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牛马比人金贵,不是要紧事都不动用,拉车这样的活都得人来做,在另外一边的仓库上工才对。
沈乔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说:“应该是只有你去,丽云跟我说我今天去翻地。”
活计都是记分员安排好的,不会出什么错才对。
郑重从没问过搭档的事,他这阵子很习惯都跟沈乔干活,毕竟这样话少又能帮上忙的人太少。
他还天天吃人家一块饼干,那可是实打实的粮食。
他越发沉默,点点头没说话。
沈乔心想他就是这个脾气,觉得他是知道的意思,接着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
翻地其实是件不需要多少技巧的事情,只要有力气就行,她往那一站,没多久停下来喘口气,坑坑巴巴也够三个工分。
三个。
跟和郑重干活比起来,显然是难挣得多。
沈乔不由得叹口气,想着古人说“由奢入俭难”果然没错,她现在估摸着就是这个状态。
不过人还是要靠自己嘛,她咬咬牙给自己鼓劲,毕竟一天六个的话也已经是很多了,起码她能保证自己的生活。
她下工后看着记分员写下属于自己的那笔,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脚步都有几分欢快,跟知青们一起往回走。
知青点和出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或者说,大家多数日子都过得差不多。
时间进入四月,天气渐渐热起来,白天变得更长,下工后能做的事情也在变多。
沈乔趁着饭还没有好,到自留地去看看。
每个人有两分地,种什么都由自己决定,不过对本地来说,最合适的肯定是地瓜。
季节还没到,先种着一茬春菜,刚长出嫩嫩的小芽,时不时得浇水施肥。
她这些年一直没掌握用扁担的诀窍,肩膀总是不会用劲,不过力气也不够,一次能提一桶水就很多。
各处都有小小的蓄水池,是队员们自发挖的,前两天还下过一点小雨,里头水多得快溢出来。
沈乔从最近一处打水,晃悠悠往自己的地走,沿着她的脚步,一路上都是水。
晃掉三分一,还不如不打那么满呢,她沮丧叹口气,一瓢一瓢往田里倒。
这个点在自留地干活的人很多,郑重就是其中之一。
他下午去拉车,这活比较费力气,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站在那儿的时候他也想起来,这活确实沈乔干不了,要正经的劳动力才行。
但也不至于叫郑明光啊,话多得聒噪,好像总想打听些什么,一张嘴就叫人讨厌。
他两相对比,觉得还是和沈乔搭档更好些。
但不是他想就能行的,看她那提个水都为难的样子就知道。
郑重在大队看的几乎都是利索人,哪怕小孩子们都是早当家,但像她这样娇弱的女生还是头回见,有些理解不了。
他出生就靠力气吃饭,觉得这是件顶要紧的事,不由自主为她的将来担心。
但沉默寡言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沈知青的事情,心想人家早晚是要回城,还轮不到他还操心。
他收回要跨出去的脚,半蹲下来缓慢前进,拔掉那些吸收掉养分的杂草们。
就这么挪着挪着,他听见“撕拉”一声,不用低头看都知道是裤子又破了。
他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只有针线活着实不擅长,每次补的都不结实,只要有点大动作就会破,还是屁股那么尴尬的地方,这下又得等天黑人走光才能走。
他左右看看觉得也差不多,低头接着干活。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等一会,马上好。
第10章 铁石心肠
郑重的差不多,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后。
他统共就两分地的事情要做,本来是很快就能好,今天是磨磨蹭蹭大半天,站起来后举目四望,只有沈乔还在忙活。
这速度,真是做什么都不行。
殊不知沈乔也在想他,琢磨着这人做事情不是该很快的才对嘛,怎么老半天还在,别是哪里不舒服。
抱着这种担心,她搁下手里的东西过来问道:“郑重,你没事吧?”
郑重此刻的状态也不能算是完全没事,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说:“没事。”
天色昏暗,沈乔也没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端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说:“真的没事吗?”
她怎么觉得怪怪的。
郑重只想她快点走,这样自己好回家,肯定道:“没事。”
沈乔看他声如洪钟的样子确实很健康,正要迈出脚步。
郑重问道:“你还没好?”
这也算是个礼尚往来。
沈乔自己的活是干完,不过说:“我帮翠婷干的。”
又怕他不知道是谁,解释说:“也是知青,她前天帮我浇的地。”
郑重心想,难怪这么慢腾腾的,自己的事情都那么吃力了,还有别人那份,他急着想走,说:“我来吧。”
等他回去换件裤子再来干。
沈乔其实也就剩一点没收尾,说:“不用,我马上就好。”
她这个马上,估摸着又过去十几分钟。
郑重无事可干,隐约觉得自己动一下裤子的裂缝就更大,只能手撑头看天上,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向,要不是就这么一条路,有被看见的可能性,他早就走人了。
沈乔本来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这会左右看,自作多情想是不是因为已经空无一人,怕她一个人待着才这样。
不过以她有限的理解,觉得郑重也不是这样贴心的人,反正刚刚也去问过一次,尽过人情世故的本分,她索性当做没看见,提着桶要回。
走出几步,感觉有东西爬过脚背,她忍不住尖嚎一声。
要说这几年在大队没习惯什么,那恐怕就是蛇鼠两样,甚至都没敢低头看,就跑出好几步。
郑重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也顾不上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往她这边小跑。
声音难得有几分急促说:“怎么了?”
沈乔抖着说:“好像有,老鼠。”
这种东西,灾荒三年都是粮食。
郑重面不改色,隐约觉得她更加有三分惨白,说:“跑了。”
当然是跑得远远的,不然沈乔都觉得自己能吓晕过去,她甩着自己的脚,那种感觉好像一直没办法褪去。
连鸡皮疙瘩都一点一点冒上来,像是雨后春笋。
这样看着多少有点小题大做的样子,没少被队里人说闲话,毕竟地里干活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沈乔自己也想改过,但那种生理上的害怕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她意识回笼说:“对对对,跑了。”
还是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郑重没办法理解,他最亲近的女生恐怕就是二姐郑月香,但那也是个能提溜着老鼠尾巴甩的人物。
因此他只是说:“你先走吧。”
沈乔当然要离开这里,而且是忙不迭,就是走出几步又看到黑影蹿过去,猛地刹住脚步。
她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回去,心想还是有个人陪她走几步最好。
郑重倒是看得懂,可惜他现在不想伸出援助之手,只得当做没看见。
背影又让郑重想起来自己养过的那只小狗,只差有条垂在地上的尾巴。
他想替自己解释一句,又不知道从何开口,长久以来的沉默寡言已经让他习惯自己的贫乏的语言能力,这会临时要讲都失去组织的念头。
凉飕飕的风吹过,他觉得自己的屁股格外清爽,心想还是快点回去吧。
眼看着沈乔走到看不见人,他才匆匆往家里走。
他住的是三间土坯房,那年从家里搬出来,大队给他的空置屋子。
地方挺大的,可惜破破烂烂,是这么几年仔细拾掇过才能住人,不过他一向凑合,觉得有墙和屋顶能遮风避雨就行,也没怎么管过。
他进屋后先换裤子,再去喂牲畜,最后进的厨房。
里头的东西算是应有尽有,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他把米饭蒸上,青菜洗一洗就下锅炒,拿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放鸡蛋的小篮子,手略微有些迟疑。
这些他都是攒一攒拿到大队去,定时会有人送到供销社,一个蛋能值五分钱。
吃的念头他是没有,对自己向来很苛刻。
但是这会想到沈乔那个背影,不知怎么的拿起两个。
他记得原来听说过,沈知青一个月要吃十来个鸡蛋。
别看不多,鸡蛋就跟队员们的银行一样,是生财的法宝,家里再受宠的孩子一个月能吃上一个就很不错。
十来个,大家是想都不敢想,当然会引起议论。
他拿起又放下,觉得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也很奇怪,怎么会想着把它们给沈乔吃。
他甩甩头,把菜扔进烧好的锅里翻炒,放盐之后就盛起来。
每顿只炒一个菜,对他这样干重活的人理所当然要分量大,说是用盆装都不过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连蜡烛都没有点,借着些微的月光存活。
对他来说倒不是为省钱,纯粹是有的时候不大喜欢光亮,反正点上左右看也是他一个人,没什么必要。
毕竟每样东西的摆放对他来说也很是熟悉,哪怕是摸黑走路也没什么困难,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洗碗、洗澡、洗衣服后上床睡觉。
他每天几乎都是一沾枕头就睡,连做梦的时候都很少,今天是破天荒梦见了沈乔。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那双盈盈的眼睛被无限放大,好像透露着谴责。
虽然沈乔并没有这样想,她到知青点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