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刚过,三人餐桌上的空盘子便被收走,桌子收拾干净,餐馆的藏民给三人换上了一张酒单。
酒单上都是她们看不懂的藏语,下面那行翻译过来的字不准确,三人各自盲点了一杯酒。
酒上来的时候,餐馆内响起一首藏族民谣,服务员给她们介绍,这首歌叫《情人谣》,唱歌的小伙子叫桑吉,在这里驻唱两年,今年19岁。
众人惊讶。
服务员说,桑吉有个唱歌梦,高中毕业之后就来这里唱歌,当年餐馆亏损严重,老板说钱没有,只能包餐,桑吉第二天就抱着吉他来了,一唱就唱了两年。
小餐馆在歌声响起时便从餐馆变成了酒吧,店内装潢艳丽,周遭都是的鲜明的藏系风格。
台上抱着吉他的男人剔了个板寸头,耳朵上戴着一只串珠耳饰,五官立体,几乎不看底下的客人,只专心唱歌。这个男人有一种青涩又朴素的气质,可嗓音却是低沉沙哑的,有一种老式摇滚乐团的感觉。
缭绕酒馆内的歌声像诉说着一段故事,台上的人看着像个经历过沧桑的男人,可谁想到这个男人才19岁,然后在这里抱着吉他过了两年。
颜安感叹,朝沈恬说道:“我17岁的时候才高二,文理科分班,才刚认识你,那时的我们,上课时开小差,下课时去看帅哥,哪有什么梦想可言。”
沈恬笑,似乎也想起了那段高中的日子,遥远,又充实。
颜安问罗晓君:“你的17岁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吗?”
罗晓君笑:“上学时候上学,放学还要去上辅导课,惊天地泣鬼神大概就是有一天装肚子痛逃了辅导课去操场看高三毕业的篮球赛了。”
三人都在笑。
但罗晓君又说:“可我认识一个人,他的17岁,跟我们普罗大众的都不一样,他从17岁开始到现在,每一天都惊天地泣鬼神。”
罗晓君说话的神态带笑,带着甜蜜,颜安两人顿时就懂了,狗粮要来了。
罗晓君看着两人的表情笑:“我男人是个兵,他是镇守边境的军人。”
已经准备好要啃狗粮的两人顿时都诧异地顿了顿。
罗晓君说,她这回来西藏本来是想跟对方见一面的,可最后还是没见上一面。
颜安跟沈恬顿时换上了另一副表情,这是什么绝美爱情,梦幻又现实,是一种岁月长久的等待与牵挂。
两人为未来军嫂的大爱而干杯,颜安说:“我男人他以前也是军人,算一算,他也是17就参军了,不过他现在退役了。”
罗晓君为两人的缘份感到惊喜:“他是什么兵种?”
颜安骄傲带着笑:“他以前是空军。”
罗晓君眼睛更亮了:“空军啊!”
罗晓君说:“当年乾川那场台风你们还记得不?我爸妈跟我家的亲戚都是被赶来救援的空军救起的。”
当年乾川那场台风罗晓君至今说起仍旧谈虎色变:“当年那场台风来得突然,我当年读大学,家人突然就失联了,我天天守着新闻报道看,上课看,下课看,就希望能在报道里看到我家人还平安。”
罗晓君想起那段日子,仍旧感到后怕:“所幸他们都平安,空军在我心目中,是能上天入地的英雄。”
颜安因为罗晓君的话而抬起了眼眸看向她,目光定定,眼里带笑,满腔自豪:“是的,他们都是英雄。”
罗晓君谈起当时,说道:“当时我看新闻,一个空军泡在黄泥水里,水蔓到下巴处,让老百姓踩着他爬上直升机的绳梯转移到安全地区。”
颜安闻言下意识愣了一愣。
罗晓君继续说:“当时下着暴雨,那个男人不停地往水里蹲,将灾民一个个托起,让人踩在肩膀上,将人一个个送上绳梯,最后直升机满员了,他让飞机先走,自己留在原地善后。”
罗晓君突然想到什么:“噢,对了,那个空军现在是北航的机长。”
原本一路旁听的沈恬瞬间看向颜安。
颜安记起了,当初为什么在写真店看见罗晓君就觉得眼熟,因为她两真的见过。
当初在新冶里,沈恬跑去洗手间时,隔壁那一桌的男男女女聊起当兵的话题,她便是在一个女生说起乾川这件事时朝那桌看了过去。
罗晓君在这时说道:“那位机长当初退役的时候还很年轻,现在看着也就二三十岁,我跟我男朋友聊天谈过这事,他哥们儿是空军,他也好奇去问了一嘴,听说是对方主动申请提前退役的,当时队里一开始并不批,但最后还是批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我男朋友的哥们儿说,可能跟乾川那场救灾有关。”
颜安眉头轻轻皱了皱,表示不解。
罗晓君说:“那场台风,听说空军救援途中迫降时坠毁了一台飞机,牺牲了一名上校,那名上校是那人的恩师,那一趟增援的飞机原本应该是他飞的,但因为直升机满员,他留在了原地,所以才临时换了人。”
颜安的心脏为之弹跳。
那首情人谣早就换了一首又一首,此时桑吉在台上低声吟唱,像朝圣者口中的咒文,桑吉闭着眼,嗓音带着悲凉,那些低吟的藏语听在人的耳中便像一纸往生咒。
颜安在多年后作为旅客再次进藏,这家小酒馆依旧还在,只是台上唱歌的人却换了一个,但唱的恰巧也是这一首歌。
那时颜安才知道,此时这个叫桑吉的年轻男人唱的这首曲子叫《悼念》。
难怪当时她爸爸的身影突然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罗晓君说:“我总觉得生离死别离我很遥远,但在他们那,可能不是,生离死别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兵家常事。”
罗晓君:“他们每一次任务都将生命托付给祖国大地,但他们每一次都不说,是最真的男人。”
*
那天三人在小酒馆呆到十点多离开,罗晓君在酒馆门口跟两人道别,约了沈恬周日一起去机场的时间便分道扬镳。
沈恬还没回到酒店便开始头晕,回到酒店开始头痛,头痛加重,颜安立刻跟酒店租了吸氧机,那晚沈恬连澡都没洗,一整晚靠着吸氧度过。
沈恬睡醒后仍旧有些头痛,但症状轻,不碍事。
两人预约去布达拉宫的时间是下午,两人的午餐便索性在酒店叫外卖。
沈恬起床先去快速洗了个澡,出来时外卖刚到,两人坐在小餐桌前,沈恬掰开筷子,问--------------?璍颜安:“昨晚罗晓君说的事你之前知道吗?”
颜安摇头。
单屹很少谈及空军的事,唯一一次是当初在周安老房子的院子里,颜安让他给她说说以前参军的那些日子。
没有涉及任何任务上的话题,当时的单屹跟她说,对里有个中校,那个中校有个乖巧的女儿,后来中校升为上校。
当年乾川那场台风刚好发生在开学之际,台风过境,大雨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而救援工作与雨势同步。
那时文理刚分班,颜安与沈恬刚认识,两人并不熟,几乎没说过话,沈恬并不知道颜安的爸爸当初正在乾川参与救援,事后颜安也没有刻意跟谁说自己的爸爸是空军,是个在灾难中参加救援而牺牲的英雄。
所以此时的沈恬也并不知道单屹和颜安爸爸的渊源,只是感叹:“单机长真是帅,帅,还低调,根本找不到缺点。”
颜安:“还是有的。”
沈恬“嗯?”了声,“比如?”
颜安:“我爸说,做人贵在坚持,而男人贵在诚实。”
*
十一月,西藏进入严寒季。
都说西藏春慢、夏快、秋瞬、冬长,西藏早在十月便迈入了冬,在十一月,这里是深冬。
各地飞西藏的航线已经缩减一大半,单屹那天返程北城后隔天便飞了一趟国际,往返六天,与东八区六个小时时差。
到达拉萨的第三天,沈恬一大早起来,与颜安再次逛了一遍这个城市,便与罗晓君汇合,打车去往机场。
颜安在小酒馆出来后,决定留在这里,用剩下的17天,绕着西藏走一个大圈。
沈恬上车前让她自个儿小心,颜安让她安,她当初在国外,一个人走了数不清的地儿。
两人拥抱,然后告别。
沈恬离开后单屹的航班还没落地,颜安便自个儿逛。
西藏绕南北线的团每天都有,现在淡季,空位多,颜安不急,目前还没有预订,此时她正打算去当地的旅行舍看看,沿路经过一个租车行,颜安停下了脚步。
旅游淡季,租车的生意也淡,租车门店的老板看见颜安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扫向店外停靠着的车,便出来问道:“姑娘,租车吗?”
颜安花了几秒钟思考,便摸着下巴点头,问道:“你这里有什么车?”
老板给她推荐:“普拉多、牧马人、帕杰罗V97最多人选择,对动力要求不大的,汉兰达也够了,空间也大,开着舒服。”
老板问颜安:“你多少人?”
颜安:“一个人。”
老板顿时惊讶:“就你一个啊?你走318环线还是去林芝?”
颜安说还没定,但应该绕个大圈。
绕大圈,老板便默认颜安是走环线:“只要走环线,都得走搓衣板路,普拉多就是最好的。”
颜安想了想,问老板:“这里有机车租不?”
老板觉得这个姑娘是在开玩笑:“……?”
老板:“开摩托进藏的,都是有车队的,就算是自己,那车也改过,你在这里去哪个租车行都没这东西租。”
颜安有些可惜,当初她开着她的小座驾,春夏秋冬,跑山跨海,自由又潇洒。
颜安想了想,又问:“那有皮卡吗?”她给老板形容,“就是前面坐人,后面拉货,加柴油那种。”
老板觉得好笑:“我当然知道什么叫皮卡。”
颜安:“我要求很简单的,一辆普通皮卡,换越野轮胎、底盘避震加固、2.0t发动机就可以,噢对了,得有导航。”
老板双手抱胸看着这个小姑娘,突然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一个女生独自进藏很多,但多数选择拼车或拼团,连包车也少,自驾不是没有,但他在这做租车的做了快八年了,最多也就遇到过自驾走林芝,最多绕到珠峰就回来了,还有另外一些更牛一点的,开着机车从自己城市出发,进藏后加入车队,结伴去阿里环线,或者转去新疆。
但他还没遇到一个女生,长得白白净净,一开口就问他有没有机车,没有?那皮卡有不,她要开皮卡在西藏绕一个大圈。
老板:“你那要求,钱再多也不好租。”
颜安努嘴。
老板继续说道:“锐骐皮卡,13年的款,2.2T柴油两驱,上个月有人放了一辆在我这里出,两万块,各项都可以,不过是手动挡。”
老板:“你可以考虑一下,买了我给你改,四条越野胎,加个导航和好点的避震和,也就几千,我看着你这姑娘有意思,就不收你人工费了。”
颜安瞬间挑眉:“到时回来放回你这里出,可以不?”
老板大笑:“可以,就看你要出多少。”
颜安心想,这笔交易不亏,便爽快应了。
老板:“行,后天来提车吧。”
*
单屹航班落地时颜安这边已经是深夜,两人天各一方彼此都已经习惯这个相处模式,但单屹却感觉到了些异样。
颜安不黏人,但表达感情从来都是直接又热烈,所以颜安情绪上的变化,单屹轻易就发现。
两人正在通话中,颜安在给单屹说,她在拉萨买了一辆皮卡,改了轮胎和避震,她准备开着它自驾绕西藏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