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不宽阔,这个点都是上工的人。
来来回回的也有认识他的,偶尔会打个招呼,但大多数人都是当做没看见,毕竟谁也不想得到冷淡的回应。
他在大队的人缘也不算好,毕竟当年还有一段事,不过不妨碍他继续在这里生活,因为除开这里他无处可去,唯有三间破房子,勉强可以称之为家。
他打开院门朝里走,把刚买的东西拿出来。
两块崭新的肥皂,是沈乔平常用的那种,两斤饼干,是沈乔给他吃过的那种,还有一件黑色的半身裤,松紧带有些勒人,以及一块粉色的小花布。
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是柜台正好在清库存,不用票就能买,他掏钱掏得快,却没想好这能用在哪。
这个家里大多数东西都是旧的,或者是他自己做的,手艺不精得都很粗糙,像是哪个学徒工手里出来的,他看看墙壁,看看天花板,觉得这块布都不适合出现在这。
看来只有给合适的人了,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人敲门。
沈乔还是第一次到郑重家门口,她轻轻地敲着,说:“有人在家吗?”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像怕惊动什么人。
郑重头回觉得这屋子越看越碍眼,还是过去打开。
只有一点门缝,沈乔以为他是不欢迎自己,表情尴尬道:“我看你没去上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要说有事的话,也许是有那么点的。
郑重无法解释,说:“去买裤子。”
原来是去公社啊,不过这样一来,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好像显得有点多余。
沈乔不自觉说出口道:“我还想说给你做件新的。”
话一出口,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寻思着有没有收回的可能。
但郑重听得清清楚楚的,说:“没带票。”
没有票,什么都买不了,只能无功而返。
这样一来他虽然是白跑一趟,沈乔还是有些庆幸的,说:“我手脚很快的,两天就好。”
郑重自己没做过,不过也大概知道,说:“不急。”
又说:“你等一下。”
沈乔就这么站在门外,心想这个待客之道也不算好,照理应该请她进屋坐才对。
但她想想郑重的脾气,寻思也不能要求太多,毕竟他平常看着就很不通人情世故。
她百无聊赖戳着门框,眼睛规矩地只看地板。
郑重是正愁没机会把饼干给她,这会有合适的理由赶紧拿出去。
即使是油纸包着,也能闻见味。
沈乔只看包装的大小就知道分量不轻,连忙摆手说:“我不要。”
郑重是半点不由她,说:“给你。”
给得多少有些蛮横和不讲理,又有几分局促的可爱。
沈乔怀疑自己眼花,揉揉眼睛说:“是为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照顾什么了?
郑重觉得要是算起来的话,恐怕只有早上那两个鸡蛋。
他向来不把自己的劳动当成付出,毕竟一个人要是拥有好体力,这就变成最轻松的事情。
他的体力可以换钱,也有可能不值钱。
他想得其实挺多的,但要准确转换成语言有点困难,只能说:“给你吃。”
好像只会重复这一句。
沈乔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的客套,还是笑道:“真的不用。”
郑重从她身上学到的事情叫木已成舟,索性打开油纸,手在裤腿上擦两下,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说:“吃吧。”
都已经碰到嘴了,不吃还能怎么样。
沈乔批评他道:“好的不学学坏的。”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又迟了,明天我一定要早起码字。
第13章 待客
饼干是纯小麦做的,虽然没加什么馅料,但咬着又香又甜。
沈乔都能听见自己“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心想应该是刚拿出来没多久的,毕竟这东西放久就变软,意思差很多。
一整块放进嘴里,看着两颊都鼓起来。
郑重觉得她果然还是太瘦,要是胖点这样带点肉会精神很多,也或者是饼干太好吃,连眼睛都是亮的,跟小孩似的。
毕竟谁做小孩的时候不馋嘴,闻见别人家煮肉口水都能掉下来,大人其实也馋,不过是克制得更好而已。
郑重都感觉自己在分泌口水,咽下去没说话。
两个人隔着道门框站着,沈乔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古怪,从口袋里掏出软尺说:“你给自己量一下吧。”
目测的总是没那么准。
郑重先是把油纸包给她,自己捏着尺子在腰上勒紧又松开,给她看尺寸。
这动作快得,沈乔都没来得及拦,指着自己做示范道:“这儿,这儿,这儿,都要。”
腰臀腿,三样总是要量准的。
郑重寻思当着她面很奇怪,说:“等我一下。”
又是这句。
他家就这么不能进去吗,沈乔弄不明白,鞋底在地上摩擦,才反应过来饼干最后还是到自己手上,寻思着待会还是应该还给他。
殊不知郑重不是不想请她进来,是他没在家招待过人。
他只有一把椅子是给自己坐的,有只腿的晃晃悠悠的,他一般都靠自己平衡感稳住,但沈乔看着就不像是有这样好的下盘。
总不能请人家坐在床上吧,他四处看着连能勉强用来坐人的地方都没有,心想回头还是再弄两把新的。
这样一想,需要的东西还真是不少,他快速量好尺寸,走到院门口好像呼吸都变得急促。
沈乔听他说完,在心里记下说:“那我先回去啦。”
临走想把饼干给他,郑重不会推拒,有些失礼道:“我要关门了。”
说是关,留下窄窄一道缝,露出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沈乔无奈又好笑道:“哪有人你这样的。”
强送到这地步。
郑重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好,把门缝拉开一点说:“是给你的。”
他就是想给,又笨拙于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乔觉得怪有意思的,盯着他家的门想,是不是要关系再好一点的朋友才能进去呢?
反正她这回是无缘得见真面目,耸耸肩说:“再见。”
她走得远一些,郑重反而探出头来看,背影小小一个。
他把门关好,寻思今天反正是不去上工,干脆就把地方收拾出来。
他住的是三间土坯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兼餐厅,剩下那间用来堆放东西,里头什么都有。
他先是把粮食等搬到自己的房间,杂物间里外都打扫过,推开原本密封着的窗户,一丝风吹进屋里。
他怕东西受潮,窗户是用木板封死的,这会看着也不大好看,还留着几个窟窿,露出原本的样子多少有些破烂。
这种把一切都遮住的装修方法,终于在多年后显示出弊端。
郑重想着窗户该换新的,墙壁重刷后摆上桌椅,应该也很适合用来招待客人。
他还是去过别人家的,多少知道该是什么样。
这些说起来就几件事,要做起来还是需要点功夫的。
他第二天破天荒又请假,埋头在自己的小院里干活。
当然,像他这样工分富裕的人,本来也不差这一两天。
只有沈乔这样少一天工分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人,才需要夜里点着灯做衣服,白天一脸困倦到地里。
哈欠一个又一个打不停,李丽云忍不住问道:“我看你昨天好像很晚睡?”
岂止是晚,蜡烛都烧掉半根。
沈乔是心疼得很,但想想收人家两斤饼干,可不得加班加点再抓紧些,说:“我做点东西。”
都知道她手工不错,针脚一等一的细密。
李丽云也没起疑,说:“又做新衣服呢?”
队员们每年都有一丈三的布票,不过很多人家也舍不得用,都是拿出来换,沈乔原来年年少说有件新衣服,不拘是什么都行,现在哪赶得上这热闹,说:“不是,补衣服呢。”
要是说做,回头大家都不见她穿也惹人怀疑。
新三年,旧三年。
李丽云想起她今年的境况,觉得自己这句也问得不好,转移话题道:“那也别点着灯,眼睛会坏掉。”
大中午的有太阳,在院子里缝也是一样的,现在天气渐渐热,中午的太阳高得很。
沈乔哪里好意思在大庭广众做,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叫什么事。
她心里有腹诽,也有自己的应对,说:“好,我知道。”
大家都是关心而已,并非是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