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梁瞅着姐夫的脸色,打圆场说:“哪能啊,到底是亲生的。”
就是亲生的,才这样多思多愁。
正因为曾经拥有过父母拥有的宠爱和呵护,才越发为现在的局面叹息。
沈乔道:“行啦,咱妈什么脾气,我比你更知道。”
沈梁一下子不吭声,半晌还是道:“那你们晚上家里吃饭吗?”
又说:“大嫂二嫂上班前还跟我念叨呢。”
沈乔对两位嫂嫂也不是很熟,只这两年有过人情往来。
哥哥们给她寄东西,她也给回礼,就像是普通亲戚之间。
她心想还是痛快把这件事办了,点点头说:“行啊。”
沈梁明显是松口气,送他们到招待所后回家。
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妈带着两个侄子侄女,小孩子吵得不行,正在屋里扯头发打架。
刘爱红分明知道小儿子今天去干嘛,不阴不阳道:“还知道回来啊。”
也不知道是说哪个。
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儿,当时不管有多少对孩子离家出走的愤怒,今时今日都在消散,可是作为父母那种不被挑战的权威还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有个忤逆女。
当时满家属院多少人看他们笑话,张顺一家多少刻薄言语,都留给这一家子来承担。
她至今想起来都要拍桌子,猛地一下说:“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把衣服收进来。”
要换以前,沈梁会抖两下,但开始挣钱的人不会像过去那样畏惧父母。
说起来虽然残酷,不过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因此他道:“我姐说晚上来家里吃饭。”
来什么来,谁允许的啊!
刘爱红站直说:“想也不要想。”
沈梁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姐的。
他甚至隐隐觉得这正是他姐想看到,因为被原谅的人总是更容易拥有负罪感,但更强烈的愤怒能让人理直气壮。
他道:“那你得跟我哥说去。”
成年人逐渐看清世界,能察觉到父母和两个成家立业的哥哥之间的气场在变化。
果不其然,刘爱红一下子气短说:“我跟谁也不说。”
这也是她的顺梯子下。
这边母子俩之间的博弈有结果,那边沈乔也在和郑重说话道:“不管晚上怎么样,明天早上去一趟我奶奶家,下午去我外婆家。”
郑重点点头,从胸前口袋掏出红包壳说:“要给多少?”
新人上门,总该给意思意思。
沈乔道:“就四个老人家各给五块,我爸妈给个十块,小孩子给个一毛就行。”
倒不是故意充大方,而是确实想让长辈们觉得她嫁得不错,毕竟结婚的时候大家也都给他们上了礼。
郑重惊讶道:“舅舅不用给吗?”
按光明大队的规矩,舅舅是至亲,新女婿总是要周到一点的。
沈乔摇头说:“沪市没有这规矩。”
又数着带来的土特产说:“有烟有酒,挨家挨户送,已经是厚礼了。”
郑重一切都听她的,颇有些紧张道:“那就好。”
看这样子,确实是第一次上门的架势。
沈乔本来想打趣两句,想想还是严肃说:“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郑重人高马大往那一杵,没有联想过“欺负”两个字会跟自己有关联。
他理理自己的衣襟说:“都是我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呢,沈乔觉得还是给他一点甜头吃。
郑重被她撩拨得不行,忍耐道:“乔乔。”
待会就要出门,再下去就要耽误时间了。
沈乔撒娇地赖在他怀里说:“怎么,现在就开始迁怒我了?”
真是祖宗,郑重摸着她的脸颊说:“晚上你就知道。”
沈乔吃吃笑,猛地坐起来要穿鞋。
但沪市天比浦化冷,她呢大衣的扣得紧紧的,弯腰变得有些费力起来,她不由得抬起脚看人。
只一眼,郑重就知道她的意思,老老实实蹲下来。
起身的时候还顺便给她戴好围巾,绕着脖子两圈。
沈乔站起来原地跳两下,只可惜没有大镜子可以欣赏她这衣锦还乡的打扮。
要知道,为这次回沪市她也是下血本,几乎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她手抚着大衣上的褶皱说:“挑战正式开始。”
她这话也不是虚的,毕竟老沈家是住在家属院,家家在这儿都是住一二十年,街坊四邻不知道多熟悉,哪怕好些年不见打个照面都能认出来。
更何况沈乔是名人啊,就这漂亮脸蛋就让大家印象深刻。
有眼尖的大爷大妈认出人来,眼中光芒闪烁说:“哟,乔乔这是回来过年啊。”
沈乔早已设想好所有场面,游刃有余道:“是啊,带我爱人来认个门。”
其实她就是不说,大家眼神也是奔着郑重去的。
他很少被那么多人团团围住,只能尽量地笑笑,也分不清谁是谁。
但这么多人看一个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群众们很快把他看个遍,间或插两句说:“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是不是?”
大学这件事是沈家兄弟们在外宣传的,毕竟人都得好个面。
沈乔看郑重都已经开始手足无措了,心里憋笑道:“我妈还搁家里等我们呢,下回聊啊。”
几句话匆匆结束一切,郑重已经是额头上出一层薄汗。
他两只手越发用力,攥着东西的感觉让他鼓起无限勇气。
沈乔侧过头看他,笑得温婉。
那也是一种叫人坚定的力量,郑重道:“往哪走?”
沈乔在前头领路,到楼梯口的时候自己却开始犹豫。
她脚步踌躇,一点也没有往前迈的意思。
郑重也不催促她,两个人的影子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拉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沈乔好像能听见家里的动静。
那曾是她幼时走到这个位置的安定感,今时今日却叫她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郑重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齐齐在一处门前停下。
沈乔“咚咚”敲两声,很快有人来开门。
沈梁显然有几分兴奋,给姐姐使眼色后说:“姐,姐夫,你们来啦。”
嚷嚷得特别大声,生怕谁听不见。
沈乔嗯一声往里走,对着沙发上的人叫道:“爸,妈。”
郑重也紧随其后,跟着称呼。
刘爱红沈文华夫妇恍若未闻,反而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
好在还有人打圆场,沈道沈路哥俩从厨房出来说:“来啦。”
双方各自打过招呼,整体气氛还算友好。
沈乔不清楚这是不是最好的局面,她其实希望父母有一些反应,恨也好爱也罢,而不是叫人更加不上不下的漠视。
但这已经是哥几个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沈路给妹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乔明白还是得靠自己,想想带着郑重过去坐下来。
这种现实迫在眼前的感觉让两口子没法再忽略,刘爱红本来是想骂两句,一开口就红了眼。
很多情绪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沈乔不禁鼻头发酸道:“妈。”
刘爱红硬着心肠道:“我不是你妈,你别叫我。”
就这一句,沈乔好像失控,眼泪滚滚而下。
郑重本来是谨记她的叮嘱少说话,忽然道:“对不起妈,本来应该早点来打招呼,请你们同意让乔乔嫁给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礼数不周。”
周不周的都这样了!
刘爱红愤愤道:“我也不是你妈。”
郑重心眼实,从善如流道:“对不起阿姨。”
即使此情此景,沈梁也没能控制住笑出声,他憋着自己扭过头,心想这位姐夫还真是个妙人。
沈道没好气给弟弟一肘子,静观其变。
刘爱红大概也没想过他会改口得这么快,越发气愤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郑重倒是爽快说:“您有什么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刘爱红只是个普通丈母娘,丈母娘对女婿和婆婆对儿媳是不一样的。
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大的原因就是郑重是个大学生。
天晓得信来的时候她有多扬眉吐气,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孩子不是嫁给个穷酸的乡下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