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手段。这是决心。你也得像我这样。我告诉你,他在你面前提起孙莹莹的事儿,你就不能让他!你不用 定个什么期限,还七天八天的,你就抱着一个想法,你就放弃他了,你就不跟他谈了,找别人!行不行?”
我撇撇嘴:“… …嗯… …不太行… …这两天不跟汪宁说话,我都是强撑。”
张阿姨看着我摇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你,一个女孩儿,得有气度,得有那种扔掉了你,我还能找到更好的那种自信!要不然你得被他钳一辈子!他再在你面前提孙莹莹怎么办?他去替她帮忙办事儿,跟她出去你怎么办?!这一次你就得让他接受教训,你听懂了没?你从此就是不理他了!直到他服软!你这次就得给他立规矩!”
“我争取吧… …”
“不能争取,必须做到!”张阿姨说到后面,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几乎摇晃起来。
“行!阿姨,我听你的!我neng死他!”我被张阿姨说得热血沸腾,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现在汪宁是没再我眼前经过,他现在要是在我跟前,我能从他胳膊上咬下一口肉来。
张阿姨看着我点头微笑,拍了拍我肩膀,像铁匠师傅欣赏自己刚打砸出来的一口好刀:“这样就对了。你看你,我要是不上休克疗法,你也没这个劲头。”
话说我觉得今天的八卦还没有完全够口,又接着问她:“你跟翟大爷怎么好上的?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呀?孩子们都知道了吗?阿姨你赶紧的,赶紧跟我讲讲细节,我快好奇 死了。”
张阿姨又是那副得意洋洋,美滋滋的样子摆弄她的玫瑰花了:“结婚登记的事情商量好了,过了这个年,开春就去。等我女儿从美国回来呢… …”
我们两个正说话,胡世奇从外面进来,发现了什么新鲜的大事儿似的:“哎,你们去看看啊!”
“怎么了?”
“刘天朗,刘天朗在克俭小区花坛那边支开摊子,免费给人理发呢!洋洋他在你这里备案了吗?”
第二十一章 (3)
“啊?没有呀… …没跟我备案。”我一愣。
“赶紧去看看吧。我过来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胡世奇一边说一边把衣架子上的大衣拿下来给张阿姨穿上。
“快打起来了你还回来?你不能在那里维持秩序?”张阿姨数落他。
“人有点多,局面有点乱。我这不是回来搬大部队吗。别人都哪里去了?”
“袁姐去街道开会去了。别人都有活儿。”我说。
“行呀。你俩跟我一起去就行了。你俩基本上能等于半个社区的力量。”
“你这人!”我把帽子戴上,同胡世奇张阿姨两人跟着胡世奇赶紧出门。
我们赶到的时候,克俭小区花坛边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这是一块儿二十米见方的小空场,西侧有个汉白玉的莫愁女雕像,朝南,背风,暖和,平日里总有几个老头子打扑克下棋,最外面的地上散落着好几张大报纸,我哈腰从一双老人防滑鞋下面把一个纸牌子抽出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免费理发刮胡子。
刚刚被吸引过来在最外圈看热闹的老头子们纷纷打听着,议论着:
——“怎么回事儿?这谁呀?”
——“别提了,有人要给免费理发,我这都排上号了,又有人上来不让他摆摊了,非得给人家起走。”
——“啊?免费理发的还要给赶走了?干什么呀?!”
——“就是呀!这眼看过年了,发廊老多人排队了。还全都是女的花好 几百块烫头染头一次好几个小时的,我想剪个头发人家都不给排号,这免费的人家是做好事儿,干什么不让人做好事儿?”
——了解更多底细地扭头跟这几位分析道:“这不是小区里面都分割成停车场了吗?人家老板不让他占地方。让孙好忠管呢。”
——“这还没下班呢,现在这也没车呀!车来了再让开呗!干什么不让理发?这个孙好忠,他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装大瓣蒜了。”
我心里急,往前轻轻推了一下那几个老头儿:“您剪头吗?不剪就请给我让开一点儿地!”
“哟?小夏姑娘呀?”老头子们赶紧给我挪出一条缝隙来,宽窄很吝啬,谁都不愿意把看热闹的好位置让出去。
张阿姨在我后面对他们是完全不客气的:“谁假牙没带,说话直漏风呢?!都让开点,该干嘛干嘛去,别挡着我们社区办事儿。”——不得不说,张阿姨虽然是我们社区连个正式的编制都没有,可她走到哪里都有种战狼武装撤侨的气势,对此我服气。
老邻居们终于让开些,我跟张阿姨挤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刘天朗的姑姑刘彩虹,瞪着眼睛叉着腰正对一人怒目而视,那人却是孙莹莹的爸爸,克俭小区里的老好人孙好忠,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把维持秩序的小旗子,驱赶着众人:“都走,赶紧的,别在这儿围着,都走… …”他那样子毫无 威严,倒是十分笨拙,自己比比划划地转了一圈,却没有人动。
刘彩虹身后护着两人:刘天朗,还有坐在椅子上,他正给理发的一个大爷。天朗专心致志,下手微妙,大爷却有自己的要求:“剪短点,尽量短,得挺一个多月呢,二月二才能再剪头。二月二你还在这儿吧?哎,头顶的头发不用太短,你给我抿过去。”
孙好忠气得够呛,声音却大不起来,他这人总像是缺了点精神头似的:“怎么着?我说话不好使是吧?”
剪头发的大爷脖子不动,斜着眼睛怼他道:“老孙你又捣什么乱?!我这剪到一半了,你让他现在停手?后面排了好几个,你让人家现在走?你可真是,真没有眼力劲儿。”
孙好忠是胆怯的,也是被逼无奈的,皱着眉头,不知经过多少内心建设,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头儿,终于大声说道:“不行不行!赶紧走!这是我老板包下来的车位,等会儿车来了,没有地方停,我要是被投诉了是要丢饭碗的!赶紧走!一分钟都不让你们在这儿。”
他半步都没上来,刘彩虹挡在他跟前,她身形高大,比那孙好忠还要高了半头:“你干嘛?想动手?我看你敢!”
她有种泼皮英雄的气势,孙好忠却好像一个想要爬坡冲锋却踩在了冰上的倒霉士兵,进了一步,滑回去五步:“我不,哎,哎,我可没动手呀!你可别血口喷人!别跟 我胡搅蛮缠的!你们现在马上就得起来!别害我被老板扣钱!“孙好忠声音大起来,越发着急,谁知道一扬手把自己手里的电话给甩飞了,正好砸在我脚跟前,围观的众人”哄“地一声笑。
我把电话拾起来,交还给孙好忠,他可是心疼,在手掌里摩挲半天,人也真是老实,这样还跟我道谢呢:“谢谢你呀,小夏姑娘。”
天朗见我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起身来看我,双手顺在身体两侧,是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见到老师的老老实实的模样。
我走过去,低声道:“小区里面,公共区域,是不能随便占用的… …”
他姑姑过来,待我总比待那孙好忠和气一些:“为什么不行,天朗这是做好事儿,不收钱,又不是摆摊。”
“我知道他免费的才过来说的,要是摆摊挣钱就更不行了,城市管理条例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让我怎么再跟您解释呢?”
刘彩虹是一说就火的脾气,对着我也瞪眼睛了:“你们不让人活了?”
孙好忠在我身后,他把我当成倚仗了:“听到没?可不是我赶你走!小夏姑娘是社区的,社区不让你在这儿剪头。”
正理发的老头子催促天朗:“手别停,赶紧把我的头发剪完!”
几个排队等着免费理发的老头子在后面一半是要轰走孙好忠,一半是想要轰走我:“去一边去吧,我们都等着呢,不能走,今天都得理完! ”
“不是… …”我连忙摆手,试图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整理出来一个清楚的解决办法,“得在社区做个备案。从哪天到哪天,每天什么时段,我报给书记,她一批就行了,要不然你就算是给邻居们做好事儿,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吗?孙叔要赶你走,他也是有原因的,这一块儿是划给停车场了,但是咱小区里还有别的地方,咱再找一块儿不就行了吗?”我好声好气地打商量,“这一片是我管的,别给我找麻烦呀… …”
第二十一章 (4)
别人还不相让,可这一番话至少天朗明白了,他朝我点点头:“行。那我理完这个大爷的,我就收拾东西。”
“啊?不给剪头了?哎小孩儿,那你再出来什么时候?”其余人纷纷问他。
张阿姨回头看他们:“没听明白吗?就这几天,你们着急就去发廊花钱剪头发去,不着急就等。”
“等他!小孩儿挺好… …”
我把地上那个写着免费理发剃胡子的牌子拾起来,扑打掉上面的灰,放在天朗装刀具的口袋里,他用完了电推子,放回去,换了一把细小的剪刀给座位上的大爷修剪他十分珍惜的前面的头发。
围观的众人不等了,快要原地解散的时候,刘彩虹拦在孙好忠跟前:“我看见你了。”
孙好忠刚接了一个电话,没讲完呢,此时抬头看她,有点心虚也有点惊慌的样子:“… …你看见我什么了?”
“我问你,我们家门口的垃圾,是不是你扔的?”
孙好忠大惊失色:“你怎么胡说八道呀?你们家门口的垃圾,那是你们家的!凭什么问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都在门镜里面看着了!你说你坏不坏?损不损?你就不怕自己下楼的时候踩上滑倒摔一个狗啃食?!”刘彩虹毫不相让。
“我告诉你,不是我,那个… …你… …胡说。”孙好忠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俩人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一辆车从小区外面疾驰而来,压 过小区甬道,直直逼向花坛这边。围观的老头子们这回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迅速地给它让开一条道,那辆车子一直开到正给人理发的刘天朗的跟前,正剪头的老头子一下蹿起来躲开了,动作飞快轻巧好像我之前刷抖音看到的非洲獴,而天朗立在那里没动,车头要朝前拱了一下,贴到他膝盖上了,可他还是一动没动。
我跟张阿姨胡世奇三人对视一眼:这也太不像话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腰撞人啊?!我们大小也是社区的呀,我们也是公家的人呀!这还了得!
张阿姨个暴脾气,两人上去拍那车窗:“干什么玩意?!会不会开车?!没看见人?!下来!”
车门打开,开车的从上面下来,一只手拿着电话朝前一送,指了指孙好忠——他们两个刚刚通话,这时那人看上去是跟老孙说话,实则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孙叔你怎么这么客气呀?!你就告诉她:垃圾是你扔的,但你是替我扔的!我指使你的,我让你办的!这还算是客气的,就该用垃圾把他们家门都堵上!”
那人理直气壮,声势浩大,我认得他,孙莹莹家请客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他叫李博,当年火灾的受害者,一侧手臂上的皮都被燎没了。
原本一听今天剪不上头发准备离开的人们此时又都聚拢过来,想要把这里面的底细了解清楚,可李博接下来的话把他们吓了一跳:
“爷们,就为了省那三瓜两枣的剪头钱,你们就在这儿排队呢?你们也敢?… …你们知不知道这小子是谁呀?!他爸就是十二年前放大火的那个刘疯子!”
他的话像一记榔头锤在众人头上。他们起先沉默着,回忆着,终于慢慢把多年前的大火跟眼前这个免费剪头发的男孩儿勾连起来,终于发现了危险。
“啊?!是他呀?!”
“拉倒吧,我可不敢找他剪头发了!”
“就是,别再跟他爸爸似的,再发了疯,不剪头发了,把我们脖子割了,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头发还没理完的老头子马上把围在脖子上的白布扒下去了,看着天朗,再不敢把他当做普通的Tony老师那般吩咐了,小心赔笑:“剪完了,挺好的,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哎,我这有五块钱,我老伴让我买一把油菜的,给你吧… …”
老头子要把钱塞进天朗的手里,他没接。
李博两只手臂架在自己的车门上,看着他笑,实则恨得咬牙:“拿着吧,别客气了,哪儿那么多免费的好事儿做呢?你开不成发廊,就想要这么着找点客户,我告诉你,郭姐那边也是我打的招呼不让她租房子给你。不对,不仅是我,孙叔他姑娘也是被你们家害的,吴大爷家的女儿也没了,她那时候是我对象!还有那么多家房子要么人伤了,要么房子没了,我们还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你小子 就别想在这边混!”
“我跟你拼了!”刘彩虹伸着两手要扑上来撕那李博,胡世奇眼疾手快从后面一把把她抱住。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边拦在刘彩虹前面,一边留意着天朗,我怕他有过激反应,我又朝着张阿姨摇头使眼色,让她赶紧把刘天朗跟前那装着各种型号各式各样剪刀剃刀的袋子拿起来,张阿姨马上明白了,可惜她还是年纪大了,心上去了,手上不去,到底晚了一步,天朗一把把那袋子攥在手里。
天朗看看张阿姨,梗着脖子,奇怪的眼神:“您抢我刀干什么?”
我不敢耽搁,马上回答:“刀子挺好的,可别弄脏了。”
天朗看着我,认真地,也是委屈地,下巴上发软:“你怕我动刀子杀人?”
我赶紧撇清:“一点都不!我就是心疼东西。”
人高马大的李博看着还是个孩子样子的天朗轻蔑一笑:“想动手?哼,我让你试试。你爸疯了,没进监狱。我看看能不能送你进去!”
张阿姨走到李博跟前,一根手指指着刘天朗,声音颤抖地问:“十二年的事儿了,无论他爸犯了多大的错,他爸被关了那么多年,他爸死在精神病院了呀。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吗?”
“过不去了!”李博对着张阿姨一声大吼,“您说得怎么这么轻巧呀?敢情您家里没人被烧死了!我们就是过不去!他不回来还好好的,他回来想过正常日子就不行!”
可
能是被忽然揭开了从前的伤疤,也可能是在心疼自己的侄儿,刘彩虹嚎啕大哭,与她相反,天朗是稳定的,没有被这个突然袭来的苦主刺激到失控的地步,或许他早已预见了这个局面,已经在心里面暗自做了准备,暂时妥协了宿命,他皱着眉头,鼻翼翕动着,紧紧咬着嘴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把椅子折叠起来。
我在那个片刻心里难受极了,我同情一个命运多舛却想要找回正常生活的人,但我也不能去要求李博,汪宁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有什么立场替他们去原谅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对李博说:“李哥,你先回家吧,啊?别把事情闹大了。多不好看呀。咱们回头商量。”
“你们社区的就能和稀泥!”李博伸手扒拉我一下,我踩在雪上,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李博愣了一下,片刻间显出抱歉的表情,但是他晚了,也就是在这一刻,原本弯腰拾掇报纸的天朗霍然起身。
第二十一章 (5)
我还坐在地上,只觉得眼睛一花,天朗已经冲到李博跟前,抬手就把他推到后面车子上,李博人高马大,原本也有防备,可是谁想到天朗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强硬的胳膊,他脖子没撑住,惯性之下头被扬起来,狠狠地撞到了后面的车顶上,他被天朗顶着脖子,再没起来,成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姿势,反倒笑了:“哟,小子,挺有尿性呀,真动手了?!”
“谁先动手的?”天朗怒目圆睁,扭头看了看我,“她怎么了?你干嘛碰她?我问你,谁先动手的!”
李博原本没有提防,吃了一惊,等他明白过来却看着天朗笑了,早就料到地,正中下怀地,仿佛就是要把天朗的这一面给逼出来,展示给身边所有人看,他的情绪,他的怨恨,他承袭自他那个疯了的父亲的让人猝不及防的危险基因:“来呀,小子,别收着,来呀。我看看你能怎么样?”
“哎!哎!我可没事儿!”我一步窜过来,扑打几下胳膊肘上蹭的雪,声音郎朗地赶紧跟天朗解释,“自己滑的,跟他没关系!”又从后面拽他,“松手,别这样!这是干什么?你还想要留在这儿不?你还想在这儿给人剪头不?你还要开发廊不?”