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随处放。我今天下午刚刚收到,一个人特意给我放到这里来了… …”说到这里,我心想张阿姨还真是毒呀,把我的东西拿走,给我扔到派出所的失物认领处来了,那她所作所为是不是违法呢?这事儿你怎么给她界定?
还有我之前丢的东西,我蹲下来在那箱子里找,果不其然,都找到了,我爸的脚气水,还有我之前买的蟹足棒,蟹足棒原本是真空包装的,居然在里面还长毛了,包装袋破裂,流汤儿了… …
“我知道是
谁把我的东西送到你们这里来的。“我愤愤然。
“是谁呀?我刚才开会,没有注意。”小汪警官说。
“张阿姨。总在袁姐办公室里跟她一起上班的张阿姨,您知道吗?”
“哦!”小汪警官倒抽一口气,点点头,“难怪了。”
我跟小汪警官其实不熟,在非办公环境里可能都不会点头打招呼的交情,但他听到是张阿姨修理我之后,还是低声地说了一句体己话,“你才来多久呀,怎么把她给惹了… …”
“哎… …”我垂头,“也是,一言难尽。”
这一天,这件事上,小汪警官对我很是同情,但所有发生在派出所里的事情,还是得公事公办,我拿走的东西,小汪警官在下班之前还要盘问登记,并且要求我尽量证明所属关系。
蟹足棒长毛了也就罢了。
我把上网买脚气水的记录给他看,小汪警官点头。
初夏天气,派出所的接待大厅大敞着窗户,有一只小野猫经过在外面的窗台上停了停,看着我们,我穿着一条花裙子,裙摆刮到腿,我忍不住挠了挠,几乎与此同时,在认真记录的小汪警官极轻微的动了动,把脚离我远了点——他以为我有脚气,他在嫌弃我呢… …
我咳嗽一声,表示要说话。
小汪警官抬头看看我。
“脚气水,是给我爸买的。”我说,“我还行。我没有脚气。”
“哦。”小汪警官点头,“这样啊… …”
下面轮到漫画
书了。
“是我同学给我的生日礼物。证明它是我的也很容易,”我说,“里面夹着卡片。我给你翻出来。”
漫画一共两本,我手里的一本没有卡片,小汪警官手快,开始帮我翻他手里的那本,我想拿回来已经太晚了,他已经看见了里面的内容。那书里面的画面堪称香艳无比,不堪入目!翻了两下,小汪警官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眼神非常复杂,震惊,意外,甚至隐隐有些崇拜,是的,有崇拜,我小姨夫二百二十斤体重,高血压,糖尿病,年夜饭的时候能连续吃七片巴掌大的五花扣肉,我看他吃扣肉的时候也是这个崇拜的表情。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可说的,拨了一下头发对小汪警官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我当时在食堂里跟袁姐议论小汪警官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我不是非得要跟漂亮的男孩谈恋爱。
“没有,没有… …”小汪警官低下头去。
他笑了。
“有,有什么可笑的?”我满脸通红看着他问。
“我没笑呀。”小汪警官笑着说。
怎么把这个尴尬给化解掉呢?
我想了半宿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第二天我们上班就遇上了,他开车上班来的,要靠墙根把车停下,我在后面路过,小汪警官摇下车窗,请我帮忙看看车子后面是不是有个土包,他怕碰到。我看看他,压下帽子,低下头,一句话不说直接进社区办公室。小 汪警官在我身后叫了我几声:小夏,夏洋… …我反正全当没听见。
又过了一天,中午我加班,去食堂晚了,只剩下打卤面和拌黄瓜。小汪警官出外勤回来却有小灶,师傅从后厨给他拿了热乎乎的红烧排骨和木须肉,他坐在窗边的位置上隔着三张桌子问我:这菜我还没碰呢,给你拨一半吧?我一只手拿起自己的手机说“喂喂你好… …”,另一只手把打卤面和拌黄瓜装到饭盒里,打包带走了,我还是没跟他说话。
我的办法就是这样:我要冲淡他对我看耽美H漫这件事情的印象。最直接最彻底的办法就是,直接冲淡他对我这个人的印象。我躲着他,不看他,不听他说话,也不跟他说话,反正就无视他,然后渐渐让他无视我,那么H漫的事情他也就不记得了。
邪门的是,我原来只是觉得小汪警官长得漂亮,偶尔能见到他一次都不容易,可是拿定主意要躲着他的时候,小汪警官就突然变得好像无处不在了… …
为创建全国卫生城,我开始每周六加班,在山水佳园东门门口穿上马甲,摆了凳子,专门等着那些不文明遛狗的居民。当然这事儿也怨不得别人,开会的时候,是我自己走神,不小心主动请缨上阵的。
第一章 (7)
这一天下来,我送出去三条简易狗绳,被一只黑拉布拉多蹭了口水,还拾掇了两堆儿便便,给每一个在我眼前经过的遛狗人士都发了文明养犬的宣传单,好声好气地跟人家解释,眼看着就要创城了,北京来人检查卫生,无论如何请您一定支持我们工作,好在群众们都算配合,黑拉布拉多的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拍我肩膀说孩子你也辛苦了。
我辛苦吗?
其实如果不是非得加班的话,初来乍到的我对于这个工作还挺喜欢的。很具体的很细小的活计,没有复杂的标准,也不用那么费脑筋,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只要没有不栓绳的狗,没有散落的便便,就算我完成任务了。
我反正觉得自己是个智商一般,胸无大志的人,那天傍晚,我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拄着头,看着小街上的路人和他们脚下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听着便利店里传来的音乐声,闻到不知道谁家炒菜的烟火气,心里一边猜测着这家是做炒茧蛹啊还是木耳鸡蛋啊,一边产生了一种柔软的自在的情绪,觉得要是一辈子都做这一件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小龙!小龙!”有人喊道。
“小龙”听起来就是一只狗的名字,我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马上去找它:小龙栓绳了吗?小龙拉臭了吗?小龙他爸他妈带塑料袋给小龙收拾便便了吗?
撒目一圈,也没个狗
影。
“小龙!”
那人继续喊。
然后我看见他了。
小汪警官。
大马路的另一边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分局在这里设了一个流动岗,今天是他当班。小汪警官想必是下班了,从警车上下来,眼睛看着我这边,脸上笑盈盈的,像跟谁很熟似的,他招招手:“小龙… …过来!过来呀!”
我四周都没有狗呀,他这是喊谁呢?
小汪警官又喊了几声“小龙”,我才渐渐明白了,他是喊我呢,他管我叫小龙。
怪哉。他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半天没动。
但是我没忘了自己之前的策略,我不跟他说话,我从包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又要说喂,小汪警官自己穿过小街过来了,站到我面前,一边比划,一边说话,声音老大的:“小龙!你是不是也下班了?没吃晚饭吧?我请你吃——晚——饭——呀?!”
我看着他,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里拿着电话没动,我呆呆地问:“小汪警官呀,好好说话,为什么这么大声喊?您是认错人了,还是忘记我名字了?我不叫小龙,我是社区的小夏。我大名叫夏洋呀。”
小汪警官还是笑着,一字一句慢慢地仔细地说:“我知道你叫夏洋。但是之前我喊你小夏,我在单位门口,在食堂跟你说话,你从来不答应呀,我觉得你好像有点聋,所以我打算以后管你叫小聋。”
小聋。
哦他管我叫小聋。这是他给我起的外号,因为他觉得我耳朵聋。
小聋,小聋,半条街上的人都听见小汪警官这么喊我了,一般人都得气死了吧?
可是特别神奇,我没有。
我居然没那么生气。
我甚至一点都不生气。
首先我觉得这个外号挺逗挺别致,这是他给我起的,要是放到旁人身上,我能笑得直打迭。二来“小汪警官给我起外号”这件事情周边有很多叠加的因素,他长得漂亮,说话活泼,有个没里没外的亲熟的劲儿,很会拉近距离。所以一下子,我对小汪警官的印象就有了些深层改变:就凭这外号起的,他这人就不算乏味。
后来,我的领导袁姐点评了一下这事,袁姐说:“所以他们所长才那么器重他呢,直面群众做工作,小汪警官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就是招人喜欢。”
“哦… …”我点点头,非常认可。
袁姐看着我:“你也是。”
“我?”
“对。小夏呀,你虽然哪里哪里都长得有点圆,但是眉眼嘴巴都挺好看的,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就让人觉得你们家应该吃得挺好,把你喂得脾气也蛮好的。让人觉得像自己家里的小孩儿,总想要逗你玩。就这么说吧,你在外形上很有做好社区工作的天赋。”
我低头细品半天袁姐的话,虽然她说的让人特别想要断碳水,但是,应该,主要,还是在夸我,
便点点头笑纳了。
此时的我站在小汪警官面前,抱着双臂,心平气和地打算把话说开:“小汪警官呀,我不聋。我其实就是不想跟你说话来着。”
“为什么?”
“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呢… …?”他低头看着我,拧着两簇浓眉毛,猜测着。
“哎… …”我叹口气,“那天耽美漫画的事儿,被你看见了,见笑了哈。”
“嗨————!”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当什么事儿得罪你了,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有什么的,个人爱好嘛,我妹妹也这样。”
“你有妹妹?”
“我小姨家的。你家呢?你家几个小孩儿?”小汪警官问。
“我爸妈就我一个。我小时候他们一直想要给我添个弟弟,没要成。”我说。
“好事儿呀。以后他们的钱全是你的。”小汪警官点头——果然是基层工作的高手和高手之间的对决,我们没有几句已经开始聊家常了——他看看手表:“七点了,你下班了吧?走,街角那边新开了个串店,我请你。叫上胡世奇吧?他在西门那里看狗呢。”
“行呀,”我一边说一边在微信上找老胡的名字,“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新开的串店在山水佳园占了一个位置特别好的三层底商,装修是星巴克风,简约舒服,暖黄色的灯光,绿植丰富,没有油腻味道,如果不是每张餐桌上都有个会自动旋转的给烤 串加热的小炉子,真的会让人以为这是个颇有档次的西餐厅。
做东的小汪警官,我,胡世奇三人也都饿了,我们点了二十个牛肉串,二十个现切羊肉串,十个排骨串,六个板筋,三个鸡胗,三个鸡心,还有一大份鸡汤麻辣烫,小汪警官颇有面子,老板认识他,加送了我们四瓶啤酒,一个酸甜的拌菜还有蛋炒面。
都饿了,话不多说,先吃了个半饱。
肚里有食镇定了,小汪警官问我,你跟张阿姨怎么样了呀?
第一章 (8)
我摇头,撇嘴:“不好办呀。现在彼此冷暴力,基本上不说话,但是我把自己东西都放好了,她以后再也别想暗算我。”
“老小孩儿一个,咱就让让她。再说了,天天上班,总要看到那么一张脸,咱是不是也不舒服?”
小汪警官劝人是很艺术的,同样的话我爸妈也说过,但就像是在拘管我,我就不爱听,就顶嘴,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自己人在帮忙想办法,我就能听得进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试着跟她说话了,她不理我呀,”我吃了一个糖水草莓,“要不然我送她点礼物?”
老胡抽了一口蛋炒面道:“那你也得小心,别看张阿姨平时在咱们单位蹭点福利,关键时刻也很讲原则,富贵不能淫。去年端午节有个居民来送粽子和鸡蛋,送完了礼物就说他们家住在几楼几号,有个祖传三代的酸菜缸实在在屋里放不下就放在楼道里了,恳请别给他清理走。张阿姨说你酸菜缸摆在楼道里,你是自己方便了,真要是有个火险,那不是阻塞消防通道吗?这个小区从前着过一次大火你不知道吗?半边楼都烧掉了!她也真是脾气爆,说完就把粽子都给人家扔到脸上去了,扔到人家脸上去了呀!”
“这事情张阿姨做得对,”我说,“不过那个居民为什么给她送礼呢?”
老胡一笑,眯着眼睛缩着嘴:“袁姐不在,他们以为张阿姨是领导呢,
跟你刚开始一样,不了解情况,被老太太给唬住了… …”
小汪警官也跟着乐,五官就格外舒展好看,衬得老胡像个耗子。
我们碰了一杯啤酒,我自己心下计议,这个张阿姨还真是不好搞呢。
这家串店肉很新鲜,味道和火候都好,顾客越来越多,我们三人酒过三巡,我看见一对衣着讲究的男女从外面进来,服务员把他们领到我们旁边的台子上。男孩正好跟我斜对面。我马上一只手拄着半张脸,朝着小汪警官侧过头去,好让对面的人不要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