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唯如释重负:“我看北京今天有暴雪,担心你的航班会不顺利。原本是下午四点多到北京,误点到这么晚呢?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
蒋捷笑了声:“我改变了计划,提前上杨宪达家里了。原定明天上门找他,但我下了飞机就想,就今晚吧,今晚的天气这么恶劣,杨宪达和他老婆肯定在家。择日不如撞日,我上门的时候,刚好先碰上了杨宪达的老婆。”
蒋唯有点揪心地说:“她没为难你吧?我们的本意不是要为难她,希望她也不要为难你。”
蒋捷:“我去杨宪达家里探了探口风,观察下来,任敏应该不是那种蛮缠不清的人。她家保姆说她平时为人不错,还经常接济她手底下的学生。她没有为难我,就是杨宪达的反应,我有点被他弄得热乎过头。他这人真的没法儿形容,坏事做尽,但看样子对他女儿还是挺好的。”
蒋唯迟疑地点点头,“任敏没为难你就好。虎毒不食子,杨宪达如果连自己的亲生子都不疼的话,那他这人就是彻头彻尾的畜生。”
蒋捷想起来自己出发前,没亲眼见证到的一件事情,好奇地问:“我姑父呢?他理头发、剃胡须了吗?你说他年轻的时候特别帅,可是我见他第一眼吓得够呛,还以为穿越时空了。这年头谁大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那么长的胡须啊?”
言下之意:怀疑蒋唯的眼睛,戴了某种年轻时候的滤镜,许瑞可一点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帅。
蒋唯娇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贫呢?不许胡乱议论长辈。”
蒋捷怪叫起来,打趣她:“铁树开花就是不一样啊!您这是老房子着火啊?四十多岁谈起恋爱,真是一点不输我们年轻人,居然还这么护犊子。”
蒋唯手指绕着电话线:“什么恋爱不恋爱,我打算明后天直接去和你姑丈领证。我们没恋爱那一说,蹉跎了这么多年,还瞎谈个什么劲儿啊?不过律师事务所这两天在走最后的起诉流程,我们得过去,可能核对材料、证据会比较忙。等我们空一点下来吧,就好好办一场婚礼。”
蒋捷哇哇叫:“可惜了,我都二十好几了,再不能当你的花童了。打小我就特别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你的花童,这个愿望居然成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了。”
蒋唯笑话他:“我不介意你老大不小呀。来来来,我的好侄儿,你赶快找个女朋友,凑成一对金童玉女,刚好来给我当花童,替我提婚纱摆尾。”
蒋捷一听又是催他找对象的老黄历,慌忙要撂电话:“好困啊~飞机上折腾了一天,累的够呛。姑姑我们先不聊了哈,明天我还得接着上杨宪达的家里唱大戏,得养精蓄锐啊!”
蒋唯嗤笑一声,刚好许瑞这时候从书房回到房间,看见蒋唯趴在床头那边在通电话,问她:“想吃点水果吗?我给你削。”
蒋捷耳朵尖,听出听筒里传来的是许瑞的声音,促狭地说:“姑姑,你真是老当益壮,我这才离开香港一天呢,你就让姑丈上家里住啊?行行行,看来是我平时在家里妨碍你们了,我回香港,早点找房子搬出去住哈!”
这下轮到蒋唯赤耳脸红了,匆匆打马虎眼挂电话:“快睡吧,早点歇下,一个人在北京多注意安全啊!碰上棘手的事儿,就去找物理系的单老师和沈老师,沈校长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
蒋捷:“好。”
*****
蒋唯把座机听筒阖好的时候,许瑞已经出去替她削水果了。
许瑞从冰箱里拣了颗梨子出来,正在厨房的水槽那里削皮。
蒋唯看着他干净的后脑勺寸发,觉得眼前的人,和二十几年前的那个许瑞合二为一了。
不过她见了他,还是有些许尴尬。
因为就在接电话前,他们尝试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许瑞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已经快五个月了。从他赤手空拳回到港大的第一天,就有人拨响了她办公室的电话。
对方是港大物理系的翁华,即是翁鹤的次子。当初蒋唯从北京回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港大打听许瑞的消息。可惜,那时候已经没什么人知道许瑞的去向了,唯一可靠一点的消息,就是许瑞可能回了家乡海南。
期间蒋唯也去过几次海南,但当初入学档案上填的籍贯,许瑞填的不是三亚,而是儋州。以至于蒋唯这么多年一直在儋州打转,从来没去三亚那块打听过。
许瑞的父母,祖籍是儋州,后来才迁去的三亚,所以许瑞在填写自己籍贯的时候,一直填的是儋州。
这么多年,蒋唯一直和港大的翁华保持着联系,并且经常回港大探望当初留校任教的老同学老朋友们,为的就是能及时从他们口中知道关于许瑞的消息。她希望,任何有关许瑞的风吹草动,她能第一时间掌握。
翁华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蒋唯在学校里刚教完下午第一堂物理课,正准备课间小憩一会,接着去高二年级上下一堂课。
接到电话,下一堂物理课,蒋--------------丽嘉唯自然是没上成。那个时候,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管他天崩地裂,就算现在来了十级地震,都阻止不了她要去见许瑞,去见那个她已经默默等待二十几年的心上人。
好苦,这一天,她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来了。
她打的士的时候,眼泪特别汹涌,弄得的士司机都有点害怕想拒载。司机怕她是想不开,可能要让他把她载去某个半山,又或者某个港口。那自己可真就造孽了。
还好,听到蒋唯报出的目的地是港大,司机暗暗松了口气。
见到许瑞的蒋唯,是心碎不成形状的。
她印象中的爱人,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已经再也不是当年的英气风发模样,身上肉眼可见这些年他所经历的苦难与沧桑。
她默默注视着他脸上的风霜,以及他手上干枯的厚茧,悲伤的情绪莫名刹住了车。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豁然感,她想:以后不会了,有她在,许瑞以后再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正常的人性,看到昔日爱人变成这个样子,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和嫌弃吧。但蒋唯不是的,她已经在脑子里,把需要怎么重构出一个神采奕奕的许瑞,彻头彻尾地想了一遍。
许瑞越粗糙越原始,越发激起蒋唯内心那个改造计划的澎湃之情。
可事情来的比想象中要顽固和棘手。蒋唯想带许瑞去理发和剃胡子,她知道一家理男头理的特别好的理发店,但许瑞却拒绝了。
他说:“我希望等你彻底能接受我的那天,我再去把头发和胡子剃掉,我会和过去彻底做一个告别。”
于是从重逢的第一天起,蒋小姐就在和许先生身上倔强的长辫子和长胡子不断地较劲。
蒋唯没想到,这场较劲,居然长达快五个月。
怎么样才算许瑞口中那句“等你彻底接受我”呢?她已经快有点忍受不下去了,因为每次亲吻,他的胡子真的好扎。
她不介意他走在她身边,因为过长的头发和胡辫子引起路人的纷纷侧目,但她真的介意他那该死的胡子,影响他和她之间亲密接吻。
唇齿相缠,总有这不懂事的胡子碍在中间,让他们之间的亲密距离,总是差了一口气。
这期间,无论蒋唯怎么刚柔并施,对于她要求他剃掉头发和胡子,许瑞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昨天,许瑞突然破天荒地主动邀请蒋唯带他去理发店。
他们在茶餐厅约会,蒋唯那时候在喝港式鸳鸯,吓得一口奶茶都当众喷了出来。
蒋唯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是不是得去买张彩票?”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要对他爱惜如命的头发和胡子痛下杀手了。
许瑞定定看着她,笑了笑:“因为我有论文下个月要在《Science》上发表了。”
蒋唯吓到不敢说话,用那种恐怖的眼神盯着他,意思是在问:你才回港大几个月,甚至港大都还没给你正式职位,你居然已经勾搭上了全球顶尖学术期刊,并且过了审,马上要发表?是那个全亚洲最顶尖的学术专家,都没发过几篇论文在上面的《Science》吗?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许瑞坚定地握起她的手,“以后,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先发两篇吧,挺多年前自己在岛上研究出来的电场理论,时间比较久了,我想先发这两个。”
这话说的,就像上《Science》发表期刊跟家常便饭似的,他好像一丁点察觉不到什么难度。
许瑞:“蒋唯,投稿结果没出来前,我没有给你兜底的底气。就连港大也在观望我这些年学术能力到底退化成什么样了。在《Science》投稿过审的流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漫长。不过收到《Science》回复过审的邮件,我现在确信自己能给你幸福了。”
他郑重地用双手含握住蒋唯的双手,看着整个人呆掉的蒋唯,十分严肃地向她请求:“蒋唯,虽然年轻的时候我没有认真地向你告白过一次,并且重逢后,我们也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相处着。但我还是想给你一个仪式感,场地可能有点简陋,只是茶餐厅,但我想正式请求你:请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他望着她的目光好坚定,坚定到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蒋唯眼里不停溢出泪花。好像幸福的眼泪,总是这么让人难以自拔。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么不断闸的哭过。就连重逢的那次,都没有这么既委屈又幸福。
昨天下午,她带他去理了发、剃掉胡子。
只不过在理发店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再出来,她看见许瑞已经像一个剥掉玉米衣的玉米那样,把它诱人好看的一面彻底暴露了出来。
镜子里的许瑞,刚毅、英俊,面部骨骼极为挺阔。没有藏拙的长发和长须,使他整个人一下年轻了快二十岁。
这让蒋唯都开始有点垂涎他的美貌。
于是蒋小姐,在四十几岁的“高龄”,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小姑娘那样,处心积虑地想把一个好看的男人骗回家。
第一晚,没成功。木头许先生,要回学校宿舍处理他爆仓的约稿邮件。
第二晚,也就是今晚,蒋小姐借故侄子去了北京,家里没人替她修灯泡,使唤许先生风尘仆仆地从港大赶来,为她修那只故意捣坏的灯泡。
她的小心机真是一点没逃过这位物理天才的眼睛。
他叹息着说:“这灯泡的灯丝,人为剪断的呢。”
回应他的,只有蒋小姐炽烈的热吻,以及环上他结实臂膀的双手。
蒋小姐特别害怕和人发生□□上的接触,心理上的疾病,二十几年了一直没有痊愈。
但对于和许先生即将一起完成浪漫的事,她与生俱来拥有一种勇敢的天赋,一点都不惧怕,甚至隐隐满怀期待。
许先生真的好温柔、好温柔,温柔到她再也感受不到两性之间被撕裂被强制的痛苦了。
他在她的身体里温柔地穿行,像世间最慢的艇,载着她去只属于他们俩的无人秘境之岛。
她的眼角缓缓淌下泪来。
她知道她的人生,在这一刻被许先生的极致温柔,彻底治愈了。
第83章
杨宪达翻来覆去一整晚睡不着,心里十分怕失去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
从蒋捷今晚对他的态度看来,这些年蒋唯没少给他灌输当年自己的种种负面形象。
杨宪达还反思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才把自己熬成一个系主任,明明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想了一晚上,终于发现自己欠缺的那股拼劲始终差一口气,就是因为自己生的是女儿。如果一早就知道自己有儿子,杨宪达承认,自己豁出去老命,也会把住家里的财政大权,不上交给任敏。并且在事业上,他现在的职务,肯定远远不止于一个小小的京大系主任。
他太后悔了,懊恼至极,人到中年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存在。
蒋唯把孩子教的不错,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接受着良好的教育。虽然蒋捷态度很冲,但行为举止都透露着一股港式绅士风。
他不狂不傲,对待保姆张姐,吃完面条还能说一句“劳驾,谢谢”,足以看出这个孩子的教养有多好。
杨宪达实在睡不着,从床上翻坐起来。去和任敏谈谈吧,就算她不想谈、拒绝谈,但他们必须谈。
凌晨三点多,杨宪达去敲任敏的房门。隔着门板,他听到任敏还没有睡,房内传来阵阵的呜咽声。
他在门外喊了声“敏敏”,任敏马上拿了床头的台灯砸向房门。
哐当——水晶台灯先是猛烈撞击到实木大门,而后重重在木地板上碎了一地的灯泡玻璃渣。
杨宪达又敲了下房门,对她说:“你不和我谈,这事情没法解决。你心里有不满,你得向我表达,否则我们永远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的意见。敏敏,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我追悔莫及,但我们得共同面对。”
任敏暴怒,冲着大门吼道:“你凭什么和我谈?杨宪达,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的身上!你这是二十几年前就把屎冻好了,现在才喂到嘴里给我吃。陈年旧屎,又烂又臭长满了蛆,你和你的屎一样真他妈让我恶心!”
任敏平时不太说脏话,绞尽脑汁,才在脑子里把杨宪达比作陈年旧屎。
杨宪达拧动上了锁的门把,继续不依不饶地敲门:“你先把门开开,我们好好谈谈。佳茵现在正处于申请offer的关键时期,你难道想因为我们大人之间的事,轻易毁掉佳茵的前途吗?”
杨宪达知道的,这世界上真正全心全意爱着女儿的,只有任敏。
杨佳茵是任敏的命,但凡涉及到女儿,任敏就会做出让步。
果然他说出这句话没多久,任敏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来给他开门。
杨宪达进门,看见屋内满是狼藉。客房平时东西摆放的少,饶是这样,任敏把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应该是他刚刚送蒋捷去酒店的时候砸的,不然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