的,我自己身边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要是和于娜娜私了,我就得动用家里的钱,到时候这么一笔钱,我太太肯定会追问是什么用途,那样就败露了……更何况我们家最近刚新换了个学区房,还贷款都有点吃力……”
“我知道这钱让公司替我出不合适,但就算是五倍赔偿,元辰都要上市了,对公司来说,也没几个钱。我在元辰这么多年做牛做马,加班从没拿过一分加班费,要算这笔加班费,公司该给我的早远远超过那五倍赔偿了!我老董自问除了于娜娜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可别的时候,我真是对公司鞠躬尽瘁了,我对公司的贡献,绝对远远超过那笔五倍赔偿了。”
老董翻来覆去,主旨中心就一点——对这件事,齐溪视而不见,最后就这么顺畅地过度,于娜娜拿钱走人,老董也不用惊动太太,还能拥有如今温馨的家庭,这事就是一个幸福人生里的小插曲。
齐溪看着眼神哀求的老董,说没有一丝丝的迟疑是不可能的。
老董显然还想继续说服齐溪,只是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的助理提醒他马上要去开一个公司的高层电话会议。
老董没法子,只能收拾笔记本准备参会。
但离开办公室前,他再次殷切恳求齐溪,压低声音道:“小齐,我也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按照我的方案走,真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也不需要再为这个事情浪费时间,可以今晚就回去。我太太也不会知道这一切,我岳母最近身体不好,是癌症晚期,撑不住多久了,要是现在知道了我这件事,我太太一定会打击到不行的,就算我求你,为了她,也不要把这件事捅出来行吗?否则这事情公布出来,最受伤害的就是我无辜的太太,你就当可怜可怜她。”
“总之,你先冷静冷静,别冲动,要有什么,等我开完会回来和你商量,行吗?你现在要没事干想吃点喝点什么,都和我尽管开口,我待会都让助理给你叫。”
老董再三关照了齐溪,看齐溪情绪稳定,这才三步四回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办公室,带上门之前,齐溪听到他在门外喊自己的助理,继续催法务部出具于娜娜的和解协议,赶紧把协议给签掉,大概是想让这件事赶紧变成既成事实,好让齐溪因为怕麻烦放弃跟进。
老董走了以后,办公室里便只剩下齐溪一个人,齐溪的目光也再一次落在了老董的办公桌上。
令人讽刺的是,就在他那个和于娜娜的情侣水杯边上,摆放的是他的全家福,照片里,他搂着太太,两个人一起怀抱着女儿,笑的甜蜜又幸福。
如果自己叫停法务部此刻出具的和解协议,把老董假公济私的行为向元辰公司高层汇报,那么几乎不用怀疑,老董肯定会被开除。
而老董一旦被开除,他的太太对导致他开除的事,他出轨于娜娜这一点,肯定不可避免会得知,那样不论如何,对她太太情感上绝对是一个重大的伤害,他们这张全家福里的状态将永远回不到过去,一家人从此内心就会有隔阂。
老董的太太会伤心欲绝,而不论离婚与否,这样有了破损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绝对没有益处。
但如果齐溪什么也不说,以上所有事确实都不会发生,唯一受损的只是公司的利益,而老董说了,公司如今业绩良好,赔这点钱也在公司的接受范围内,甚至不会出发内审问题。
齐溪的脑海里闪现过老董哀求的模样,他平日对她关照有加的模样。
人在面对这样人情的时候,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真的内心非常挣扎。
但……
齐溪深吸了一口气,但她不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律师。
在此刻,她的身份更应该是以她的职业来定位。
最终,即便内心也很难受很压抑,但齐溪还是站起来,走出了老董的办公室,走去了法务部。
她叫停了和解协议的出具流程。
然后给元辰的管理层写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发生了什么。
虽然只是一封短短的信,然而齐溪写完,点了发送键,才感觉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脱力。
她做了对的事吗?
第五十四章 “太想你了,怕忍不住。”……
老董没等到电话会议结束,就带着狂怒和失控的情绪冲进了办公室。
“齐溪!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已经顾不上维持形象,甚至没在意门外大办公区的员工们,只是目眦欲裂般朝齐溪大吼起来:“你这个白眼狼!我对你多好你可真是转眼就忘!恩将仇报的东西!”
元辰的管理层一向办事雷厉风行,老董这个狼狈又恼怒到失去理智的模样,明显是已经收到了管理层对他这件事的调查意见——元辰应当已经按照公司章程启动了对他的停职调查流程,一旦后续有证据让老董坐实了齐溪举报的事项,那他将面临的除了开除之外,甚至可能会涉及到通报批评以及相应赔偿。
圈子就这么小,闹出这些动静,基本可以传遍整个市里的职场圈。
老董也知道事情的后果,因此此刻整张脸上全然没有了过去任何温文的痕迹,尽是暴虐和震怒。
他死死盯着齐溪:“齐溪,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多拿点钱吗?还是以为你能靠告状举报我,像个哈巴狗似的示好,巴拉上我们管理层?我告诉你,做梦!你这么害我,把我弄走了,等我一走,人事部重新上位的我大概知道是谁,是个很难相处的女人,就见着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女生嫉妒了,你以后对接元辰配合她工作,肯定有你受的!”
“我太太要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出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等着!”
齐溪第一次知道,人在利益面前原来可以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可以丑陋到这个样子,而事到如今,老董竟然没有任何一点真切的愧疚感和自责,话语间都把责任推卸给了别人。
“老董,我很感激你在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至今对这一点对你仍然是感激的,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对我的好并不能简单抵消你在于娜娜这件事上的错啊。”
齐溪有些难过有些痛心,但同时也多了一份坚定:“你把自己婚外情出轨的原因归咎于于娜娜的蓄意勾引,而淡化你自己的原因,不断解释自己喝醉了鬼迷心窍了;把用公司的钱处理自己婚外情私事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号称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向公司收取你早应该得的加班费;把现在自己落到这个境地,怪罪在我举报你的行为上。”
“你听听你刚才对我吼的是什么?你说你太太出三长两短是我的责任,可我逼你出轨了吗?伤害你太太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知道这种后果,还放任自己发生婚外情的你,是你亲手用尖刀插进你太太心脏的,你才是故事里的加害者,而不是我。”
如果说齐溪原本面对资历更深年纪更大的老董还有些露怯,那么此刻,她变得越发有底气起来。
是的,她没有错。
错的从来不是揭发错误的人,而是犯错的人。
“老董,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是个律师,但我不是你的私人律师,我是元辰的公司顾问律师,我的服务对象是元辰,元辰的利益才是我的利益,我做了对得起我职业道德的事。”
齐溪勇敢地看向了年纪比她大了一圈此刻表情仍旧狰狞的老董:“即便你现在威胁我诅咒我此后对接元辰的工作不顺畅,但私人感情上,我也不恨你,也不希望你落到不堪的地步获得不好的结果。”
“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真诚地和你太太道歉,然后接受她对你的处理,不论是离婚还是继续修复感情过下去,你应该为你的错误反省付出代价,真心的悔过。你的太太能原谅你接纳你,我祝福你们;你的太太果断要离婚,我对你的下场也不感到歉疚。”
齐溪看向老董,一字一顿道:“因为整个故事里,最应该感到歉疚的人应该是你。”
齐溪说完,拿起来包,她挺直背脊,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原本让她敬仰过的男人,其实远没有齐溪想象里的高大。
老董佝偻着背,在齐溪的指责里,即便死不承认,也到底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他的眼睛甚至不敢直视齐溪。
**
齐溪没有再留在元辰,不知道为什么,她迫切地想回容市,想回到顾衍的身边。
在返程的车上,她接到了元辰的内部审核电话,就老董和于娜娜的事对齐溪做了一些提问,齐溪都很公正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反馈了过去。
临到挂断电话之际,齐溪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关心的问题:“董总监他……他怎么样了?后续会有什么处理流程吗?”
……
十分钟后,齐溪怀着沉重的心情挂断了电话。
她被告知,因为和解协议中断,意识到自己拿不到这笔钱的于娜娜,在齐溪离开后没多久,就在公司里和老董鱼死网破地撒泼闹开了,而老董被于娜娜在打斗中抓破了脸,脑袋也差点被对方用文件砸了,最后闹到报了警,原本就有巨大矛盾的双方开始在派出所对线。
最后不仅牵扯到了这次违规离职赔偿的事,甚至连老董过去利用人事总监职权之便,给自己一个不符合元辰录用标准的远方亲戚解决工作的事,也被翻了出来,而于娜娜也早已留了一手,把过去和老董调情开房的证据全部甩了出来,摇身一变,哭诉自己年轻不懂事,被老董这样的中年大叔利用年龄优势pua潜规则,竟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甚至号称第一次发生关系是老董把她灌醉后违背她的意志进行的,扬言要告老董强奸……
最终反而是老董的太太,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董太太虽然突然知道这么多丑恶的事,打击非常大,但她还是在看了老董手机里所有的证据后,先力缆狂澜稳住了局面,针对于娜娜污蔑老董强奸的事,准备帮老董一起起诉名誉侵权和诽谤。”
齐溪即便是现在,还记得给她电话的元辰内审调查员谈起此事时的唏嘘:“董太太真的是一个非常温婉但有力量的女人,明明那么愤怒,明明那么痛苦,但她还是站在孩子的立场,沉着冷静地维护了老董作为一个父亲的体面,打算帮老董把强奸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要洗清。”
齐溪当时对此就很好奇:“所以董太太是打算原谅老董,接纳他重新回归家庭了?”
只是对方的答案却让齐溪很意外——
“没有,董太太说,老董没做过的事,她作为孩子的母亲,会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致对外,保护孩子眼里父亲的形象,也保护孩子未来生活的舆论环境,不至于因为这种事被欺负排挤;但老董做过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她没法视而不见,也没有办法原谅,更不相信破镜重圆,所以在帮老董澄清强奸谣言的同时,她会启动和老董的离婚手续。”
……
齐溪直到车子到达容市,还有些沉浸在恍惚里。
董太太真是一个有担当又有原则底线的人,而老董原本和她幸福的婚姻,也因为自己的失足最后走向了毁灭。
这是何等的令人遗憾和唏嘘。
人生在世,或许更应该珍重的就是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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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董这个插曲的耽误,齐溪没赶上原本回容市的车,不得不改签了下一班,等抵达容市高铁站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了。
车站此刻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显得有些萧条,晚上很冷,站台上的冷风直往齐溪脖子里灌,她只能缩着脖子,形单影只地往出站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