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棠苑怔愣住,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的意思是。”陈棠苑咀嚼着他的话,猛地坐直起来,“你是说,外婆早就背着我找过你?”
他轻轻应了一声,再次安静下去,似乎在思索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是真的?外婆找你说什么了?”陈棠苑晃着他的肩膀,急不可耐地催问。
他按住她的手,弯起唇安抚:“苑苑,先不用着急。”
“森森仔,你又有事情瞒我!”陈棠苑别开脸,忿懑地撇起嘴,“你的理由若是不能令我满意,我会很生气。”
她气鼓鼓的样子同样可爱,庄律森眉峰缓下去,竭力控制住想要吻她的冲动,正了正神色。
他尽量简短地向她讲述:“差不多是在我们从巴黎回来后不久,我察觉到只要我与你一同外出,就会被一架黑色轿车跟踪。”
“从巴黎回来之后?居然是这么早之前的事。”陈棠苑当初完全没感受到哪里不对,听着有些不可思议。
庄律森继续道:“我留心记下车牌号,想办法查询车主身份,但对方很谨慎也很老道,根本无法查到任何有用信息。”
“起初我一直怀疑幕后之人是冲你而来,所以想要尽快确认,于是人为制造了一场小车祸。”
发生剐蹭的路段是一条单行道,对方被他斜卡住之后,无法第一时间驶离,只能下车协商。
林泽替他出面交涉,不理会对方提出的私了提议,执意要赔偿对方损失,并报警请求协助。
交警到场后要求双方驾驶员出示驾驶执照,他也藉此顺利拿到司机的身份信息。
再结合早前查到的其他线索,幕后之人最终关联向的同一个名字,是一位姓汤的女士。
听到这个姓氏,陈棠苑插话:“那个人是汤姨?”
“是。”庄律森点头道,“其实我当时也还不清楚Ms汤是你外婆身边的人,但陈老太太没有让我再继续查下去,直接通过Ms汤亮明身份。”
老太太平日足不出户,甚少过问世事,却又能第一时间掌握外界动向。更令他意外的是,老太太比他想象中还要早地知晓了他的存在,并对他的所有情况了若指掌。
他不认为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有任何遮掩的余地,第一时间选择和盘托出。老太太过后倒也没有直接要求他远离陈棠苑,但还是用了其他方式来敲打。
对老太太而言,首先要考虑的是维持这个家族的长久稳定,像他这种处境尴尬的身份,的确算不上是满意的人选。
“谁说的!”陈棠苑不服气,“你不算,难道陆司麟那样的能算?”
庄律森揉揉她的脑袋,知足道:“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强硬反对。”
陈棠苑听他语气轻松,知道事情必然不止如此,问:“然后呢?”
“然后……”庄律森沉吟片刻。
然后,一直到梅仑先生抵港,又找了机会替他向老太太说好话,并告诉老太太,他们早就将庄律森视作家庭中的重要成员。
只要陈家不介意,完全可以将两人的婚事当作双方家族联姻,他会以第三代Gresham伯爵的身份登报声明,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会少。
老太太随后通过汤姨给他递话,说最重要的是陈棠苑的想法。
假如陈棠苑心中认定,明知阻碍重重,都非这个人不可,自然会带他去见她。若是没有下文,也就不必费事了。
“我的想法?”陈棠苑一字一顿重复,总算理解了老人家的用意。
她回忆起老太太当时的样子:“所以,我向外婆提起你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在我面前激烈反对,故意要让我知难而退。”
陈棠苑突然有些眼湿,可嘴上却抱怨着:“外婆怎么这样。”
庄律森抚着她的脸将她按回怀中,坦白道:“老太太希望你的选择完全遵从本心,所以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些。包括我自己,也藏着私心,想知道那样的境况下,你会不会选我。”
陈棠苑吸了吸鼻子,细声哼道:“那我要是不选呢?”
庄律森指腹触到她的唇角,轻轻游挲着。
她唇上的一层釉彩被纸巾拭去了一些,露出自然的底色,那抹润红令人想起亚嘉杜的罂粟花田。甚至较之更易成瘾,更能致命。
旋即他低下头,眷恋地吻蹭,将那抹暗红研磨成与他相关的色泽。
“真的不选?”他再一次问,微扬着语调,蛊惑般的音节,如电流淌过。
陈棠苑错开脸,无声地笑起来,小猫似地蜷在他圈起的领地中,不安分地挪蹭。
“不选!”
他嘴角噙着笑,遗憾地祭出下策:“那恐怕也只能,抢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陈棠苑心情放松下来,开始觉得有些困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累了吗?”庄律森替她拢了拢发梢,低声道,“进去休息吧。”
陈棠苑不肯:“今天还没有过完。”
这样说着,眼皮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她终究还是歪在他肩上睡着,整个人的重量附着在他身上。
夜里气温不算低,海风却寒凉潮湿,吹得人由里至外都快要拧出水汽。
耽于这一刻的良辰美景,可人风月,他舍不得抱她进去,倾身拥紧了她,渡去温度与气息。
静谧中,他入神地看着她恬然熟睡的侧颜,直到前方拼花的砖面上逐渐浮动出朦胧的淡影。
他抬头搜寻光线的来源。
缎面似的苍穹之上,不知何时自乌青中撕出一轮明月,镶嵌似的,正正悬在头顶。
晚风吹薄云层,露出月亮圆满而清晰的边缘。颜色是浓重的明黄,像从海里生出时已经被洗涤过一遍,亮得晶莹。
*
中秋第二日是全港公众假期,城中的大小媒体仍不知疲倦地为重磅新闻奔波。
私家医院与集团总部附近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唯恐错过第一手消息。
就连此时并无家庭成员居住的深水湾大宅外,都蹲守着不少狗仔,连同山道上往来的车辆都成为他们的关注对象。
从门房的监控画面看出去,甚至半坡处延伸的树枝上都能发现晃动的人影,正伸长脖子举着望远镜向围墙内探看,试图找到更理想的观察角度。
恒业集团方面同样紧急取消了休假。
趁着港交所今日休市,召开发布会宣布下一财年的发展计划,希望能够刺激股价,稳住投资者的信心。
陈棠苑回复完几个相熟好友的关切问询,正要将手机扔开,目光移向推送通知发来的“直击现场”新闻入口,手指却又不受控制地点进去。
最新一条视频加载了几秒,开始自动播放。
一名红马甲记者站在警车旁,对着镜头展示出一小片被警戒线拉起的区域。
“那我现在所站的位置呢,就是葵涌货柜码头,在我身后就是本次绑架案的第一现场。”
“警方正在进行取证工作,可惜直至目前仍未能发现任何有效线索。”
画面一转,又切至医院机位。
几名参与会诊的医学专家甫一离开住院大楼,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红红绿绿的话筒几乎没过头顶。
“请问陈淮桥目前精神状态如何?会不会引发后遗症?”
“看几位专家面色凝重,情况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陈老太太有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港媒的提问方式一贯令人窒息,陈棠苑下意识皱了皱眉,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尖锐的问询声旋即掐断。
庄律森在她身边坐下,将手机移放至角落。劝道:“还是不要看这些。”
陈棠苑垂下手,乖乖应了声。
“想不想看电影?”
庄律森问着,一边打开电视,想要找些事情来分散她的焦虑感。
不知道她喜欢哪种类型,他先随手选了一部经典影片播放,增添背景音,又打开热门榜单让她慢慢挑选。
他递过遥控。
陈棠苑没什么兴致,无精打采道:“也不是太想看。”
“我想看。”庄律森坚持道,“苑苑陪我看,好吗?”
他自顾自地阅读起影片简介:“那我们看一些轻松的?”
陈棠苑不想要太热闹的背景音,按住他换影片的动作,朝屏幕抬了抬下巴。
“不用换了,就看这个吧。”
电影开场就是下着夜雨的街道。路灯下打斗的武者将积水扫出飞溅的浪花。
陈棠苑扭头看一眼窗外放晴的天色,问:“森森仔,昨晚你什么时候走的?”
庄律森回答:“差不多午夜。”
昨晚零时过后,他将陈棠苑抱回卧室安顿好,就独自离开了陈家。
陈棠苑不满道:“所以你见到月亮出来,居然也没有叫醒我。”
他双眼始终朝着电影画面,含糊地嗯了一声。陈棠苑却更加来气,扳过他的脸,嗓音似嗔似怨:“你说,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被迫与她对视,有些绷不住笑意,解释道:“你昨晚,睡得的确有点沉……连我帮你换睡衣都没什么反应。”
“……”
他的态度正经无比,陈棠苑却还是脸色霎红,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哪有人会睡得那么死?”
“嗯,没有。”他低笑着附和。
陈棠苑别开脸,不再理会他。
可经他这样提醒,她竟然真的找回些模糊的印象。但因为知道那个人是他,她也就完全卸下防备,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料,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近在咫尺的五官涌现出另一种生动,庄律森看在眼里,莞尔道:“想起来了?”
陈棠苑当然不会承认,用手隔开他的视线,恼羞道:“还看不看电影了。”
他起身去关窗帘,将明晃晃的天光全挡在室外。地上铺了长绒地毯,两人就这么背靠茶几坐在地板上。
陈棠苑原本只当是打发时间,随后也渐渐沉浸于剧情之中。
电影里演至死别之际,女主角的一番剖心。
那时早已奉了道的宫家武学传人,素衣淡眉,如远山春晓,唇色却是一抹浓烈的红,连从那抹烈红里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如在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