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周珩没有眼神闪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傅明裕,随即说:“傅警官,也许你对我们的圈子不太了解,但有个道理,我想大家都能明白,那就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外人兜售出去。”
傅明裕“哦”了声,接道:“你的意思是,米红有可能将你的隐私兜售出去。”
“不是我的隐私,是我未婚夫许景枫的。或许这里面还会包括一些长丰集团的商业机密。”周珩说。
傅明裕跟着说:“所以你送给她一块表,就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的封口费。”
周珩笑道:“‘封口费’我认为并不贴切,这是对米小姐过去的努力工作表示感谢,应该叫辛苦费。”
傅明裕也跟着笑了:“可你刚才说,米红会兜售许景枫先生和长峰集团的商业机密,于是你就给了她一块价值一百五十万的手表。周珩女士,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被死者米红敲诈勒索。”
周珩非常认真:“没有。”
一阵沉默。
傅明裕的眼睛眯了起来,周珩始终保持着微笑。
片刻后,周珩选择将沉默打破,她前倾身体,将自然交握的双手搭在桌面上,问:“傅警官,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傅明裕说:“只是例行询问。周女士,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我们也希望能多跟你了解情况。只要你所言属实,就会对我们的案件调查有帮助。”
周珩话锋一转:“那天在案发现场,我听到你的同事说,初步判定死者是死于毒品吸食过量。那些毒品与我无关,我既没有毒品来源,更不可能给米红提供。我和米红之间的确发生过交易,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是恰好在她死亡前几个小时去了别墅,留下一盒首饰和一块表。若是真有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这区区不到两百万,也犯不着我杀人灭口。反过来,若她的死和我有关,我也会在报警之前将我的东西拿走。”
这些说辞原本就是周珩想好的,再加上她思路清晰,口条顺畅,在这样一番慢条斯理的坦白和分析之后,听上去非常有说服力。
说到这,周珩渐渐收起笑,又道:“人民警察是非常伟大的职业,关于你们的影视和书籍我也有看过一些,知道‘凡经过必留痕’的道理。若是我心虚,意图掩饰什么,我一定会在现场做点小动作,同时也会留下新的证据。可我相信,你们验出来的所有与案件有关的痕迹,一定与我无关。”
……
十几分钟后,周珩离开了北区分局。
傅明裕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夹着一支烟,脑海中却依然盘旋着她最后那些话。
这个女人不仅出奇的冷静,而且反应很快,是见过大场面的,或许还有和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当然,以她的身份,八成在来之前也请教过律师的意见,既然敢这么直接的挑破所有窗户纸,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绝对无辜,另一种就是演技一流。
事实上在这个案子里,无论是现场的证据还是傅明裕的直觉都告诉他,米红的死大概率与周珩无关。
可是要调查这个案子,又非常需要周珩的配合。
而周珩,显然隐瞒了一些事。
傅明裕正想到这,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的正是刚才负责笔录的女警,名叫郑欣。
郑欣将门关上,来到桌前就开始汇报工作。
首先就是毒品这块,已经交给缉毒大队来跟进,但听那边的口风,似乎要问禁毒支队的意思。
至于命案这部分,经过刑技检验,已经证实米红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而且现场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说明她那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屋里。
另外,别墅大门口和别墅前后的监控,也都拍到了周珩出入的画面,与她在笔录中提到的时间完全吻合。
听到这,傅明裕立刻发现问题:“询问支队的意思?那些毒品来源有可疑?”
郑欣说:“我问过毒检那边,他们说验出来浓度非常高,比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其它毒品的浓度都要高出几倍。以她当时的吸食量,是一定会致命的。”
浓度已经到了致命的地步,米红却还要按照往常的量来吸食?
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就只有一种解释——米红根本不知道浓度有变。
那么,那些高浓度的毒品是被人调换了,还是米红补货的时候买错了?
高浓度的毒品在黑市是极其稀缺的,价格也十分昂贵。不少毒贩为了获得更大的利润,还会将一些粉状的东西掺入毒品混着卖。
按照目前初步尸检结果,再看米红卧室里找到的毒品样数和毒品数量,这些都说明她是一个老手。
那么在进货的时候,米红大概率是不会买错毒品的,就算买了高浓度也知道要先稀释。
这么说,毒品被人调换过?
这边,傅明裕梳理着逻辑关系,那边,郑欣将痕检那边的初步验证结果逐一告知,说是在米红的卧室里只找到两个人的指纹,除了米红本人的,就是许景枫的。
郑欣说:“许景枫的行踪我们也调查了,就在案发当日,他就离开江城了,至今未归。傅队,要不要联系……”
“不。”傅明裕抬了下手,打断郑欣,“不要打草惊蛇,他早晚得回来。等到时候将人带过来,做个毒检。”
只要抽取头发丝验一验,就知道许景枫有没有吸毒。
“是。”郑欣应了,随即又问:“傅队,你是不是怀疑周珩?”
傅明裕说:“从证据上看,事实似乎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恰好在米红死亡前几个小时见过她。但凡事都有万一,只要她有机会将高浓度毒品送进米红的家,咱们就不能将她排除嫌疑。所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调查毒品来源,从源头上追溯都有谁接触过。”
郑欣跟着点了下头,说:“对了,傅队,刚才技术打电话过来,说是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录音笔,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只有一小部分可以恢复,他们还在整理。”
傅明裕问:“那其他的电子设备检查过么?”
“都查了,删的干干净净,技术正在想办法。而且有意思的是,米红在格式化的时候,周珩应该正在她家里。”
傅明裕先是挑眉,略感惊讶,随即笑了:“看来价值一百五十万的交易,找到了。”
郑欣问:“那我们下一步要不要追这条线?”
傅明裕想了下,说:“暂时还不能动,经侦那边昨天跟我打过招呼,说许家这条线他们一直在接触。这部分线索,我们还得碰个意见。将来就算要动,也是禁毒、经侦和咱们一起三方协作。”
郑欣问:“这么说,米红案的背后还牵扯了很多东西?”
傅明裕吸了口气,将烟屁股按进烟灰缸,说:“表面上看,是命案,事实上却有可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
另一边,周珩离开警局,没有走远,就站在路边等车。
正值下班晚高峰,车子来的有些慢。
周珩无聊的站了会儿,就见到许景烨的微信发了过来,问:“听说你早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已经到了?”
周珩一顿,回道:“还没有,我刚才去警局做了一份笔录,可能要晚点。”
“笔录?还是那个案子?”许景烨问。
周珩一边虚应着,一边给袁洋发了信息:“许景烨那里调查的如何?”
袁洋很快回了:“姐,刚要联系你。手下人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先去买了蛋糕和红酒,然后又开车去了圣光高中。这会儿人已经进去了。”
圣光高中,那不就是他们上过的私立学校么?
可是许景烨比“周珩”大了几岁,他们不是同级生,最多也就是个校友,难道那时候许景烨就经常去学校找“周珩”?
哦,也不无可能。
“周珩”大概就是高中时期和许景烨好上的,她在家里也曾见到他们亲亲我我。而“周珩”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许景烨若是想见她,去学校接她也很顺理成章。
周珩正想到这,她叫的车就开到跟前。
周珩坐上车,将地址改为“圣光高中”,随即就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说:“太久没回去了,都不知道那里变化大不大,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许景烨回道:“你只管来就是了,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学生们都回家了,后校区没人。我在后门给你留了门卡。”
周珩不再多言,只回复了一个表情。
直到七点多,车子来到圣光高中的后门。
周珩下了车,又看了眼许景烨发来的图片,按照图片很快在后门地上捡起一张卡。
她将门刷开,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后校区走。
校区里很安静,路灯已经亮起,路的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周珩走得很慢,一踏进这里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宁静的世界,又好像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
其实那时候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学校是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女,偶尔还会有霸凌事件,可是相比之下,她却觉得在这里并不算坏,起码不必像在家里一样精神紧绷,处处提防。毕竟学校那些针对她的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真正复杂的人,是不会当面的流露出恶意的。
周珩边想边走,不知不觉的就来到多功能教学楼附近。
这是圣光高中投资最多的一栋建筑,也是学生们最常活动的地方,前门有十几节台阶,白日采光很好,有不少同学会坐在台阶上嘻嘻哈哈。
周珩踩上台阶,绕到前门,刚走了半圈,就见到台阶上最高一层坐了一个人。
灯光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也见到了周珩,起身时,似乎笑了下,遂拾级而下,缓步朝她的方向过来。
周珩一顿,眯着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许景烨,脚下也没有停,以同样的速度靠近他。
而就在这一刻,她还生出某种错觉,以为自己就是“周珩”,以为他们都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甚至有些感动,想不到“周珩”那样娇纵的性格,竟然还有许景烨惦记着她,记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片刻间,许景烨来到她跟前,踩下最后一个台阶,与她对视。
他说:“我开始还以为你忘了老地方是哪里,还担心来着。”
路灯下,许景烨笑容温和,平日看上去有些阴郁的五官线条也因这个笑而舒展开。
周珩忽然有些恍惚,直到他走近了,张开双臂,将她圈进怀里。
她又瞬间醒了过来。
周珩只轻声说:“我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玩小时候的浪漫。”
说到这,她轻轻将他推开,笑问:“你是空手来的么?”
许景烨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说:“哦,我买了蛋糕,来。”
说话间,他从善如流的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台阶上走。
等来到最高一节,许景烨将蛋糕盖子掀开,露出里面迷你尺寸的生日蛋糕。
周珩坐下来,等他插上蜡烛,便假模假式的双手合掌,闭着眼,开始对着蜡烛许愿。
——希望我能早日找到害死母亲的幕后指使者和凶手。
——希望我早日上位,找出长丰集团的阴谋。
——希望恶人们一起毁灭!
周珩默念之后,再睁开眼,将蜡烛吹灭。
再一抬眼,就听许景烨问:“许了什么愿?”
周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家族兴旺。”
“撒谎。”许景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