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心语坐下后脸色也有点难看。
这件事到这里本该落下帷幕,谁知始终未发一言的周珩,却在此时抬了下眼皮,先是扫过许景烨,随即说道:“可我倒是觉得姚经理提的某些意见并不难推行。而且部门的问题不是出现在意见上,而是在人身上。若是遇到一点难题就找借口退缩,那么任何问题都不会得到改善。”
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周珩。
虽然这里不是公关部,大家也听说过周珩和姚心语有矛盾的传闻,而且那时候姚心语一直在倒追许景烨,她自己也毫不遮掩。
然而时至今日,成功走到许景烨身边的女人变成了周珩,姚心语什么都没落着,眼下还要靠自己父亲刷脸,才能在海外部占个闲职。
其实刚才许景烨当众点评的那两句,已经够打脸的了,这也像极了是他为了划清界限,而故意表现出来的疏远和无情。
大家看在眼里,就当是两女一男的好戏,自然不会为姚心语说话。
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周珩竟然站了出来,替姚心语解围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姚心语都直勾勾的看了过来,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这时,许景烨说:“类似的意见,过去也有人提过,也尝试推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现在沿用还是老一套办法。”
“老一套之所以用到现在,不是因为它有效,而是因为漏洞多,有些人钻空子钻习惯了,不想改。”周珩跟着说道:“至于新意见的推行么,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最低限度也可以试错,不会白做的。”
“可这中间需要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与其说是浪费,倒不如说是资源的重新调配。”
“看来周经理觉得刚才那些意见可行。”
“当然,不过我仅代表我个人看法。倒是许总所说的太理想化,具体指的又是哪一条呢?”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许景烨和周珩的你来我往,其他人全都忙着暗中交换眼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最后,就听许景烨说:“我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是否要改变,该不该改变,而在于落脚点。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位置,那就是白做。”
周珩微微笑了,眼神转开,直接看向坐在对面的姚心语,说:“都听到了么,许总说了,问题的关键在落脚点。下一步该如何改变部门的积习,要从哪个环节入手,这才是重点。我相信姚经理顺着这条思路再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辛苦你了。”
……
因为周珩在部门会议上帮腔了姚心语,这也直接导致了会议刚一结束,姚心语就直接杀到周珩的办公室门口,而且“来势汹汹”。
黄瑛原本是要阻拦的,偏巧周珩这时出现了,还说了句:“我和姚经理有事要谈,有任何人找,都说我没空。”
随即周珩就将人请进办公室。
门板一关,周珩在吧台前倒了杯温水,转身递给姚心语。
姚心语接过水杯,先是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在屋里走了半圈,欣赏过周围的摆设和窗外的风景,这才坐在沙发上。
然后,她说:“想不到你会帮我说话。”
周珩依靠着办公桌,双脚错落站立,一手端着茶杯,淡淡应了:“举手之劳。”
“为什么?”姚心语问。
周珩缓慢的漾出笑容,说:“你应该知道,海外部虽然吃香,但你这次从公关部过来,却是因为落败。那边的人不会说你的好话,这边的人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周珩句句说在点子上,姚心语的脸色很快变了,心里虽然郁闷,却无法反驳。
说到城府,她是不够格,而且在性格上她也冲动,容易沉不住气,这些都是她的弱点,所以才会被林明娇拿捏了。
周珩将她的挫败看在眼里,又道:“在公关部,你永远赢不了林明娇。但是来这里,你还有机会翻盘。现在你的处境,我当初也经历过,说实话,我有点感同身受。”
姚心语喃喃道:“的确,这次我是输了……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周珩停顿了几秒,接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也是你的提议没有被采纳的原因——无论是部门改革,还是其他方案、策略,纸上谈兵都是最站不住脚的,也是最容易被人驳斥的。打江山,靠的是身体力行和实战,无论是你我的父亲,还是董事长,或是庞总,或是其他股东,有哪个不是这样呢?”
姚心语半晌没言语,可她却把周珩的话听了进去:“奇怪了,想不到你会对我说这些,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是讨厌你,但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讨厌你做事的方法。”周珩笑了,“你很聪明,主意也多,手腕灵活,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问题也在这里,你是聪明,可又经常甩小聪明,主意虽然多,却只是有一没二,手腕灵活,又不用在大事上,白白浪费了才能。”
姚心语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
周珩说:“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姚心语笑了下,扬起下巴:“我看你是想拉拢我。”
周珩也跟着笑了:“这个时候还能被我拉拢,你该觉得受宠若惊才是。不过‘拉拢’这个词也不够精准,应该说是合作。”
姚心语盯住周珩的眼睛,试图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看了半天,她却只看到了友善和真诚。
姚心语只得问:“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
周珩将杯子放在一边,跟着严肃起来:“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这个社会上做独行侠,多一个朋友,多一个帮手,就等于多一个保障。有些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可我这个人比较挑剔,要找人合作也要看得顺眼才行,而且这个人也不能太掉链子。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这话落地,姚心语倏地笑了出来,还一边笑一边摇头:“那你要跟我合作什么,在这里称王称霸么?”
周珩却说:“在这里站稳脚跟,是你希望的,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反过来,我需要在这里得到的东西,你也要帮我拿到。大家互惠互利。”
姚心语仍在笑,但眼睛里却多了一抹认真:“要是让我爸知道我和你联手了,他一定会气的跳起来。”
“无论是你爸,还是我爸,他们都老了。不仅是年纪,还有观念。”周珩说:“如果你真按照他教你的路来走,结果会连他一半的成绩都达不到。当然,如果你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是和我们周家势不两立。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同样的道理对我也是一样。”
说到这,周珩从桌上拿起一个优盘,走到姚心语面前递给她:“这是过去一年海外部的业绩报告和总结。你不是要找积习和漏洞么,你看了就会知道。但问题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为什么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呢?就像景烨说的那样,如何纠错,从哪里切入,这才是关键。而这些要点就藏在这份报告里,接下来就要辛苦你把它们找出来了,加油。”
……
下午,江城的天渐渐阴了。
此时的许景昕,正在书房里上网。
他按照记忆中的数字字母组合,很快登陆了一个账号,遂点开里面的资料,逐一熟悉内容。
而这份资料,正是周珩的。
资料内容不算非常详细,但是角度很精准,尤其是一些数据的记录,绝不是找个私家侦探就能拿到的。
整体描述也非常可观,基本上是说清了事实,却又没有添加个人评判和情感色彩。
而许景昕只是粗略地看了第一遍,就注意到几处值得研究的疑点。
首先就是周家的家庭成员,原本应该是五个人,分别是周楠申、蒋从芸、周楠岳、周珩和周琅。
但是二十四年前,周楠岳失踪了,后来周家去办理了死亡注销手续,失踪原因至今不明,只知道是因公出差,就一直没回来。
周琅则是在十一年前失踪的,原因是因为一起绑架案。
按照警方的推断,周琅大概率已经被绑匪撕票,只是迟迟没有找到尸首。
但奇怪的是,绑匪的尸骨却在案发后几个月被人发现了。
站在许景昕的角度,以及接触案件的触觉来说,这两个案件都有很大疑点。
先不说周楠岳,毕竟这个案子年头太久,很难追溯。就说周琅的案子,当年的绑架案受害者可不止周琅一人,还有周珩。
周家一连被绑架两个女儿,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先按照绑匪的要求筹集几千万现金赎人,足可见周家对两个女儿的重视。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许景昕自问,他上头也有两个哥哥,对许家亲情的淡薄也深有体会,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那么许长寻会拿出多少钱来赎人呢?
又或者说,许长寻会愿意为哪个儿子拿出几千万?
许景枫?
恐怕很难,许景枫死后,许长寻的确悲痛了几天,但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倒也不像是老话说的那样,子女死亡,父母会折寿十年的程度。
那么许景烨呢?
他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但许长寻愿意出钱的思考角度,也不是从亲情出发,而是因为许景烨更有留下来的价值。
至于自己么,许景昕下意识勾起唇角,却是冷笑。
对许长寻来说,他就更不值得了。
许长寻如此,周楠申也是一样。
周珩和周琅都是周楠申的女儿,但在亲疏上却有明显区分。
资料里也提到了,周琅一直跟着生母梁琦在外面生活,直到十岁梁琦病故,周琅才被接回周家。
而梁琦生前,只是周楠申的情人。
也就是说,周琅是私生女,而且在周楠申眼中分量并没有那么高,否则不会放任周琅跟着梁琦到十岁。
然而在绑架案中,周楠申却愿意在短短几天内拿出几千万。
这些钱大概率是冲着周珩去的。
可结果呢,周家人还没有来得及交赎款,周珩就自己跑回来了。
之后周家人才选择报警,警方再根据痕迹和周珩送医前寥寥数语分析,这才找到了用来关押周珩和周琅的旧仓库。
但仓库里早已不见绑匪和周琅的踪影。
在那之后,周珩就住进慈心医院,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且因为手术之后需要观察和静养,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虚弱,时常昏睡,又因为绑架事件受刺激过重,而记忆缺失,无法提供完整的口供给警方。
所以在警方的记录中,绑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珩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这些至今都没有确实答案。
警方也只能从法医验伤结果中判断,周珩曾经和人有过激烈的打斗,因此身体多处受伤,而且下|体有撕裂伤,应该是曾经遭过绑匪性|侵。
所以在后来那几个月,除了术后恢复之外,周珩就一直住在慈心医院,继续接受整容治疗和心理治疗。
但表面的伤害终会愈合,心里的伤害却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周珩初步的心理治疗效果并不好,回到周家住了一段时间,反复得很厉害,于是周家就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她送去国外调养。
而慈心医院对她的诊断结果,则是精神分裂。
资料看到这里,许景昕久久没有动做,只皱着眉,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
尽管他之前也接触过不少案件,有的惨绝人寰,有的令人发指,还有的实在刷新人性下限,但是当他读到周珩的过去时,却仍是不免心惊。
因为她是他熟悉的人,清晨还一起吃了饭,她当时的状态还算不错,看上去很健康,任谁见到这样的周珩,都无法想象她曾经有那样的过去。
许景昕不是女人,却也见过女性在遭到性侵之后,一方面要抗住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鼓起勇气向警方求救的场景。
而遭遇此事时,周珩还不到十八岁,她还有心脏病,脸部也多处受伤,已经到了需要整容修复的地步。
之后她又被诊断出精神分裂,足可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显然在被绑架的那几天,她经受的绝不只是这几行文字描述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许景昕闭了下眼,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等到个人情绪完全控制下来,这才又将这段文字通读了一遍,并又一次画出重点。
绑架案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周琅的下落。
她若是被撕票了,那尸体在哪儿?若是没有被撕票,那这些年怎么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